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有宫人行礼问安,“参见太子殿下。”
章宁杉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眼睫颤了颤,交握在桌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白皙的骨节都泛红。
但她还记得云簇在,勉强一笑,掩饰道:“小妹,殿下应当是回寝殿更衣了,我派人给他传话,他知道你来一定高兴。”
云簇哪会瞧不出来这两人之间出了问题?
哥哥什么时候都能见,她悄悄推一下章宁杉的手背,“嫂嫂,别告诉他我在这,你去见他吧。”
“怎么……”章宁杉有些犹豫。
云簇莞尔一笑,像是在鼓励,“去吧嫂嫂,哥哥一定在等你呐。”
终于,章宁杉还是动摇了,她小声朝云簇说了句抱歉,又嘱咐她先别走,过会儿再来招待她。
云簇答应了,说去花园里转转。
章宁杉这才放心,带着婢女起身离开。
方才吃得有些饱,倒真是想散步消消食。
云簇今日没带轻蝶,也没叫东宫的人陪着,自己一个人悠悠钻进后花园,轻车熟路地找到花廊下一架秋千。
她坐上去,手边还有一方石桌,上面摆着几个话本。
从前云簇也常来这里小坐,她侧过身子,偏头去摆弄架子上的花枝,正入神,就听得锵地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云簇皱眉,想叫个小宫女来问问,却发现自己没贴身带着人。
她只得再静静听着,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若是宫女太监打碎的东西,那跟着定有谢罪求饶的声音。
可是,她全然没有听到。
那么,就只剩下主子们了。
贝齿咬在下唇上,云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嫂嫂情绪不好,别真是出什么事了。
于是,云簇没唤人来,自己一个人往方才发出声响的方向去了。
好在这花园的路她还算熟悉,左拐右拐地,竟是到了一处水榭。
可那亭子外竟也没有宫女守着,云簇拧了拧眉,觉得奇怪。
正要上前,忽然听得一道女子的哭声,“云淮!放开我!”
云淮是太子的名讳,而那哭声,分明是章宁杉。
云簇心下一沉,忙要绕过去说和,结果才刚拐到门口的方向,就看到了令人惊掉下巴的一幕——
还穿着太子朝服的云淮正将章宁杉抵在廊柱上亲吻,一手握着她的细腰,一手垫在她的脑后。
像是凶狠带着蛮劲儿,又好似比水还温柔。
而被钳在怀里的章宁杉,先是不断挣扎,跟着也顺从了,回挂住他的脖子,沉溺其中。
云簇猝不及防看到兄嫂亲热的一幕,先是怔住,随即慢慢红了脸。
她一下捂住嘴,没让自己惊叫出声,然后迅速藏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粗壮的树干将她挡的死死的,云簇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云淮已经将章宁杉整个端抱了起来。
她忙回头,心里暗暗唾骂自己莽撞,两手也从嘴巴上挪开,一左一右捂住眼睛,倚着树干慢慢滑下去,脑袋埋入双膝,把自己整个人团得严严实实。
怎么会这样……
云簇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虽生于皇家长于后宫,却自小被父兄护着,对于男女之情并不敏感,虽然也去过不少烟花暧昧的地方,实际上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亲密举动。
不过,她心里多少是懂得一些的。
可是,可是……
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真的是她大哥和嫂嫂吗?
云簇忍不住怀疑,她大哥是多么端方严正的男子,嫂嫂又是多温柔守礼的女人,怎么会,怎么会在朗朗白日下这么孟浪。
这完全不像他们啊。
若不是亲眼所见,云簇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私下是这样相处的。
还是,成了亲就会变?
