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颜眼神落在她眼下的青黑处,应了声。
阮觅便转身进屋。
后半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阮觅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因为急着赶路,阮觅很早就被叫起来。
她完全没顾忌自己形象的想法,即使洗好了脸,眼睛都还是眯成一条缝,完全打不开的样子。
这回出来带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食物。量很足,就算分出去也不用担心接下来不够吃。
而曹雪冉作为当初和村人交涉的人,自然从那些食物中挑出了许多在村落很难见到的点心,送给那几个让他们借住的人家。
至于别的人家,也意思意思地送了些过去。只是量少了一些,也不如那四户人家的精致。
瞧着那四户人家有东西拿,还有些后悔人立马喜笑颜开接过东西,连声说曹雪冉他们是好人。
曹雪冉自然笑着客套了几句。
没有送钱,自然是为了他们好。鳞京的点心虽然让人羡慕,却不会让旁人生出谋财害命的心思。银钱却不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要是随手送钱,那些钱可能在他们眼里只是小钱,可自小生活在村落里的人却不一样。难免心生别的不好想法。
他们送东西,是想报答,而不是报复。
所以鳞京的糕点就刚刚好。
曹雪冉去送东西时,阮觅就跟在她身后。可挤过来套近乎的人越来越多,阮觅慢慢地被挤了出去。
她在人群外踮起脚看了一眼,见段意英还紧紧跟在曹雪冉身边,便松了口气。
有人走到她身边,阮觅转头看去,原来是崔颜。
心中生起第一个念头是肯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于是阮觅立马往旁边退了一步,以免挡了他的路。
只是崔颜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在那儿,垂头看了过来。
阮觅察觉后,迟疑地停住脚步,也仰头看他。
每次这样仰头看人的时候,阮觅就开始痛恨自己的身高。
这回也是这样。
她嘴角抽搐仰头看崔颜,等着他说话,希望早点结束这样让人难过的姿势。
“有事?”
“眼睛可疼?”
两人同时出声。
眼睛痛?
这句话提醒了阮觅,她眨眨眼睛,才发觉自己眼睛确实很酸,还很涩。大概是晚上睡得太少了。
今早上起来的时候段意英还盯着她的黑眼圈问她干什么去了,曹雪冉倒是一下子就猜出来她干了什么,笑着威胁她下回一定要轮流换班,不能自己一个人扛。
想着,阮觅便点点头。
崔颜依旧是垂头的姿势看着她,然后递了一方浸了热水的帕子过来。
意思是让阮觅敷敷。
可是不知道脑子哪根筋出问题了,阮觅立马道:“你帮我敷敷呗?”
无赖又亲昵。
这句话一说完,阮觅就尴尬了,她咳了一声,刚想说这是误会。却没想到崔颜没有拒绝,转身往前走的同时淡声道:“过来。”
阮觅:……
纠结一下,还是有点茫然地跟上去。
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崔颜才停下来。他转过身看着阮觅,声音还是淡淡的,动作也带着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闭眼。”
话是自己说出来的,走也是自己走过来的,这会儿退缩好像显得自己害怕了似的。
自称谁都不怕的人立马闭上眼,然后感觉带着热气的手帕贴上了眼睛。
湿热的水汽似乎正在钻进眼周肌肤的毛孔里,舒服得阮觅立马决定享受,还很自觉地把脸往前凑凑。让热毛巾和自己的眼睛贴得更紧。
崔颜看着她,指腹隔着热手帕落在她眼睛上,轻轻按摩起来。
一开始动作有些生疏,渐渐的,越来越熟练了。
看着面前这个毫不退缩,乖巧享受着自己服务的人,崔颜神色中的疏离渐渐散去。
像是融化了的冰,化作水。水中,还带了些暖阳的温度。
手帕上的热意消失得差不多了,崔颜便放下手,揭开手帕。
眼睛上的暖意突然消失,涌过来的是北方仲冬刺骨的寒意,还没等阮觅睁开眼,她又感觉有双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手心暖意融融。
阮觅不禁开始想,这人的手不是一直很冰吗?怎么现在这么热?
