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初雪看向李成暄,李成暄点头,握住她的手心,“嗯。”
  檐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打转,好像也听懂了他们的话似的。
  初雪弯腰,靠在他膝头,抓住他的手掌,触碰他的掌纹。
  她无声地叹息,竟然为自己这讨好感到疲倦。幸好她已经闭上眼睛。
 
 
第48章 选择   一捧梅、一个选择
  李成暄听她含含糊糊地念叨, 偶尔应一句。时光在耳鬓厮磨里消磨,李成暄只能坐一会儿,又得起身离开。
  “晚上来看你, 好不好?”
  “嗯。”初雪躺在榻上,闭着眼,挥手送别。
  待脚步声出了门, 珠帘撞击声也停下, 她才幽幽睁开眼,眸光黯淡下来。
  她们都在外面候着,初雪扶着旁边的靠背起身,改为侧靠着。因为肚子大了些, 连带她如今的行动都笨重不少。
  初雪靠着软枕躺着,抬手轻搭在肚子上。她好像越发能感受到和这个孩子的联系, 但也同时越发地忧虑。
  这便是人的情感, 喜悦通畅伴随着忧虑和不安。而悲中亦能作乐。
  她所忧虑之事, 暂时不得解。无解之事, 只能暂且抛下不谈。
  初雪轻抚着自己肚子, 如同亲密地抚摸脸颊。
  *
  近来绮罗常来瞧她,来时亦会顺手给她带些小玩意儿,有些她从没见过的, 令她颇为欣喜。
  天气晴好, 绮罗陪她在榻上闲谈, 有宫女来收拾, 大约是新来的小丫头,毛手毛脚的,碰坏了李贞留下那匣子。
  哐当一声,匣子砸在地上, 初雪一霎时变了脸色,语气有些凶:“怎么做事的?”
  那小丫头忙不迭跪下认错,初雪长呼口气,便要起身去收拾那匣子。
  “你下去吧。”
  陶绮罗连忙按下她,自个儿起了身,拾起那匣子。匣子木料贵重,贴了个纸条,写了个“贞”字,里头东西散落,皆是些首饰。
  她将东西捡起来,放进匣子里,“没什么大事,娘娘莫要担心。”
  正欲合盖,忽而发觉底下松动,她垂眸,看见有一夹层。陶绮罗侧身,拦住初雪视线,将那夹层打开,只作在检查东西有无损坏之态。
  初雪不曾多想,只有些焦急地询问:“里头的东西没摔坏吧?”
  陶绮罗一面拿出那里头的信封,一面答话:“不曾,臣仔细检查过,没有损坏。”
  她将那封信塞进袖子,转过身,换上笑脸,把那匣子递给初雪。
  初雪接过,自己又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破损,这才放了心。
  “也真是的,如此不小心。”
  “这是二殿下的遗物吧,娘娘换个地方保管吧,毕竟放在架子上,难免有意外。”陶绮罗在一旁落座,如此劝道。
  初雪嗯了声,抱着那匣子,长叹一声。
  陶绮罗毕竟还有职务在身,陪她闲谈小半个时辰,这才告退。
  待出了甘露殿的门,走远了些,陶绮罗才从袖中拿出那封信。看完信后,她冷笑一声,果真如她所想。
  皇帝无德,容不下人。
  她将那封信小心收好,心下有了打算。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
  除夕那日,阖宫上下皆欢喜。李成暄携初雪出席宫宴,李成暄后宫只有初雪一人,除了他们,便都是先帝的老人,以及先帝的儿女。
  先帝子嗣多,但夭折不少,如今也只剩下三四位公主,与五位皇子。
  宴上不知是谁提到,新帝如今也该广纳后宫,好绵延子嗣。
  李成暄淡淡地瞥了眼那人,道:“朕有阿雪足矣。”
  这话出自一个皇帝之口,众人嘴上恭维,心下却没人相信。
  初雪看一眼李成暄,自桌下握住他手。
  宴散之后,于别苑的开阔处,有烟火燃放。待看过这场烟火,这一场宴,便算彻底结束。
  初雪被李成暄拥在怀里,看着天空的烟火,想起幼时与母亲一起的时候。
  可她娘亲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上,她只有李成暄了。
  她如此想着,抱紧了李成暄的腰。再怎么样,她也只有李成暄了。倘若连李成暄都失去,她似乎就一无所有了。
  因着这念头,夜里初雪格外主动。
  在她扣紧李成暄十指的时候,进入到新的一年。
  *
  新的一年的第一日,初雪睡到自然醒。
  左右无人来烦她,也无人需要她去烦,她便又赖了会儿床。看着轻纱幔帐,她忽而想到雨若。
  也不知雨若如今好不好,她嫁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水土不服,她的夫家待她好不好?
