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摇鼓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可在白颂手中,硬是被他敲出了千军万马上擂鼓的架势,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白颂玩得津津有味,江连年也悄悄转了转自己的手摇鼓。
那种随着自己动作,珠线晃动,下一秒敲击在鼓面发出声响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一玩,就停不下来了。
两边的人,一人一个,咚咚咚的声音像密网迎头盖下来,将阮觅牢牢摁在里面。
她面无表情走在两个玩着手摇鼓的男子中间,听着震动她耳膜的声音,心里开始质疑自己,怎么就买了手摇鼓这种东西???
还好江连年有分寸,玩了一会儿后慢慢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转动了。只是时不时地摇晃两下,声音不算大。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阮觅,开心的神色毫不遮掩。
“多谢阮姑娘。”
声音里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故而比往常更轻。
听到他说“谢”这个字,白颂若有所思。
或许是看出来了阮觅被吵得头痛,他此时也收起了手摇鼓,还将那两根线抓在手中,防止发出响声。
他微微歪了头,一张不做什么恶劣表情便显得莫名乖巧的脸笑起来。
“我也要谢谢阮姑娘。”
明明是很正经的一句话,可阮姑娘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却拖长了声音,显得有些亲昵。
“今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阮姑娘的。”
江连年没听出来这话里的不对劲,阮觅则是直接装作听不懂,敷衍地应了几声,便去找江连年说话了。
“我小时候倒是没有玩过这东西。”
顺着她的视线,江连年看向自己手中的手摇鼓,旋即将手摇鼓递到阮觅面前,笑得爽朗。
“我以前也没玩过。”
阮觅接过,轻轻转了两下,“那你小时候玩些什么?”
“小时候啊……”江连年想了想,“我小时候很忙,祖父教了我很多东西,没有时间玩别的。”
“累吗?”阮觅再次轻轻转了转手里的东西。
“不累。”
江连年回答得很快,完全不需要思考一般。说话时脸上的笑纯净又开朗,毫无阴霾,仿佛初生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奉献着自己。
“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才会觉得累。可是祖父教我的那些,我都很喜欢。所以不觉得累,只会觉得开心。”
跟着谢氏学习时,阮觅也听说了江家的事情。
当年战功卓越的武将世家,代代单传,个个英杰。
只是江连年的父亲在驻守边界时逝去了,当时江连年不过才三岁。
那一年,边界安稳,并没有发生战乱。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江连年的父亲是为了大雍而牺牲的。
传回来的消息里,只说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当即就没了气。
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的人,竟然会从马上摔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时之间,“那个不会骑马的武将世家”成了江家的代称,江家也因此迅速沉寂下去。
人丁稀薄,外界风雨,江老将军便从此闭门不出,一心教导孙子,期望他重新光耀门楣。
而江连年的母亲是个文秀的世家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江连年的父亲感情也十分深厚。
在江连年父亲去世后,也很快病逝了。
阮觅想着这些事情,没有发现白颂已经从三人队伍中脱离出去,走到了一处摊子前,正嘴角微掀看着商人表演。
那是个表演戏法的地方。
只见那商人将自己空着的两只手放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接着又背对着众人,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没有在背后藏东西。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商人淡定一笑。慢慢将右手背在身后,片刻后将手拿出来,此时手上竟然出现了一朵色泽艳丽的花。
人群发出惊讶的声音。
白颂挑了挑眉,视线在商人的手上停留一会儿,没有做什么,而是老老实实继续看下去。
随后,商人又拿出了一个编制得精美的花篮。他倒放着拍了拍,向众人证明里面没有东西。但是下一秒,他将手伸进去,再慢慢拿出来的那瞬间,他手中竟然握着一大把花!
