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平左早年间年少意气风发时所说过的一句话,表达了他的志向。
阮祈便借这一句,回答了阮平左。
也有着要承长者之志,薪火相传的意思。
阮平左看起来很是严肃的脸上,露出柔和之色。
在阮祈身旁站着的是依次是阮觅,阮家第三子,第四子,第五子,再后面便是阮珵同阮宝珠两姐妹。
他们每个人,阮平左都鼓励了一番。不是一昧的灌鸡汤,说什么我相信你日后可以做到的这样无意义的话。而是一两句话,言辞简练地找准了他们如今的困惑,三两下点破。
在夜色中,阮平左的声音竟也透着几分温和。
有些人愿意听,也有一两个人不愿意听,毕竟不是谁都能耐得住浮躁,静心沉淀。
对于不想听的人,阮平左看出来了,也没说什么。
有教无类是一回事,可无意于此,便不用劳心费力了。
……
九月中旬,殿试。
黄昏时分,阮祈刚从宫里出来,喜气洋洋的回了阮家。
倒不是觉得自己发挥极好,而是自从阮平左在书房同他们谈了话后,阮祈便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兴头。
以前时不时还会逗阮觅,惹得阮觅无能狂怒的人,都改邪归正了。每日只晓得在书房内温书,从早上看到深夜。似乎被阮平左的话激起了无限斗志。
虽说殿试不行废黜,且会试放榜之日与殿试中间只差了几日的功夫,此时再努力看书也没什么质的变化。他却还是神采奕奕,整日待在书房。
直到今日殿试结束。
见他眉眼都是笑,阮觅便故意问他:“正清殿是什么模样?”
阮祈在另一边坐下,喝了口茶,想了想,“月宫金辉,回声遥遥,恍若九霄仙境。”
这比喻倒是真切,阮觅像模像样地朝他拱手。
“那便先恭喜二哥,不日将站上这九霄仙境了。”
“同喜。”阮祈脸上笑意更甚。
于是第三日,阮祈如阮觅所说,再次站上这九霄仙境的时候,看着最前面的那三个人,心中只剩下感慨了。
他就说,阿觅定然是上苍宠儿,自己也跟着沾光。
瞧瞧今年这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竟全被熟人包揽了。
这简直就是神迹。
殿试排名与会试时没有差别,依旧是魏驿蔺夺得状元,柳十令榜眼,殷如意探花。这三人正年少,站在一块,着襕衫,立朝堂,恍然让人从中窥见了数十年后大雍朝的盛和风华。
……
爷奶姑娘都爱俏,魏驿蔺等人在皇宫谢恩后,还要骑马前往鳞京左门观看金榜张贴,之后再往回走。
这一路上从泗水街走,跨过数道门,穿过数条街巷。
三个样貌俊美的少年郎打马而过,更遑论身上有着恩科一甲的名头,种种累加起来,已经足以让拥挤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了。
也因着三人出乎意料的年轻俊美,这一回游街几乎是水泄不通,拥挤得连往前走半步都难。
魏驿蔺的状元衣差点被人扯下来,他笑笑,攥紧了缰绳,以防连自己人都被扯下去。
一番折腾,等三人各自归家时,已是星子高挂。
后面几日,三人也时常被人堵在门口,一打开门便能瞧见外头来看热闹沾喜气的人。
还有些带着礼物上门,一来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问他们家中可有妻室,是否听说过他们家大人的名声。这就是很明显的招婿了。
殷如意脾气差,这几天却硬是被磨得没脾气了,在屋内耳朵一捂,眼睛一闭,假装自己不在家。
还好这些人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七八日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阮觅听闻他们的遭遇,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而后为了兑现自己以前的承诺,便拉了众人去状元楼。
那日,状元楼的东家还在看账本,便见伙计匆忙走进来叫他:“东家,您快去外头看看吧!”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东家连忙起身走出去,一瞧,也惊了。
成平三十八年的状元与榜眼,今年的恩科状元,还有恩科榜眼,恩科探花,竟全都站在他面前。
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他,东家这才回过神,眼睛瞪得老大。
他状元楼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么多的状元榜眼探花齐聚于此!就算他今日阖眼去了,也满足了!
