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女子闺阁从不让男子进入,虽说这间房间阮觅才刚住进来。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女子房间了。外男进来实在不合适。
于是那几人坐在房间里,眼神都略待谴责看着身边的人,好似非常不赞成对方来这里的行为。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大部分都是心性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年人,蓦地来到女子房间有些紧张也是自然的。
魏驿蔺神色温和,可从他研究烛灯不眨眼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此时的不自在。
柳十令更是如此,眼尾再次晕开一片旖旎的红。
倒是殷如意,嘴角下压,满脸的不高兴。好似进入这个房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看他完全僵直的背,便能发现这人此时真正的心情。
陈章京与崔颜都是垂眸不语,白颂同江连年则是眼神好奇左看右看。
与江连年单纯好奇这间房与自己那间房的差异不同,白颂打量这间房是肆无忌惮的。
在发现这间房完全没有沾染上阮觅的气息后,便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懒懒盯着阮觅。
似乎这间房间里,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也就只有阮觅了。
“东西都带好了?”阮觅无视白颂,也没问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跑过到自己房间来了,只问他们准备好没有。
九人齐齐点头。
阮觅才道:“那走吧。”
她给自己床上塞了两个枕头,将灯吹灭后。小心出了门,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夜晚的沽源村寂静,冷清,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顺着记忆中的路,他们很快来到山丘附近。
茂盛的荆棘将山丘围了起来,再往里面一点是枝叶叠合的绿樟,形成一堵坚实的墙,阻挡了所有想要进入里面的人。
而唯一的入口处,此时正亮着灯。
四五盏油灯高高悬挂起来,将入口的每一个地方都照的清清楚楚。
还好守在那儿的只有一个人。
阮觅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瓶,小心晃了晃,随后往手帕上倒去。
乳白色的液体瞬间没入手帕,消失不见。
她将手帕交给陈章京,陈章京脚步很轻地走近那个守夜人,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很快就把手帕捂在了对方的口鼻上。
那人还没开始挣扎,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一秒就闭上眼软下身体睡着了。
陈章京将他放好,做出个正在睡懒觉的姿势才离开。
低声道:“走。”
几人迅速走过来,越过睡过去的守夜人,上了山丘。
那药是曹雪冉在旁人买干粮的时候,去了一家熟悉的铺子买的。有轻微的致幻效果,一吸入,就会陷入昏睡,甚至产生是自己太困了才会睡着的错觉。
别人一喊,也会立马醒过来。
完全看不出来中药的痕迹。
上了山丘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就点燃火折子,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阮觅小心地抬起腿,却不想面前有个高至小腿的东西,突然将她绊倒。
瞬息间,她立马双手护住头,尽量避免伤到重要的地方。同时还闭紧嘴,以免发出声响引来山下人的注意。
黑暗中很难有人能注意到这里,阮觅也没想过真的有人能拉自己一把。只是在她已经感受到了泥土腥湿的气息后,突然有个人揽住了她。
抱着她就地一滚,整个人给她当了垫背。
这点声响不算大,但身边的人自然是听得见的。
此地离着入口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加上有荆棘群和绿樟的保护,就算点起火折子也不会被发现。
他们本是打算再往前一些距离再点燃,可这会儿显然已经需要火折子了。众人便没有再磨蹭,立马拿出了火折子。
一团团的小小火光亮起。
阮觅借着光看清楚自己身下的人,是崔颜。
他手还放在阮觅的后颈处,冰冷的指腹落在温热肌肤上,存在感很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着阮觅,像是在仔细看她有没有受伤。
阮觅摇摇头,打算从他身上起来。
但是刚抬起眸子,便呼吸屏住。
坟墓。
目光所及之处,净是坟墓。
仅仅是火光照耀的这小片地方,便有六七座。
崭新的,或是拦腰折断的,无一不说明着这是个什么地方。
沽源村里,被当作线索的所谓最高的山丘,竟然是一座坟墓山。
阮觅怔了片刻,神色才慢慢恢复正常。
小心从崔颜身上起来,也打开了自己的火折子。
如果说这座山丘上全是坟墓的话,就只能从这些墓碑上找线索了。
她很冷静地看向众人,想了想,问道:“害怕吗?”