  这些她都无从得到答案,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或许雨若如今已经有了孩子,与夫君幸福安康。
  赖床到不能再赖的时候,云芷终于来叫她起床。云芷和雨若不同,云芷喜欢惯着她,但雨若会充当一个认真的老师,督促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云芷伺候她更衣梳妆,她从前的衣裳如今穿不下,又命司衣房送了新的过来。腰鼓鼓囊囊胖了一圈,初雪自己比着,有些惆怅:“云芷,你说生完这个孩子,我的腰会不会就变成这样了?”
  云芷安慰她:“当然不会,娘娘莫怕。宫中这么多生过孩子的女人,你看她们,不都和从前一样么?”
  初雪拍了拍自己肚皮,和根本听不懂话的孩子交流:“宝宝,你最好是个听话的孩子。”
  云芷笑了声,替她绾发。
  初雪迈过门槛,看一眼外头的光,喃喃:“已经这会儿了。”
  云芷嗯了声,跟在她身后,问要不要传膳。初雪点头,“你去吧。”
  吃完饭,司衣房与司珍房的人便一起到,送上新一批的衣裳首饰。初雪让云芷收了,又看赏,原要一起送出去,想了想,还是留下了陶绮罗。
  初雪实在太无趣了,这宫里她原来不认识别人,自娱自乐便也罢了。可在认识了李贞之后,便始终不想一个人待着。
  李成暄又不在,旁的女眷她也不熟悉,思来想去,只好留下陶绮罗。
  “陶司珍,又要打扰你了。”
  陶绮罗连忙摇头:“皇后娘娘说笑,臣乐意得很,不算打扰。”
  初雪笑了笑,捧起茶杯,杯中是兑的蜂蜜水,她如今不能随意饮茶。
  她想起一个话头,可又无话好说,只好问她:“陶司珍是哪里人士?”
  陶绮罗一愣,不知该诚实回答与否,想了想,还是没说实话。
  “回娘娘话,是青州人士,后来举家搬迁京城。只不过家中不幸,家人染病,如今都已经没了。”
  “这样……”这话题真悲伤,初雪不忍继续,又转下一个,“陶司珍可有婚约在身?”
  陶绮罗摇头,“没有。”
  正说着话,听见通传说,柳大人求见。
  柳七自然又是奉李成暄之命来的,“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亲收。”
  他呈上东西,这才视线一瞥,瞥见一旁的陶绮罗。陶绮罗冲他点了点头,柳七没作回应,拱手告退。
  初雪将他们二人互动看在眼里,打趣说:“原来陶司珍对柳七有意,据我所知,柳七也无婚配,要不然,本宫帮你们做个媒?”
  陶绮罗连忙起身,推辞:“多谢娘娘好意,不过臣不敢领恩。”
  初雪被她反应吓到,悻悻开口:“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陶司珍不必如此。”
  陶绮罗解释:“娘娘是好意,臣知道,但是姻缘一事,还得两情相悦才好。柳大人待臣,想来是没有这种意思的。”
  初雪托着下巴,哦了声,“也是,柳七那块木头,这么多年了,好像从没有过开窍的时候……”
  陶绮罗勉强笑了笑,又被初雪拉着坐下,她打开柳七送来的东西,是一捧梅花,红梅间杂着白梅,用缎带扎成一捧。
  初雪眼神闪了闪,笑意从嘴角弥漫出来,命云芷把花插在花瓶之中。
  陶绮罗捂嘴笑:“皇上待娘娘真是好。”
  只是不知,若真相揭露,还能如此么?
  陶绮罗看着初雪,忽然有些不忍。初雪诚然没做错什么,甚至于她有恩,她若是这么做,她必然会很痛苦。
  可是她若是不这么做,痛苦的就是她自己。
  拿起比放下更难,她无法释然和超脱。
  陶绮罗垂眸,微不可闻地叹气。
 
 
第49章 四十九   想念、忘却。
  陶绮罗走后, 顾怀瑾来请平安脉。
  “娘娘今天气色好了不少。”他取下药箱。
  初雪伸出手,反驳:“难道我昨儿气色不好?”