看着这中年模样的人一脸死而无憾的表情,阮觅表示了解,并不觉得惊讶。毕竟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经历过行人热烈的目光洗礼了,如今很轻易便能做到淡然自若。
在状元楼吃完东西后,一行人又去了阮家。
因着阮祈还是觉得这些人里个个都成了一甲前三实在太夸张了,所以恳求阮觅邀请人来家中坐坐。阮觅想着正好有空,便答应了。
阮家朱红的大门打开,两旁石狮子浑身透着古朴,大门上的铜色青葵把手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光。
宽阔的门,足以几人一齐走进去。
沿阶而上,迈过门槛,当稍微落后的陈章京衣摆拂过,彻底走入阮家时。阮觅忽地愣住,似有所感仰头看着天。
仿佛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终于出现裂痕。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露出里面不见天日的齿轮。照见光的那一刻,齿轮转动。
青天白日,天穹上忽地有道闪电出现,刺目,凶狠。
鳞京众人看着这道奇景,议论纷纷。
守在雅馨院的小丫鬟听到阮觅回来的消息,连忙跑过来,高声告诉她:“小姐,二小姐醒了!”
第124章
阮觅去雅馨院的时候,阮珍珍还半躺在床上,单手抚过鬓角,衣袖垂落,露出半个洁白的腕子。
“你们怎的都这般瞧我?”她正温温弱弱的同屋内的婢子说话,眉眼带笑,看着好生温婉。
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原先那些丫鬟婢子不见了,连寮烟都不在此处。
而后眼睛一转,看到正走过来的阮觅,又笑起来。
她伸手拉住阮觅,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我的错,不该做那些蠢事。现在只求妹妹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一醒来,便开始认错。同时又完全忽视周围的异样,似乎这一年多,她并不是昏迷不醒,而是睁眼看着这一切,所以才会没有半点不适和困惑。
阮觅看了她一会儿,极其自然地将手从那双冰冷滑腻犹如蛇类的手中抽出来,反手又握紧了对方。
“你改过自新,我当然会原谅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放在阮珍珍的脉搏上,感受到了跳动,说明阮珍珍确实是个大活人。
看来,还没有太离谱。
这才冷淡的松开了手。
见阮觅这么好说话,阮珍珍又假装无意道:“屋里这么多人伺候,我还有点不习惯呢,可否撤掉些人?”
方才阮觅看起来对她纵容,这时却拒绝得毫不留情。
“这些人还是留在这里,免得你人手不够。”
说完后,阮觅平静地看着阮珍珍,发现她并未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像只不过是随口一提,阮觅不答应也就算了。
看了片刻,她移开视线,朝一旁的小丫鬟道:“既然人醒了,便去通知母亲。”
“是,小姐。”小丫鬟离开转身离开。
阮觅不插手阮家后宅的事情,唯独雅馨院,被她看得紧紧的。阮珍珍一醒,立马有人来告诉她。这个院子里的人没有经过阮觅的允许,也不会把消息传出去。
所以现在知道阮珍珍醒了的人也不多,阮母定然还是不知道的。
阮觅让人去请阮母过来,便是想看看,阮珍珍接触了别的人后,到底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
侍女去传话后,阮母来得很快。她心里还是把阮珍珍当自己的女儿,忽地听到人醒了,眼中满是慈爱。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阮珍珍的脸,眼眶忽地湿润,“好孩子,受了这么多苦,醒了就好。”
“是我不好,让母亲担心了。”阮珍珍温声安慰她,两人倒是全没了以前的隔阂,亲热得不得了。
阮觅站在一旁观察这场母女情深的戏码,心中思绪万千。
阮珍珍昨日不醒,前日不醒,偏偏今日醒了。
要说今日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阮觅瞬间想起了天穹的闪电,白光溢满整个鳞京。这会是阮珍珍醒过来的原因吗?
