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脚步一顿,没想到云簇竟然会在这。
握着书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面上却是克制的,眉梢都没动一下,“曲小姐,真巧。”
的确很巧,云簇看着那眼巴巴望着他的红衣女子,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搅了搅无辜的披帛,“确实很巧。上次的事还没谢过公子,不如今日我做东,请公子吃饭?”
红衣女子一听这话,刀子似的眼神立马扫了过来,或许是女人天生便有几分敏感,她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两人交情不浅。
于是,她立刻道:“公子分我一间雅间,无以言谢,不如随我公子告知名姓,小女子必有重谢。”
两个女人都来邀他,沈慕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幕。
他正要说话,就听到云簇背后传来一声,“怎么在这站着?不吃饭啦。”
徐善延走过来,眼底关切丝毫不曾掩饰。
倒是忘了,还有个好哥哥跟着呢。
沈慕冷哼一声,“不必了,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两位姑娘的雅兴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或许是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云簇眼底并没有什么波澜。反倒是那个红衣女子转身要去追。
章宁书这时也走过来,看云簇这表情,了然道:“要不回府去?”
云簇还没说话,就见那红衣女又折回来,毫不客气地拦在云簇几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将云簇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冷笑。
最后又来一句,“谁叫你穿红衣裳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颐指气使的语气和她说话呢。
云簇眨眨眼,没理会。
红衣女子伸手拦住她,眉梢高高吊起,说:“本小姐最讨厌有人和我穿同样颜色的衣服,以后不许这么穿!”
云簇不耐烦地抬眼,“你是谁?”
红衣女子轻蔑一笑,走上前,贴近了说了一句,“我姓云。”
云簇:“……?”
看她愣怔,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震慑到了,红衣女子顺势拍了拍云簇的肩,威胁道:“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安分一点,你争不过我的。”
云簇:“……”
一走出浮生楼,云簇便立马叫人去查那女子的身份。如此张扬不知收敛,倒也很快有了消息。
“公主,那女子是庄河王的嫡女,荣秀郡主。”
庄河王?
云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转头去问徐善延,“善延哥哥,庄河王是谁?”
徐善延也有些不确定,说:“仿佛是皇上的一位庶堂弟,封地在岭北庄河县,离京甚远。”
岭北……
岭北的郡主又怎么会在江北,这离着何止千丈远?
这会徐善延也说不准了,他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因为这两年岭北太平,皇上论功行赏,召庄河王进京述职?”
他觑着云簇的神情,又道:“听说沈慕也会在年末时候进京,虽不知为何,但皇上定会和他商讨你们之间的婚事,簇簇,你不是想退婚么,你至少也要比他先进京,先说服皇上和你大哥吧。”
云簇知道他说的在理,可心里又十分犹豫,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
来曲阳有两个多月了,日子由夏到秋,她舍不得离开也是正常吧。
云簇觉得自己心情有些低落。
那日回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直到五日后,徐善延也该走了。
他本就有公事在身,这次拐道来江北也只是看看云簇。
云簇和章宁书一齐送他离开,徐善延飞身上马,看云簇耷拉着小脸,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云簇抬眼瞪他,徐善延纵马过来,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在京城等你。”
说完一扬马鞭,带着护卫出城去了。
眼看着那一行人也拐出了巷子,最终化作远处的一个小小墨点。
云簇的心情更低落了,旁边的章宁书撞撞她的肩膀,“怎么啦,又不是见不到了。”
云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有些烦躁地侧过身去,把头扎进章宁书的颈窝里,“宁宁,你说,我该不该回京啊。”
“想回就回了。”章宁书答得认真,“如果你真想退婚,现在的确该回去了。”
“可是……”云簇有些丧气,她不甘心地问,“你也在这住了两个月了,你不也觉得这里挺好的吗?”
章宁书瞧她这样子,很不解,“是很好,可咱们又不会长住,你难道不想回家了吗?”