不管男女,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不能强逼着对方去适应。
还好,在场的人都算是胆子比较大的。听到阮觅的问话后都摇了摇头。
“那好,都打开自己的火折子,看看墓碑上的名字,或者生平。注意不要和旁人离得太远。”
如今只能这样做了,于是十个人很快散开,正好是一转头就能看到另一个人的距离。
阮觅一只手捂着火折子聚拢光源,凑近墓碑。
上面的名字很奇怪。
不是像张三李四这样的姓加名,也不是古时女子墓碑上的张氏李氏。
而是先写了个年份,后面加了个明显是男子的名字,最后末尾处,缀了个钱数。
像阮觅现在看的这个,便是“大成八十七年,屠松,九两八。”
下面一个,依旧是这样的格式。
“大成九十一年,钱立业,三十二两。”
“大成八十八年,杨荣,六两七。”
“大成……”
阮觅越看越快,后面的格式依旧是一模一样。
像是记载着某些年代,埋葬在这里的人价值几何。
她嘴角紧紧抿着,不再像先前那样疯狂地察看着墓碑上的字。或许也是知道,就算再看下去,也是差不离的内容。
只是,这些墓碑上的名字,为何都是男子?
就像今日在沽源村中看到的那样,除了马蕊之女与她女儿,再也没有见过旁的女子的身影。
这个村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阮觅站在墓碑前不动,手中的火折子在风中闪烁。她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心神已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看着便好像是心情有些低落。
魏驿蔺看了她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阮姑娘?”他低声喊她。
在阮觅转过头看过来的时候,笑着问:“可是火折子不够亮?”
也没有问刚才在想什么,而是提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瞬间让阮觅从刚才有些抑郁的想法中抽身出来。
她看了看魏驿蔺的火折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还没用眼神表达自己的问号,殷如意便走过来了。
他最近就像是只护崽的母鸡,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崽子——阮觅。一旦有人靠近,他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立马赶过去,张牙舞爪地将靠近的人逼退。
此时也一样,魏驿蔺刚隐晦地表示想把自己的火折子给阮觅,他就赶过来,不容置疑地将自己的火折子塞在了阮觅手中。
然后一脸高冷地直视魏驿蔺。
仿佛在说,有多远就滚多远。
相处数日,魏驿蔺对殷如意这张臭脸已经有了免疫力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原来我是这般的讨人嫌,我走就是了。你不要这么生气,免得吓到阮姑娘。”
殷如意额角青筋暴起。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殷如意就恢复平静。
他甚至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并不接话。让魏驿蔺的那些茶言茶语没有发挥一点作用。
从中可以看出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听到魏驿蔺说话就浑身不得劲,火冒三丈的人了。
迅速成长,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吴下阿蒙!
而魏驿蔺见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也不气馁,他弯着眸子。
反而故意将火折子也塞进阮觅手中,低声道:“火折子多了些,也就更亮一些。这样阮姑娘应该……看得更清楚。”
他本来想说别的,最后还是改了口。
神色在深夜里温和极了。
他们三个人显然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都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
正巧柳十令离得近,有几块想要看的墓碑正好在前面,他便走过去。顺带着将殷如意与魏驿蔺的对话全部收入耳中。
他刚开始有点茫然,可很快就听懂了。于是抿着嘴角,脚下一错,便朝他们走去。
现在阮觅一看到人举着火折子朝自己走来就觉得头痛,干脆将火折子粗暴地还了回去,同时空出手挡在柳十令面前。
“别了,你们自己拿着。给了我,你们还怎么看脚下的路?”