因为太多了,花朵还卡在篮子里拔不出来。
商人一用力,嫣红的花瓣纷纷从花骨朵上掉下来,一片一片,被风一吹,漂浮在空中,美不胜收。
表演完毕,商人开始热情推销自己自己装花的篮子。
围观的人觉得有意思,便也买了几个。
白颂走过去的时候,商人以为他也是要买花篮的。见他穿着不俗,连忙拿起最贵也是最华丽的一个花篮,推销道:“这花篮卖得最好,但凡是女子,就没一个不喜欢的。公子若是想送人,买这个保准错不了。”
“还有没有花?刚才那种颜色的。”白颂懒声问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这一句话,立马让商人警惕起来。他上下打量白颂,在心中分析这个小白脸抢自己饭碗的可能性。
打量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白颂压低眉,先前克制着的阴郁便在那张娟秀的脸上显现出来。
商人手一抖,脑中警报响起,连忙将自己还没有用过的花拿了一捧出来,小心翼翼塞过去。
“不、不要钱,送公子您了。”
实则心中郁闷,本来还以为能宰个冤大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才是被宰的那个。
“花篮也拿过来。”白颂捧着花,下巴微点。
???竟有如此霸道的人!
商人难以置信,决定誓死也要捍卫自己作为一个商人的尊严。
做人情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亏。
他哆哆嗦嗦地还没说话,白颂就丢了一颗银子过去,“快点。”
“好嘞!”商人立马不抖了,手脚麻利将花篮又擦拭了一遍,力图让它全方位不留死角。
在白颂接过花篮的时候,阮觅正面无表情往回走。
一不留神人就没了,心情糟糕至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带熊孩子逛街的痛苦?
江连年这会儿倒是很敏锐地察觉了阮觅情绪的变化,安慰她:“不用着急,我陪着阮姑娘慢慢找就是。再说了,就算白兄和我们走散了,他也能在我们放马的地方等我们过去找他。”
他天生就乐观,劝别人的时候脸上的关切很是真诚。尤其是和某个人一对比,简直是天使。
阮觅深深吸了口气,放慢脚步。才勉强笑出来,“你说的对。”
就算生气,也不能让自己的怒气吓到身边的人。
她这会儿担心白颂是有理由的。
苍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白颂又是爱惹事的性子,一旦打起来,他一个人就算再能打也斗不过对方十个人。
而且这个村子,总让阮觅觉得怪异。
单独行动最有可能出事。
她嘴上虽然附和了江连年的话,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
见状,江连年便不再劝她,而是十分爽朗的笑了笑,“那我们快些走吧,早点找到白兄。”
这人的笑可以感染别人,阮觅心中的焦虑也消失不少。
两人走得飞快,同时目光巡睃,快速看一遍四周的人。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后,立马再次往前走。
直到……
看见白颂提着个花篮慢悠悠闲逛。
阮觅冷笑一声。
而白颂看到阮觅,也笑了一下。
不过他这笑,与阮觅的冷笑完全不同,反而带着些得意。
只见他两步并作一步,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阮觅面前。
接着,在阮觅冷冷的眼神中,白颂浑然不觉危机已经临近。他像模像样地拿着那个花篮,放在阮觅面前让她看清楚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着的手,慢慢放进花篮里。
白颂没有立即将手拿出来,而是看着阮觅。
这回,他倒是察觉了阮觅眼中的怒意,明白自己刚才不打招呼离开的事情做得太过了。
这人愿意道歉的时候,极为迅速。
就比如此时,他故意笑得纯良,企图用自己这张看上去勉强算作乖巧的脸博得原谅。
“抱歉,刚才是我的错,我不该不打招呼就离开。”
道歉的话说得流利顺畅。
阮觅还是没说话。
见状,白颂便接着道:“为了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花篮里抽`出来。
沽源的风很大,即使是集市里,也有呼啸的寒风钻过各种厚实帘幕,在集市内席卷。
那一捧嫣红的花从花篮里抽`出来时,熟透了的花瓣尽数脱落,被风席卷而起。
这小片天地瞬间充盈着花香。
花瓣向天空落下的雨,哄拥而起,又一点点落下。
掉在人的发间,擦过人的脸颊。
留下一场瑰丽至极的景象。
白颂接着说完方才没有说完的话,“送你这个。”
“也是方才的回礼。”
说起回礼,江连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摇鼓,又看了看遍地的花瓣,急忙左看右看开始寻找能够用来回礼的东西。
阮觅喊住了江连年,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然后走到白颂面前,勾了勾手指让他低头。
面前人的神情还算正常,白颂便放心地弯下腰,以为阮觅要悄悄和自己说什么感谢的话。