等了片刻,阮觅的眼睛彻底适应了现在的温度后,崔颜才松开手,转身离开。
阮觅快速跟上去,一直瞅他手上的帕子。刚才那感觉太舒服了,让她念念不忘。
她只是眼神看着,并没有说出口,崔颜也没有看她,压根不能从她脸上猜出什么。可他偏偏全知全能似的,径直淡声道:“不行。”
说完后,停住脚步看着阮觅,语气虽然没有什么波动,却足以让人听出他的不无奈。
“已经冷了。”
阮觅讪讪移开目光,恍然发现今天崔颜竟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句话,难道他想和好?
顿时,阮觅刚升起的心虚就没了。她斜斜看了崔颜一眼,打量半晌,心里更有底了。心想:“他肯定是想和好。”
于是两人往前走的时候,阮觅就一个劲地在瞅他。崔颜自然知道,却没有转头问她在看什么,也没有觉得奇怪,好像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无数遍。
另一边,曹雪冉已经将东西送得差不多了。阮觅过去正好和他们汇合。
其余人都在,只有崔颜同阮觅现在才从别的地方回来。
于是众人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只是顾及着什么,谁也没有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口。
临走时,全村收了东西的人都过来送他们。就算大部分人在昨日拒绝过他们的借住请求,这会儿竟然还说下次再来这儿玩。热情非常,表现得极为好客。
阮觅借住的那户人家是个中年男人,他很喜欢曹雪冉送过来的糕点,神色间亲近了很多。
因着昨日曹雪冉在介绍自己这一行人的时候,说他们是外出游玩,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那位说自己姓马的中年男子忧愁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你们去的地方多,遇见的人也多。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马蕊的女子。她是我的孪生妹妹,同我长得有九成像。十多年前她往外面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她性子胆小,最是恋家,肯定是有谁威胁了她,不然不会这么久不回家的。几位日后前往别处,可否替我留意一二?”
众人点头,记下了这件事,之后便骑上马告别村人,继续踏上去沽源村的路。
他们是一大早就开始启程的,最后在未时才抵达了沽源村。
望眼望去尽是草原,辽阔非常。
仅有几座矮矮的山丘矗立在不远处。
沽源村三个红漆描就的大字深深陷进粗糙的木制牌匾里,牌匾上还挂着很多彩色飘带,显现出与大雍迥然不同的风情。
这是村,却又不仅仅是村。因为占地之广,人员之多,让牵着马停在进村口的十个人都愣了一小会儿。
尤其是身边那些同样牵着马,载着货物的商人进进出出,就更显得他们呆愣在原地的动作可笑了。
段意英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脸色,嘀咕道:“以前过来的时候,这村子也没这么大,人也没这么多啊。”
说是嘀咕,可声音并不小,阮觅听了一耳朵却没完全听清楚,便凑过去问:“什么?”
段意英连忙摆手,“没什么!”
“是吗?”阮觅狐疑看着她。
在阮觅的视线下,段意英不想暴露自己信息跟不上变化的事实,飞快转移话题。
“我们进去看看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一路所见,经过近两年的飞速发展,沽源村已经从当初仅仅用于货物交换的小村子,成为了如今这个人流量巨大的交易场所。
各国商人来到这里,贩卖或者交换商品。
这是个缺乏秩序的地方,没有官府,没有制度,一切都是从荒芜中野蛮生长出来的地方。
不过,既然顺元帝和苍国人都愿意用这个这个地方做比试地点,便说明他们都在沽源村中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就算不能帮助他们,为他们额外提供什么信息,却可以充当适当给予奖励和分发线索的辅助者。
几人想了想,一致决定先去找这个沽源村中最德高望重的人。
村里没有里正村长,平日里出了事情都是靠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定夺。
故而他们一边问路,一边往对方家中走去。
还好第一个人就找对了。
对方确实是知道比试这件事情。
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呵呵道:“你们问老朽,沽源村人的愿望是什么,老朽哪里知道呢?”
看到众人皱眉的样子,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你们是第一批抵达沽源村的人,将会获得一个线索。”
阮觅微微笑着,显得极其稳重,“先生请讲。”
“最高的。”老者神神秘秘,说出了三个字。
阮觅心中默念一下,旋即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
“您这句话是没有说完吗?最高的,是最高的什么呢?是人,还是树,或者是说建筑?”