她面无表情将三个人哄了回去,只觉得心力交瘁。
山丘上不能待太久,否则容易露馅。
只是现在除了查看墓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前面依旧是同样格式的墓碑,不过这回,阮觅凑得更近了。
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细细摸过墓碑冰冷的表面。
“大成一百零一年,蒋贵顺。”
名字后面居然没有记下钱数。
这是阮觅看过的几十块墓碑中唯一的例外。
阮觅神色一肃,很快跪坐下来,从墓碑的底部开始寻找。
指尖一点点触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但是前面后面与侧面都看了个遍,都没有找出第二处值得注意的地方。
火舌子越来越短,或许知道自己在人世间的时间不多了,闪烁得更加厉害。
这块与众不同的墓碑,静静立在这儿。上面有风吹雨淋的痕迹,甚至触手滑腻,像是从来没有人擦拭,长了一层的青苔。
从底部长起来的不知名藤草攀着墓碑爬起来,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块墓碑都将被这些藤草覆盖。
阮觅看着被藤草遮挡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两三下扯掉藤草,俯下身去。
只见原先被遮住的那个角落,竟然被人用小刀刻了两个字。
歪歪扭扭,横撇分离。
阮觅看了许久,认出前面是个“马”。
后面的怎么看也看不出来。
于是她举起火折子摇晃几下,众人看到信号,都聚拢过来。
不一会儿,十个人都趴了下来,对着墓碑的一角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字。
脸和手上,衣服上全沾了泥,却没有一人起身离开。
最后还是段意英迟疑着出声:“这好像是个蕊字。”
“……我以前打瞌睡的时候,手上没力,写出来的蕊字就是这个样子。”
马蕊?
阮觅怔住。
心中升起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绪。
“也不一定是她的墓。”曹雪冉看她一眼,轻声分析,“我们十个人看的墓碑,上面写着的都是男子名姓。这上面的,说不定是她自己加上去的。这个蒋贵顺,或许是她丈夫。”
静了一会儿。
没人愿意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途中遇到的那个知天命之年的屋主人,嘱托他们帮忙寻找妹妹。即使没有谁觉得他妹妹还活着,可亲眼看见,终究是不一样的。
寂静中,只有阮觅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在漆黑的夜中尤为冷静。
“若是这山上埋葬的,全部都是女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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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这座山丘上,埋葬的都是女子。
不仅仅只有阮觅能想到这一点,其余人心中都有数。只是他们不愿意将这话说出口罢了。
像白颂,他是懒得说。而江连年,是不忍心说。
故而阮觅说出这句话后,山中再次沉寂下来,没有谁开口说话。
半晌后,曹雪冉打破寂静。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还需要确认。若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便说明这墓碑上的人其实还有可能活着。我们去找找那些年份最近的,下山后可去查看查看。”
她隐去没有说的那部分,其实正萦绕在阮觅心间。
买卖人口,囚`禁女子。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样的沽源人的愿望会是什么?
出发之前顺元帝曾说,满足沽源村人的愿望才能够获得胜利。
难道那些沽源人想要更多的女子,他们就得给他们找来?
荒谬感涌上来,从胃里直窜咽喉,化作强烈的呕吐感。
阮觅抠着手里的火折子,神色晦暗。
但此时没有人愿意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交谈。
这是考验人性的选择。
是将近在咫尺的胜利果实摘下,收入囊中,风光返回鳞京,获得帝王青眼。还是守护心中的正义,做好被帝王训斥,从此与官场无缘,清贫一生的心里准备?
面对这个选择,阮觅怔愣一下,随即又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她捂着嘴,干呕几声。
曹雪芹立马走过来给她顺背,秀眉微拧。“要不先回去罢。”
夜色中,阮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强撑起笑表示自己没事,随后快速离开,去看那些墓碑的年份。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停在一块墓碑前狼狈地闭上眼。
自以为清高地认为那是考验人性的选择,认为队伍中定然有人会经受不住诱惑,利益至上。
可到头来,发现那个有过一瞬间动摇的人竟然是自己。
真是可笑……
阮觅脸色苍白。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