比如“我很喜欢,谢谢你”之类的。
可是就在他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彻底暴露在阮觅前面那一刻。
阮觅突然扬起拳头给他来了一下,直接把白颂一脑袋的猜测打得消失了。
他怔了怔,舌尖抵着上颚,舔了舔犬牙,微敛着眼看向阮觅。
“这一下,是给你的惩罚。要是你不服气,可以打回来,当然我会还手的,不是站着让你打。”
白颂顿时觉得牙尖更痒了。
“还有,刚才的花很好看,谢谢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仰着头看白颂的。故而那双形状姣好眼睛里,全是白颂的影子。
固执,板正,却又真诚得有些可爱。
白颂蓦地笑了。
舌尖抵着上颚,口中的血腥味也无法阻止他这一刻的欢愉。
胸腔都在振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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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之后很久,白颂都没有作妖。他乖乖跟在阮觅身后,好似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听话的人了。
对于这番改变,阮觅不多作评价。
倒是江连年看着他们两个人一直不说话,便开始活跃气氛。
“这手摇鼓,看白兄也很喜欢。难道白兄小时候也没有玩过吗?”他问这话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找个话题罢了。
白颂顺势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手摇鼓,挑挑眉,慢悠悠转了两下。
被拿捏住线珠的手摇鼓无法发出声音,转了个寂寞。
对于江连年问的事情,白颂在玩够了手摇鼓后才懒声回答:“自然是玩过。”
停顿了一下后,他很快又道。
“家在鳞京,父母俱在,幸福美满。怎么,还有别的要问?”
声音因为拖得绵长,而显出一点恶劣。
江连年只是张了张口,白颂再次道:“家中仅我一个,父亲母亲疼我入骨,五岁的时候都还没有下地走过路,十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至如今,生活顺遂,从无难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顺溜得好似说过千万遍,敷衍又随意。
等阮觅转身看他,白颂便乖巧地笑笑,娟秀眉眼间一派无辜。好似在说,我这不是好好回答他的问题吗?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没错。
江连年经过短暂的错愕后,很快笑起来。
“伯父伯母肯定是极好的人,若是有机会,下回也想拜访拜访。”他并没有从白颂那一大段听起来就很不走心的话里听出敷衍的味道,而是笑得毫无芥蒂。
也有可能听出来了,不过并没有在意。
三人继续往前走,只是相比于之前,气氛更沉默一些。
沽源村虽说没有像金吾卫这样的兵将维护秩序,可是在集市里所见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好像所有人都无声遵守着某些规矩一般。
蓦地,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从泛黄的麻布帘子后跑出来。
她一出现在集市中,阮觅便发现有许多人停住了手中动作。他们或是皱眉,或是冷漠地看着那个孩子。
那种眼神……
无端地让阮觅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悄然皱起眉。
还没等她走过去,就又有一个女子跑出来,神色慌张地追着小女孩,口中不停地喊道:“兰兰,快回来!兰兰!”
她一边往前跑,一边焦急地用披在头顶的布料捂住自己半张脸。
但在这女子完全捂好脸之前,阮觅便看清楚了她的模样。与先前跑出来的女孩子有八成像,显然是母女。
这名女子很快追上了自己女儿,她一把搂住女儿,随后牵着女儿的手快速走了。好像这块地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身后追着她咬似的。
在这片人人都笑得快乐又幸福的地方,这个女子的惶恐显然极为突兀。
这其中定然有线索,只是阮觅追上去,却发现完全找不到对方的行踪了。
忽地,她想起来一件事。
这个女子,好像和他们来沽源村时借住的那户人家有五六成像。
那个屋主人说过,他有个孪生妹妹。若是做一个打扮,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很久之前,他妹妹跑出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妹妹是个恋家的人,不可能自己不回来。屋主人猜测一定是受到了旁人的威胁,无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