不管阮觅说哪个,老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滴水不漏,无法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于是阮觅只能领着人告辞离开。
出去后。
阮觅将队伍分成两队,她打算带着江连年去集市转转,说不定能发现别的事情。
可抬头一看,看到白颂一个人站着,离别人隔了一大段距离,就跟个不合群的孤僻小孩儿似的。
放在另一队里,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打起来。没办法,只能将人放到自己这儿来了。
阮觅看了看江连年,脾气好性格好,喜欢和平,肯定不会和白颂发生冲突。
于是在喊完江连年的名字后,阮觅又喊了白颂,让他过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颂挑了挑眉,很配合地走了过去。
沽源村划分出来一块极广的区域,用于交换贩卖。
阮觅三人还没走进去,就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震得心神一颤。
无他,只是那声音实在太高了。
交织在一起,简直是催命神曲。
阮觅咬紧腮帮子走进去,渐渐的便也习惯了这些喧闹声,甚至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觉得颇有趣。
苍国的皮毛,大雍的茶叶,齐国的丝绸……
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江连年跟着她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查看,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向来直率,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并不会因为自己不懂而觉得不好意思。
阮觅正好将视线落在前面的丝绸上,闻言,便回答他:“只要是吸引了你的,让你觉得有意思的,都需要关注。像是前面那个卖丝绸的商人,旁人拿的都是北边的料子,这人拿的却是南边近半月才出的料子,非常显眼。这个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一番话,江连年顿时懂了。
一脸傻白甜地夸了一声,“阮姑娘真厉害。”
之后便干劲很足地左看右看,势必要从这些东西里面找出信息。
白颂则悠哉游哉地跟在阮觅另一边,有时走着走着,他还伸个懒腰,将自己的漫不经心显露无疑。
但他的眼神是有在巡睃的,懒散扫过附近的各个商铺,将一切收入眼中。
见这两人都在干活,阮觅便没有再分出心神去关注了。视线落在周边的人和东西上,快速分析得到的信息。
从进入集市开始,她见到过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神情。好像只要进入这里,就不存在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但是这是不合理的。
就算再富饶再美丽的地方,也无法将所有人的负面情绪消除。
若要解释,也能说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招揽客人。
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可阮觅的直觉告诉她并不是这么回事。
三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逛完了集市,却没有得到明显的线索。
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阮觅便放慢了脚步。
只是看旁边时,发现江连年竟然急得满脸通红,神情里还带着些找不到线索的挫败。
阮觅叹了口气,停住脚步。
正好身边是一处小摊,她便蹲下身,一边问江连年:“喜不喜欢这个?”
听到声音,江连年才从挫败中回神,连忙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往前走了这么多,连忙退回来。
看到阮觅面前的东西,他本就红的脸更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我、我……”
看起来极是不好意思,但同时眼神又一直落在阮觅面前的东西,时而闪躲。
阮觅不解,仔细看了下面前的摊子,竟然是孩童玩的手摇鼓。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一脸平静重新扭过头问:“不喜欢吗?”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江连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亮晶晶的。脸上不再是先前急出来的涨红,而是换上不好意思的一点薄红。
见阮觅还看着自己,他才小声回答:“……喜欢。”
从荷包里掏出银钱买了一个后,阮觅想到白颂也在,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掏了一份钱,买了两个。
一个给了江连年,一个给了白颂。
江连年接过手摇鼓的时候还是很不好意思,脸上一贯的爽朗笑意都紧张地收了起来。
即将弱冠的人,手掌宽大,捏着小小的手摇鼓,神色中尽显肃穆。想摇却又不敢摇,十分纠结。
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阮觅另一侧的白颂,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手摇鼓,很快就懂得了怎么玩这东西。
指尖微捻,手摇鼓立马就开始转圈,两旁线上缝着的珠子便飞快划开弧度,敲击在鼓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或许是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大,他还皱了下眉,那双娟秀的眼透露出了些微不满。
随后指间转动手柄时用的力气更大了。
小鼓两边的线珠被这股大力催动得疯狂工作,噼里啪啦敲击在鼓面,宛如一个被疯狂压榨的可怜打工人,只为了敲出让主人满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