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就是迷失本心,追逐利益?
嘲讽的笑了笑。
这真应了那句话,多年后,长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她像是曾经自认为是个好人的虚伪家伙,一点点染上淤泥,深陷其中。转过头来想批评旁人心灵丑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心中的自我厌弃感越来越重。
直到耳边传来走动声,阮觅才慢慢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她的同伴正隐晦地看过来,焦急,却又想给留下她私人空间。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会有犹豫的人,只是自己罢了。
阮觅长长呼出口气,看着眼前的墓碑,终于做下决定。
……
最后,找到的年份最近的那块墓碑上,写的是“大成一百一十一年,那日松。”
另外的比较接近的则是——
“大成一百一十年,杜实。”
“大成九十八年,史邢。”
“大成一百零五年……”
三国中都没有大成这个年号,应该是沽源内部用于记载年数的名称。
记下这些信息后,阮觅等人下了山。
那个守山人还在睡着,说明期间没有人经过这里。
回去之后,尽管心下思绪万千,可都逼迫着自己尽快入睡。
否则要是沽源村内有心思敏锐的人,看到明日他们那一副都没睡好的样子,大概又会联想起别的事情了。
第二日上午。
他们商量一番后,都装作采买货物的样子去了集市。
沽源的集市每日都有,热闹非常。
在这儿摆摊的人都会将自己的商品摆上来,等有人看中了,便带着人去家中做大生意。
因着近几年的发展,沽源已经成为了齐、苍、雍三国中极为富庶的一个贸易城市。每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数不清的货物从这里运出,化作金银装进商人们的袋子里。
或许从这个集市里还看不出来沽源人的富有,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商人从不自己出来摆这种摊子。
他们就算坐在家中,都有无数人为他们运输货物,进行贩卖。
光是这一片的集市,大概有八成的人都是在为自己身后的大商人做事。
这样一个富庶且位置关键的地方,齐、苍、雍三国自然都想占为己有。不过因着三方势力互相制肘,最后才让这片地方成了如今这样三不管的样子。
而阮觅他们来这儿的目的,除了昨日见过的那位老者,其余人都不清楚。还以为他们是前来此处游玩的闲散人士。
这也方便他们过去打听消息。
阮觅演戏一向在行。
她在集市里逛着,神情焦急,在找什么重要的人似的,可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只能停在某个摊子前,苦着脸问道:“您可知道一个叫那日松的人?”
被问的人没仔细听就将阮觅轰走,觉得打搅了他做生意。
看了眼他摊子前清冷的模样,阮觅也没有生气,慢慢走到另一个摊子前。
这个摊主显然听到了阮觅刚才问别人的话,不用阮觅再问一遍,他就主动道:“你找那日松干什么?”
显然是对于阮觅这样直接用人名找人的行为,感到警惕。
还好阮觅早有准备,她叹着气,“我从家里出发过来的时候,我父亲说让我来这儿找个叫那日松的人,听闻他手中有一批极好的货。”
至于什么货,让他自己脑补去就好了。
阮觅直直看着对方,将自己的急迫演得十分逼真。
那摊主想了想,随后才放下了警惕,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打量阮觅几眼,那目光有些粘腻,似乎掂量着什么货物一般。
在阮觅要皱眉的时候,这人又移开目光,显露出商人的本色。
“人我倒是认识,也可以带你过去。可是我这摊子忙不过来,带你过去就要损失大把的生意。”
就是要钱的意思了,不给钱便不给带路。
阮觅了然,抠抠搜搜从荷包里拿出点银子递过去。
商人趁机瞅了眼那个荷包,发现里面竟然已经空了,一个子儿都没有,他不禁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过收了钱后,他态度虽不好,却还是信守了承诺,转身准备带路。
“走罢”
集市的每个角落,都发生着这样的场景。
他们穿着不会在沽源出现的或儒雅或华贵的衣裳,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问着某个人的信息。
仿佛是困在迷雾中的羊群,一点点探寻,慢慢找到出去的路。
半路上,碰见了陈章京。不过他此时显然没有收获,正神色严肃地准备找下一个人问话。
一见阮觅,再看她前面领路的人,陈章京便自然地同阮觅打了声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陈章京也挺能演的,阮觅眨眨眼,完美地接上去。
“父亲叫我带些东西回去呢,现在正准备去找手里有那些东西的商人。你要是有兴趣,要不一起来看看?”