她抱着这样的疑惑,在老树后面藏了好一会儿,等到水榭那边彻底没了动静,才偷偷起身,做贼似的溜回了花厅。
可没想到的是,她回来的时候,章宁杉已经在了,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正坐在窗边看书。
云簇耳廓仍有些泛红,走进去的时候有些心虚,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决定溜之大吉。
她咳一声,故作镇定道:“嫂嫂,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先回去了。”
章宁杉却将宫人都打发出去,朝她招了招手。
云簇走过去,见她移开书册,那底下竟压着一只青玉簪。
是她早上叫轻蝶簪发的那一支。
章宁杉笑笑,指尖将簪子推过来,“这是你的吧,小妹。”
她是十分笃定的语气,云簇一滞,先摇头,再点头。
章宁杉看了看被宫人合上的房门,拉着云簇的手坐下,脸上已经全然没了初时的郁郁。
云簇有些好奇,想打量她,却不好盯着她看太久,目光只得在桌面上不断游离。
章宁杉见她这蔫头蔫脑的模样,没忍住掩唇一笑,温柔地问:“小妹,你方才看到了是不是?”
云簇讷讷点头,像是闯了什么大祸似的。
“怎么这么丧气?”章宁杉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我这个被偷看的,都没怎么样呢。”
听她的语气,仿佛并不是很在意。云簇更好奇了,因为在她的想象中,章宁杉多少会有些羞臊和尴尬。
没想到,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云簇纠结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嫂嫂,我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章宁杉反问,“哪不一样了?”
“就是……感觉你开朗了不少,从前不是太爱说话,做什么都细声细语规规矩矩的,如今……我刚刚还听你叫了大哥的名讳。”
云簇看着她,“嫂嫂,若是从前,你是绝对不肯的。”
章宁杉一笑,算是默认了,她拍拍云簇的手背,说:“大约是因为你大哥吧。”
云簇没懂,迷茫的眨了眨眼。
章宁杉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的,我爹娘向来不看中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是用来联姻、稳固家族的工具,所以那时我很不自信,做什么都谨小慎微的。”
“可是你大哥出现之后,让我有了自信,他对我好,让我知道自己也是值得的。”
“就算我们有争吵,有拌嘴,他都会用爱给我安全感。”章宁杉看着云簇,“所以,是你哥哥改变了我。”
云簇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章宁杉却也没解释,只是笑眯眯地反问,“小妹,你没觉得,你好像也有点变了吗?”
变了吗?
云簇直到回了琼华宫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章宁杉温柔却一针见血的声音在耳畔自动回响,“小妹,从小到大有什么事能这么扰乱你的情绪?”
“你是金枝玉叶是掌上明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何必让自己这么不开心?”
云簇抱膝靠在床头,下巴搭在膝盖上,手里仍摩挲着那块玉佩。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送人东西,就被拒绝了。
她以为她只是不甘心。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不止是不甘心,还对这个男人动了别的心思。
因为一个男人,她变了。
或许这就是喜欢吗?
也是。
一个样貌出挑,性子和善体贴,还救过她的年轻男人,怎么会不动心。
她和沈慕退婚之后,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一个喜欢的男人。
云簇想到那日云荣秀站在沈慕身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口便堵得慌。
难道,她还比不上云荣秀吗?
一个男人而已,她有什么得不到的。
就算得不到,她抢回来总行吧。
云簇握着玉佩的手倏地一紧,眸中不自觉地涌上一抹暗色。
良久,她终于松开手指,扬声道:“来人,叫江一来。”
第28章 你们还没见过吧?……
秋色沉沉,沈慕却在梦中回到了夏天。
花园里桃花开的正盛,簌簌花雨下,穿着石榴裙的少女正在扑蝶。
他迟疑地走进去,云簇正好转身,明媚的眼眸,额心坠着一点明贵的红宝石。
“季文。”她迎上来,指尖托着那蝴蝶。
“送给你的。”
她笑得那么好看,那么纯净。
沈慕伸手想去接,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来。
云簇等着等着,有些急,她靠得更近了一些,“季文,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了,你不想要吗?”
沈慕无法回答。
云簇恼了,手指一松撒开蝴蝶,任它飞走,自己也拂袖离开。
沈慕想追,却坠入一片漆黑。
画面一转,他看见云簇穿着公主朝服立在大殿之上,眸光灼灼盯着他。
咬牙切齿地,“沈慕,季文……你竟然敢骗我!”
沈慕说不出辩解的话,伸手想去拉她,却被人一剑斩断了袖口。
“别碰她!”那人护住云簇,“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滚远些!”