云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从前也是很恋家的,每天缠着父皇,缠着哥哥们。
现在,她好像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景、这里的物、这里的潇洒自在。
也舍不得这里认识的新朋友。
想到这,云簇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子莽劲儿,她倏地抬起头,和章宁书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说完,她直接推开江一冲进了府里,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骑着马疾奔出了巷子。
云簇狠狠一抽马鞭,骏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四蹄扬起,如风一般掠过长街,最后停在了浮生楼的门前。
云簇高坐在马背上,飘扬的裙摆铺在马背上,如盛放的红牡丹一般灼目。
她扬起头去看楼上,似乎在数那一间房会是季文的。
可是久久,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有些丧气,原本如天鹅一般骄傲扬起的脖领慢慢垂了下来,握着缰绳的手指动了动。
她勒马想要离开,却在转头的那一刻看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沈慕负手站在街角,神色有些复杂。
云簇却浑身不觉,朝他使劲摆了摆手,“季公子!”
沈慕走过去。
云簇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质地晶莹润泽,一看便不是凡物。
她递过去,掌心摊开,像献宝一样,“季公子,这块玉佩有大佛寺的高僧开过光。若来日你高中为官,它能保你顺遂平安。”
沈慕十分清晰地看到玉佩的最下方刻着一道精致的云纹。
怕不是开了光,而且因为象征着曲阳公主的身份吧。
看着云簇真诚地弯着眼角,沈慕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
她只是一个天真娇纵的小姑娘。
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何苦再招惹她、利用她?
反正她已经想要退婚了。
沈慕没有去接那枚玉佩,只道:“姑娘,那日的事我早已忘了。”
眼看着少女眼中晶亮的光一寸一寸灭下去,沈慕很好的掩饰住眸中情绪,问:“还有别的事吗?”
云簇有些无措,“没,没有了。”
“既如此,麻烦姑娘让一让。”
第24章 收拾东西,回京
他的语气其实并无变化,可在云簇听来,却异常扎耳。
她有些不死心,握着玉佩的手指骨结泛青,“你是不喜欢这个吗?”
沈慕没答,抬步想要从她身旁走过。云簇见他要走,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结果她忘了自己还坐在马上,非但没拦住,重心还往边上一倾 ,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啊——季文!”
沈慕听到她叫他,忙回身去看,这回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当即伸手将她接住,稳稳托在了怀中。
裙摆在划出一道弧。
少女如桃花一般艳丽的眉眼闯入眼帘。
沈慕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垂下眼避开她的脸,“姑娘,下来吧。”
云簇后知后觉有些羞涩,她抿了抿唇,撑着他的肩膀想要跳下来,却忽然听到一阵炸雷似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云簇和沈慕双双回头,发现竟然是云荣秀站在不远处,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们两个。
云簇眼睛转了转,慢吞吞地跳下来,沈慕怀里一空,偏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整理发饰的云簇,手指微蜷着背到了身后。
云荣秀却已经气得要炸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人就这么抱在了一起?!
云荣秀气冲冲地走过来,扬手就要给云簇一耳光,却被云簇反手捏住手腕,动弹不得。
沈慕将要动作的手不着痕迹地又收了回去。
云簇本是想打回去的,可是想到是在季文面前,怕吓到这个文弱书生。
她顿了顿,最终只把她狠狠掷开。
云荣秀却更生气了,想直接叫人把这女人打死,却怕给人留下暴虐的印象,于是强撑起一抹笑,柔柔地开口,“抱歉,是我莽撞了。”
她又转头去看沈慕,有些羞涩,也有些小惊喜,“季文哥哥,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什么叫真的会来?
沈慕一怔,偏头去瞧始终跟在身后的推鸿,却见他也紧锁着眉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他正要问,云簇却先反应过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仰头去看沈慕,目光在他和云荣秀之间不住的游荡,问:“所以,你今日来这儿,实际上是和她约好的?”