虽说很明白阮觅的力气比成年男子都大,可她长着一副稚气的脸,连身高都是还没有到陈章京肩膀处。他实在很难想象出这人一拳放倒成年人的场面。
故而看着阮觅准备跟面前那个高大壮离开,陈章京点头应了。
局势不明,过去护着人也好。
前面的商人听到陈章京也要一起跟上来后,眼中隐晦地露出些失望的神色,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阮觅注意到了。
她微微眯起眼。
穿过集市,沿着一条小道便来到了那日松家中。
那日松是苍国人,不过在沽源已经定居很多年了。
商人让阮觅同陈章京在外头等着,他先进去问那日松愿不愿意见他们。
作为一个只是想买些东西的人,阮觅自然是乖巧点头。等那商人进去了,阮觅才观察了下附近的模样。
房子和别的人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门上还有些没有撕干净的红纸痕迹。细细琢磨,便能发现这是个双喜字。
从颜色上看,应该就是最近一年贴上去的。
思索间,一阵窸窸窣窣声吸引了阮觅的注意力。她转头看去,从屋旁找到了一个正拿着小木块挖土的男孩儿,看起来大约有九岁了。
她与陈章京对视一眼,走过去。
“你在玩什么?”
突然有人靠近,小孩儿也不觉得慌张。他未曾抬头,却很是乖巧地回答:“我想种花。”
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就算是九岁的小孩儿也应该知道这个时节种花是养不活的。
可阮觅没有这样说,而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你要种什么花?”
这会儿,小孩儿才抬起了头。他直勾勾盯着阮觅,过了许久才笑起来,眸中纯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因为额吉还没有把种子给我。”
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
“额吉说,只要花开了,她就能回来看我。我每天挖一个坑,放一颗种子下去,总有一天开花的会是额吉说的那种花的。”
谎言善意,抑或是这孩子其实早就懂了这是自己额吉的良苦用心,便一直把花种了下去。
阮觅没有逼着他面对现实,而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额吉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小孩儿想了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不过天要更冷一些。额吉生了妹妹,妹妹不会哭,也不会笑。阿爸知道后很生气。然后额吉就不见了。”
稚嫩的声音里透着点颤抖,阮觅问不下去了。
大人哄骗孩子,将人的逝去说成离开。殊不知那点敷衍的伪装从来不曾有用过。
她又想起那个墓碑旁边,似乎还有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包。
那大概是他那,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妹妹。
阮觅面上的笑散了几分,看着小孩儿面前的土坑,温声道:“还有几个月,就快是春天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你总能找到你额吉说的那朵花的。”
小孩儿怔了一下,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眼下有些泛红。他吸了吸鼻子,“是啊,春天快来了。我现在有新额吉了,新额吉也怀了小妹妹,她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她。等妹妹出生,我就是个大孩子了,要好好保护妹妹。不能随便哭鼻子……”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他一直说个不停,最后却是眼眶越来越红,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终于说不下去了。
怔怔看着面前的土坑。
“……可是,我还是好想见见额吉啊。”
声音低细,似乎是从压抑着的哭腔中挤出来的,带着颤抖。
阮觅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靠近,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因为那日松过来了。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黝黑,笑意爽朗。
“来者是客,让两位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里面请。”
说着,摆了个请的手势,若不是穿着样貌上带着明显的苍国人特征。就这说话的语气,还真让人以为是齐雍两国的人。
他说完后,才注意到蹲在地上哭鼻子的儿子。眼中闪过点什么,看向阮觅的眼神瞬间也染上狐疑。
陈章京上前一步,替阮觅挡住那道视线,很是强硬地回视过去。
这一番举动,倒是奇怪地让那日松的怀疑消失了。
“他额吉去年没了,这孩子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将事情说了出来,更显得自然。