不,阮觅忽地想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就在踏进阮家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突兀产生的,那种有什么东西重新开始运转的感觉。
这不是资金臆想出来的,而是确实存在。
但在那种感觉出现前,她同崔颜等人刚踏进阮家的门。
阮觅自己出入阮家多次,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而崔颜他们之前也来过阮家,并没有像今日这样天降异象。
要说不同,那只有身份上的差异了。
以前他们只是秀才或举人,但现在的他们,都是科举得中者。
在科举小说中,就算不是主角,但只要能成为一甲前三,就注定是个戏份不少的重要角色。更遑论阮觅如今所处的这本小说,男主就是寒门出身的学子。
第一章里,阮家是最重要的地方,书中所有的剧情都要从这里开始。
阮家相当于是一架等待开启的机器,而崔颜他们已经过了殿试,做为重要的状元榜眼探花,他们则是开启这架机器的钥匙。
机器有了钥匙,便可以开始运转。
所以,这才是今日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
时间,地点,人物,小说剧情发展的三要素。
如今,地点确认是阮家,人物是崔颜几人,就只有时间尚未确定了。
不属于人力的东西玄乎,防不甚防。
就算阮觅猜到了剧情彻底开始的时间,做好准备,却也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最后落得个跟原书一样的结局。
时间紧迫,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阮觅垂着眼,蓦地从朦胧的记忆中想起一件事。
有个年纪轻轻便成为小说家的朋友对她说过,如果将一本书比作一个世界的话,那组成这个世界的九成九的人物都无法拥有姓名,被排除在剧情之外,也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只有主角,他们是世界用全部的力量供养出来的。
小说中所有剧情都是为了主角服务的,为了塑造他们的形象,才会有各种危机困难。
也是各种事情堆积起来,最终才有了丰满的主角形象。
主角成长起来,这个小说世界才完全成型。
掌控力强的作者可以控制主角,可一旦主角脱离掌控,剧情的发展就不会再处于作者的控制之下了。
也就是说,主角会受到作者同世界意志的操纵,但同时,他们又能反过来改变这个世界。
两者并不是一体的,甚至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这也是阮觅发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时,就急着寻找主角的原因。
等到剧情真正展开的时候,能够改变一切的,并不是她这个在书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而是崔颜,魏驿蔺,柳十令,殷如意,陈章京五人。
至于小说中的四主角,如今为何有五人,阮觅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这个世界除了主角外,肯定还有重要配角。
当初“撒网”的成功率这么高,阮觅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
阮觅思考着生死存亡的事情。
床边,阮母还在同阮珍珍说着近一年里发生的各种趣事,大有要补偿她的意思。
这两人,一个慈爱,一个娇弱,母慈女孝,看起来倒也像是极好的一对母女。
阮觅心中理顺那些事情,瞧着她俩,忽地提议道:“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还是得多出去走走。母亲最近若是得空,便带她出去,多见些人也是好的,省得在这里闷出病来。”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阮母脸上闪过惊喜。
其实她隐约察觉到了阮觅对雅馨院的关注,平日里都不让人进来。不过她并不知道阮珍珍的真实情况,旁人告诉她阮珍珍是身体不好,染了恶疾陷入昏迷,她便信了。
如今听到阮觅说那番话,以为两人冰释前嫌了,高兴得擦了擦泪,“见你们姐妹关系好,我心中也高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阮觅不置可否,她心中自有计划,阮母这样想她便随她去。
而让阮母带着阮珍珍出门逛逛,也是为了给阮珍珍出手的机会。
与其整日守着防着等着,不如推一把,把机会送上去,看看对方到底能干出什么。
这就同钓鱼是一个道理,想要有鱼上钩,还得有饵。
放下了饵,阮珍珍这里也探不出别的消息了,阮觅便转身离开。
离开前了,。她看了那些婢女一眼,她们纷纷明白了阮觅的意思,从屋内出去,四处散开。看起来各自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但是每个地方都有人,阮珍珍依旧处于严密的控制下。
之后几日,阮珍珍也没有做什么,连阮家的大门都没有出,倒是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
她只每日都黏在阮母身边,似乎大病一场,突然孝顺起来。丝毫不觉得厌烦地听着阮母说自己对阮祈的不满,对阮珵的的担心,时不时宽慰几句,俨然成了阮母最宠爱的女儿,最贴心的小棉袄。
这些事情阮觅都知道,却没有阻止,只静静看着这一切。
……
成平三十九年,年末。
边境忽生动乱,与齐国接壤的一处村落被屠杀殆尽。这像是一次挑衅,明晃晃的从大雍驻扎于边境的军队脸面上踩过去。
三国多年维持和睦,齐国也一向与大雍交好,故而多年来士兵马匹都过着安逸的生活。
成平三十七年的时候,因着沽源属权三国间倒是有了些不愉快。但那时候阮觅他们刚回到鳞京,齐国国主便给顺元帝传了密信,信上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实在是无心之举,并无害人之意。
那件事也就那样过去了,两国依旧维持着虚假的和平。
在不兴战争的年代,商业农业更为发达,势必会造成军队人数不够的情况。可一旦要面对战事,这样便处于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