怪不得不接她的玉佩,怪不得会在门前偶遇。
原来和她的偶然,其实是和别人的必然。
沈慕瞧她这神色也明白她是在想什么了,张了张嘴,解释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云荣秀见此,得意地扬了扬眉。
云簇却没生气,反而勾了勾唇,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终究是有什么东西灭掉了。
她将玉佩又揣回口袋里,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朝沈慕示意了一下,“今日是我冲动了,季公子别放在心上。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完,她扬鞭离开。
渐沉的黄昏里,只能看到她纤瘦窈窕的背影。
云荣秀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子要去和季文说话,却发现身后一片空寂。
他不知何时竟已经离开了。
-
云簇没有立即回公主府,而是纵着马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
直到天色整个沉下来才悠悠地往回走,结果刚拐进坊口就看到江一纵马而来,看那神色,颇为焦急。
云簇忙叫住他,“江一!”
江一看到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拱手行礼,道:“主子,章小姐要回京了,属下正派人四处寻你呢。”
“回京?”云簇有些奇怪,“怎么这么突然,是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倒没有。”江一摇摇头,说,“是安乐公府传来了一封急信,仿佛是家中有事。”
具体什么情况江一也不得而知了,云簇也没再细问,回了府之后先往章宁书住的院子跑。
章宁书正坐在小榻上收拾衣物,一件一件叠整齐后码进衣箱,看上去并不焦急。
云簇松了一口气,坐过去,“怎么了,怎么要回去?”
章宁书无奈的摇摇头,把方才收到的信递给云簇,“你看看就明白了。”
云簇一目十行地看完,发现满篇就只有一个主题:老太太病重。
安乐公府章家是云簇的外祖,信中说的老太太自然就是她外祖母,章宁书的亲祖母。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祖孙关系和善,若是真的重病,章宁书绝不会这么淡定,莫非是这封信有蹊跷?
章宁书一笑,把家书撕碎扔到了旁边的火盆里,解释道:“这应当是二婶来的信,祖母身体只是托词,八成啊,是大姐姐那边又出了事。”
她口中的大姐姐是章家二房的嫡女,章宁杉。是章家这一辈年岁最大的女孩,五年前就嫁进了东宫,为太子妃。
既是云簇的大表姐,也是大嫂。
章宁杉向来性子和善,云簇长这么大就没见她和谁红过脸,他大哥也敬她爱她,至今东宫后院空置。
这能出什么事?
章宁书其实也不太清楚,“我离京之前好像就有些苗头了,好像是因为身孕的事儿。”
云簇皱起眉。
“不过,也的确是出来太久了。”章宁书摊摊手,“你也知道二婶的那个脾性,我只怕我再不回去,整个公府都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而且,我也真有些担心祖母的身子。”
说着,她继续收拾起行李来。
云簇便在一旁沉默着。
约摸一刻钟后,章宁书将衣箱盖好扣住,趴在箱盖上去看云簇,“想什么呢,不高兴我走啊。”
她说着就去拉云簇的手,云簇咬了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我和你一起回京吧。”
怎么又想回去了,白天不还眷恋着呢吗?
云簇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解释,只说了一句,“总是要回家的嘛。”
说完,她扬声唤了轻蝶来,“收拾行李!回京!”
第25章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庄河王年末要进京述职,途径江北便在这落了脚,云荣秀是他唯一的嫡女,这次进京是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亲事?
沈慕转着白玉扳指,眸子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云荣秀已经派了许多人来查咱们了,昨日还托人来府中松了一封信,不过您昨日回来的晚,今日又出去的早,还没来得及给您,就在浮生楼撞上了。”
“撞上?”沈慕冷笑一声,“她恐怕是在守株待兔吧。”
推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就听得沈慕接着道:“既然是想定一门好亲事,那还是安分些好。”
翌日。
天刚蒙蒙亮,整个曲阳都还在沉睡。庄河王落脚的驿站亦是万籁俱寂,两个守在门口的府卫缩了缩脖子,没忍住也打了个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