要是阮觅不清楚别的事情,可能就会被唬住了。
那块墓碑上写着大成一百一十一年,而这孩子说他额吉是去年这个时候去世的。这便说明,按照沽源的纪年,如今是大成一百一十二年。
再加上“新额吉怀了小妹妹”这句话,可以看出来,那日松在自己的妻子去世后立马就娶了新的妻子。
阮觅眼神微冷,面上却是恍然大悟,随后又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节哀。”
对于某些人来说,劝慰的话与鼓励类似。
比如那日松,在听了阮觅的劝慰后装得更起劲了。一个劲塑造自己的深情,叫人看了作呕。
进到屋里后,阮觅笑意不变,不动声色止住了那些恶心的话。
“我父亲说,您这儿有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那日松的嘴巴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停止得太过突兀,那张脸上硬凹出来的深情夸张又虚伪。
半晌后,他才皱着眉收敛了表情。
商人重利,先前待阮觅两人客气也好,当着他们的面给自己树立深情人设也好。都是为了给对方留下更好的印象,让这回的生意更加顺利。
可是,他只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哪儿有什么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于是仅一眨眼的功夫,那日松的态度就不耐烦起来。
“没有没有,你们找别家去。”
就差动手将两人赶出去了。
面对那日松突然的转变,阮觅也不觉吃惊,很快搬了另一个借口出来。
“您先别急,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了,就算做不成那桩生意,我这儿还有个别的生意要同您做。”
“什么生意?”那日松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自然是赚钱的生意。”
阮觅笑得淡然,十分有把握似的。渐渐的也让那日松重新好奇起来。
“你说说看。”
“我手中有个胭脂方子,根据上面所说制出来的胭脂比各大都城售卖的胭脂都要好上几分。你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今胭脂生意有多红火。我这回来,身上没带什么银两,估计是不够买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脑中记得那张胭脂方子,想用它换点银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那些个富裕城池里的胭脂生意有多好,那日松自然知道。
若是这胭脂方子真如她所说,比这世上所有的胭脂都胜上几分。那这里面的利润……
想着,那日松咽了口口水。
只是还维持着一点警觉,问道:“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卖?”
这话一出,阮觅便露出矜持的神情。
“我家中父兄世代为官,怎能与商贾混为一谈?”
话语间尽显自傲,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妥,阮觅又补充道:“自然,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觉得商贾便低人一等。只是家中实在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那日松彻底信了,眼中渐渐染上兴奋,甚至还想坑阮觅一把。
“你先将方子拿出来我看看,是否是真的。”
“你看一眼记住了怎么办?”阮觅并不上当,而是从荷包里拿出一小盒古朴的胭脂。
“这是我从家中带过来的,你若是不信,不妨叫人试试。”
那日松还是不肯放弃到了嘴边的肉,可是一想起对方方才提及家中父兄时那骄傲的神情,琢磨一下,害怕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能脸色微沉,答应了。
“那您想要谁来试试这盒胭脂呢?”阮觅不疾不徐问道。
按照接触后那日松透露出来的性格来看,他肯定不会随便让别的人来试胭脂。那这最后的人选,肯定就是……
“粟薇。”他朝帘子后喊道。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沉重的走路声。
帘子被掀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肚子却隆起,将厚实的棉衣撑起一个让人担心的弧度。
“你去试试这盒胭脂。”那日松命令式的语气,粟薇也没有反抗,沉默地走到阮觅面前接过那盒胭脂,准备自己拿到后面去。
两人指尖接触时,阮觅略略眯起眼。
很快阻止了她,笑道:“这胭脂之所以与别的不同,很大原因在于它的上状手法独特。这里只有我会,所有帮她上妆的人必须是我,不然不会有那种效果。”
“怎么上妆,你教会她,让她自己上妆不就行了?”那日松不愿意让阮觅跟在粟薇身边,皱着眉十分凶狠。
阮觅并不怕他,“现在咱们的生意还没谈成,我可不能让你学会了这手法。你要是不放心,待在帘子外面就是,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过你也别想着偷看学了我这手法去,有人盯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