  顾怀瑾失笑,摇头:“自然也好, 只不过今日比昨日更好。想来明日也会比今日更好,这便是为人之道理。”
  初雪呼出口气,沉默片刻, 才接他这话:“并非人人都能如此, 也并非日日都能过得舒心。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指不定明日就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或许后日又有更伤怀的事。”
  顾怀瑾只笑了笑,放下手, “娘娘身体一切都好,可安心。至于人生不如意之事, 诚然如此。”
  他收起东西, 合上药箱, 沉默许久, 又道:“对于二殿下, 微臣很惭愧。”
  初雪亦默然,看着顾怀瑾。
  顾怀瑾说:“您原本说,二殿下就拜托微臣了。可臣却没有能救回二殿下, 辜负了您的信任。”
  初雪仍旧沉默着。
  “臣很抱歉。”
  初雪终于开口:“你不必抱歉, 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顾怀瑾笑, 笑里又含了些无可奈何:“生命不一定有命,死于非命,才是世上常态。富贵也不一定是天给的,从一出生起受到的教导, 才更能影响人的一生。”
  他眼看说得高深莫测,初雪眉头渐皱,她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有些厌烦地打断他的话。
  “也许吧。”
  顾怀瑾及时收了声,又道歉:“本不该提及二殿下,叫您伤心了。”
  初雪本有些气闷,可他又这样说,叫她这气都不好生下去,倒像在生贞姐姐的气。
  所以初雪还是缓了口气,开口:“若是因为悲伤而连提都不提,那岂不是会把人忘了。你下去吧,本宫没事。”
  顾怀瑾恭敬退下,在他走后,初雪起身,在廊下站定,天气还不暖和,风吹着,连心都是冷的。
  她不止想念李贞,也想念雨若,想念娘亲,阿爹,想念那时美好的日子。
  因为再不会有了,所以格外地想念。
  她蓦地想起李成暄,李成暄是从来不会想念这些的,也不喜欢她想念这些。
  当他们在一起独处的时候,她以前偶尔会怀念已经失去的东西,但只要那些东西和李成暄无关,他就不喜欢。但他从不会直白地说,他只会流露出些许的破绽,让初雪抓到尾巴。
  然后初雪就会改,会转而说别的话题。
  这曾经是他们的默契,她曾以此为骄傲。
  可是如今她渐渐感觉疲惫。
  李成暄是她世界里珍贵的人,她不愿意失去他,想抓住他,故而讨好。可如今却渐渐觉得自己要抓不住他了。
  不远处的青空之下,有成群的飞鸟飞过去。
  *
  柳七回来复命,李成暄坐在椅子上处理政务,头也没抬,询问:“她是何反应?”
  柳七如实回答:“娘娘很高兴。”
  李成暄轻笑了声,“她在做什么?”
  柳七一顿,还是诚实回答:“与陶司珍说话。”
  李成暄抬起头来,柳七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许久。
  他只好将头低得更低,听见那人起身,脚步声渐近,在跟前来回踱步。
  李成暄打量柳七,“你几时有戴香囊的习惯?”
  柳七呼吸一凛,下意识认错:“卑职下回不敢再犯。”
  李成暄又笑了声,轻飘飘地,脚步声从他身边远了,又回到那椅子上。
  “那个陶司珍,是什么来历?你可有结果。”
  柳七答:“卑职查过了,身份是假的。”他本应说出那日他救过她,可一念之差,还是瞒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李成暄命他退下。
  自勤政殿出来的时候,竟开始下雪。一面太阳还高挂着,一面却又下雪。
  柳七握着自己的剑,自廊下离开。
  *
  这天气实属诡异,初雪出来看,云芷跟着,给她披了件衣服。
  “这也是奇了,顶着太阳下雪。”
  初雪点头,云芷又劝她进门,“外头冷咱们还是进去吧。”
  初雪又嗯了声,随云芷进门去,临走前又回头看一眼天,颇有些感慨:“不知道春天几时才来?”
 
 
第50章 五十   “对不住。”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 初雪出门都有人跟着,处处小心仔细。
  她由云芷扶着,在长信园的走廊里走过一圈, 走累了,这才在亭子里坐下。春暖花开时节,嫩枝抽芽, 满眼鹅黄新绿, 团以花团锦簇,叫人看来心情转好。云芷替她端茶倒水,捏肩揉脸。
  她捧着肚子,闭着眼, 感受春风拂面,轻而柔, 舒缓心情。按说不该叹气, 却不由叹气。
  云芷笑了声, “娘娘怎么还叹气?”
  初雪摇头, 她只是觉得该叹气, 就自然而然地叹气了。
  这话她没讲出口,近来她常有这种感觉,许多话可以讲, 但似乎没有必要讲。
  初雪浅抿了一口蜂蜜水, 和云芷说话:“陶司珍呢?”
  云芷放下手, 在一旁站着回答:“已经差人去请了。”
  初雪点点头, 又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一盏茶,听得人通传陶司珍到。陶绮罗福身行礼,“参见娘娘,路上耽搁了, 还请娘娘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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