沈慕一片茫然,想解释,却又被人拉走,一片甜腻的香味扑来,云荣秀贴近,撒娇道:“沈慕,你是我的了。你要娶我了。”
沈慕推开她,想去找云簇,云簇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锥心的反问在耳边回响。
“你骗我?”
“你到底是谁?”
“你讨厌我,不想娶我,所以骗我?”
混乱的梦境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沈慕伸手想打碎这一切,却只看到陌生的男子拦着云簇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两人齐齐转身,沈慕清晰地看见,那男人是徐善延。
“她是我的了。”
画面再转,公主府张灯结彩,喜烛双辉,徐善延和云簇穿着大红喜服步入洞房,云簇神色娇羞,桃花眼几乎要溺出蜜来。
“你既然不喜欢我,我找别人就是。”
“这天下的男人,谁会不想娶我?”
梦境的最后是两句话,沈慕只觉得眼前一沉,失重感紧跟着传来。
再睁开眼,是一片青色的帷帐。
还好是梦。
这是沈慕醒来的第一反应,他沉沉地舒出一口气,摸到床边的柜子去找水。
“主子,您醒了?”
正好推鸿端着饭菜进来。
沈慕嗯了一声,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云簇走后没几日,他也收拾东西预备进京,可他运气不好,正赶上连绵的雨天,只能临时找个客栈歇脚。
他拉开窗帘,天气终于放晴了。
推鸿却没走,沈慕皱眉看他,“有事?”
推鸿道:“主子,徐善延也回京了。”
“什么?”沈慕一怔。
徐善延原本有公事在身,按理不该回京,可在云簇刚进京城不久后,他竟是也要回去了。
这其中目的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沈慕眸色微沉。
推鸿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嫌自己多嘴,犹疑着想要退下。
沈慕却叫住他,“等等。”
“无论如何,派人拦住徐善延。不能让他比咱们先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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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延那边算是状况百出,返程的日子一拖再拖。
沈慕这边却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终于赶在九月初进了京。
他此次奉皇命,替父领受封赏的,因此进京之后,只来得及给大哥沈秦传个信,然后就得进宫觐见皇上。
但这不算是正式觐见,只算得上是请个安,向皇上说明一下,他已经到了。
和安殿。
“臣沈慕参见皇上。”沈慕跪在金殿上,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顺平帝坐在龙椅上,温声道:“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沈慕谢过,顺平帝派人赐座,他推拒了两声也就坐下了。
他是为着合邯山匪寇一事进京,折子已经呈给了皇上,但他心里明白,今日不是为了谈公事的。
果然顺平帝关切了几句抚南王夫妇的身体,便开始把话题往沈慕身上带,“羡文啊,朕上次见你时,你才那么高呢,当时正是随你爹娘来京中述职,如今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羡文是沈慕的字,顺平帝这么称呼,是主动表示亲近的意思。
沈慕露出恰到好处的,晚辈专用的,和顺的笑,“皇上还记得。”
顺平帝哈哈一笑,“自家人,朕怎会不记得?”
短短一个时辰,这已经是顺平帝第二次提到“自家人”这个词了。
沈慕就算再蠢,也该听懂他的暗示。都说皇室对曲阳公主和沈家的联姻不满意,可眼下看来,坊间传闻和事实并不相符。
沈慕的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是先帝选给云簇的夫君,如此近水楼台,他又何必将人推开?
只要顺平帝同意这亲事,任凭谁也左右不了。
思及此,沈慕几乎是拿出了毕生的耐心和恭敬同顺平帝说话,时不时还编一些奇闻异事,说是岭南的怪谈,顺平帝听得津津有味,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
沈慕矜持地收敛好笑意,两人相谈甚欢,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外间的动静。
殿外,云簇一下轿子就看到见喜正抱着拂尘倚在廊下躲懒,她抿了抿唇,踮脚走过去,冷不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见喜?”
见喜这条老命差点被她吓没,双腿一软当即跪倒,云簇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也被惊了一下,抚着心口后退两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见喜砰砰磕两个头,又忙问,“这时候殿下怎么有空过来了,是找陛下有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