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翠莺只能离开。她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阮觅一人,她脸上的笑彻底淡了下来,眉压下去。
禁军极少会深夜闯进官员家中,除非是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又与这个官员有关系。
看着方才那些禁军的脸色,还有那千牛卫对阮祈的严密看守,完全不给他同旁人接触的机会。这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这一想,便又是许久。
烛火跳动,影子摇摇晃晃。
阮觅对着墙壁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吹灭了灯,却没有上床。
枯坐着,直到天明。
天际刚现鱼肚白,阮觅便打开门,让冬叔架了车赶往中书令府中。
还没走近,却发现中书令门前有禁军把手,任何人不得进出。
好似成了关押的刑场,不日将处置里面的人。
阮觅放下帘子,从窗牖处收回视线,神色冷静得可怕。
“冬叔,去顺郡王府。”
她来顺郡王府不用人通传,直接进去就行。
段意英听到消息,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显然是知道什么,此时正焦急地在原地转圈,眉心也有几条深深的痕。
“发生了什么?”阮觅看着她,问道。
段意英的脸色也很不好,“大皇子落水,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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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皇宫里有些事不想让人知道,都藏得严严实实,就算是段意英也只匆忙中打听出来了这一点消息。
如今储君未立,而皇后又没有诞下嫡子。以立嫡立长的规矩来看,最有可能坐上储君之位的便是大皇子了。
由此来看,这一回落水,到底是意外还是出自某个皇子的手笔,都还很难说。
曹雪冉之父,乃当朝中书令,曾为大皇子启蒙授书。虽说中立不站队,但大皇子因着幼时授书之情一贯对中书令亲厚,有事没事便要向中书令请教学问。
其中未免没有想同中书令打感情牌拉拢他的意思。
今年年初的时候,顺元帝看大皇子对中书令亲厚,便问他是否想让中书令继续教导他学问。
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身上,大皇子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教导已然成年的大皇子的事情,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中书令身上。
让中书令教导大皇子学问,其实相当于将大皇子这个交给了中书令。
如今大皇子在中书令教导他的期间落水,生死未卜,责任自然落在中书令身上。即使大皇子落水一事他完全不知情。
若大皇子这回真的没能熬过去,那顺元帝平日里就算看起来再好说话,那也不会放过曹家人。
至于阮祈,他在殿试后得了个清闲的官职。
在皇宫里头处理一些琐碎的文书工作,这活儿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在宫中接触的人多,对以后的发展很有用处。他自己本身是个性子活络的,这个工作十分适合他。
昨日出宫前,阮祈与大皇子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所以在大皇子出事后,禁军深夜来了阮家,将阮祈带走。
……
阮觅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分析着自己已知的消息,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阮祈只是在离宫前,巧合地与大皇子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那就算顺元帝再动怒,也只不过是将他们赶出鳞京,命还是能保住的。
可如果阮祈真的扯进了谋害大皇子的事情里,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帮凶,那阮家这回便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神紧绷,却又忍不住出神想起别的事。
以前的话本中的套路中,皇帝要处置一个士族之,那个士族会将家中年幼的男丁藏起来,送出去。以待日后延续家族血脉,并出人头地,为家族正名。
阮家如今面临的情况与话本中有些相像。
但是她没有动。
说她自私也好,心狠也罢。她一直想不明白,都是人,都想活着,难不成就因为那什么家族的延续,血脉的传承,一些人就必须得去送死,为了保护孩子牺牲自己?
他们是自愿的?或者说,只是没有办法了,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于是只能把机会让给能够逃出去的孩子?
阮觅没有一定要延续家族血脉的执念,不认为谁就更有资格活着,也不认为顺元帝会给她这个机会。
这样一个疑心重的皇帝,既然会派禁军深夜前来,难道就不会暗中派人监视她们?
一旦见到有人悄悄逃走,就算阮祈什么都没做,最后也会被安上谋反与谋害皇嗣的罪名。
皇权时代,有句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安抚了段意英几句后,阮觅离开了顺郡王府。
她先回了阮家,沐浴更衣,而后去了皇宫。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去求别人,不愿意帮她的,恐怕连见都不愿意见她。而愿意见她帮她的,又何必把人拖进去?
皇宫戒严,人人自危,没有什么人这个时候请求进宫。
阮觅是顺元帝亲封的郡主,且当时顺元帝也说过“清乐郡主来见朕,皇宫自可畅通无阻”这样的话,于是阮觅进去得很顺利。
但见顺元帝,却又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起码阮觅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内侍也不进去通传,只轻声道:“您就回去罢,陛下不会见您。”
阮觅没有走,而是继续在门外等着。
她并不是一定要见到顺元帝,能见到是最好的,没见到,她也能从内侍的态度中探得少许消息。
殿外安静,殿内却更安静。除了阮觅刚来时听到里面传来的那一点顺元帝的声音,后面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阮觅忽地发现不对劲。
分明半夜的时候让阮祈进宫,匆匆忙忙,看起来像是要亲自审问的样子。可现在看来,殿中分明没有其余人,仅有顺元帝一个。
先前那些为了大皇子发怒的架势,更像是摆给别人看的。
瞬间,阮觅便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顺元帝看重江山胜过亲情。他能因为二皇子弃平湘城而把他终身幽禁,贬为平民,不处死也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让皇室脸面不好看。
这样一个人,是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皇子的生死大动干戈的。
而顺元帝一开始时故意出声,则是故意让阮觅知道,他确实在殿中。
这也是,顺元帝给阮觅的提示。
猜得透,是顺元帝大发慈悲。猜不透,则是阮觅自己无能了。
在殿外想明白了这些事情,阮觅便也明白了顺元帝今日不会见她。
这才朝一直陪着她在那儿耗着的内侍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
那内侍愣了愣,没想到阮觅刚才还一副不见顺元帝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却走得这般干脆。
他很快回神,转身进了殿中,看到里面眯着眼的顺元帝,小心道:“陛下,人走了。”
顺元帝未曾睁眼,却笑了,“倒也还算聪明。”
若是阮觅在这里,便会发现顺元帝此时的不对劲。
两颊凹陷,面色苍白,不像是因为亲子生死不明而担心。倒更像是身体里破了个洞,生机正在一点点的漏出去,呈现出枯槁的色彩。
……
阮觅从宫中出来,尚未登上马车,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崔颜。
他看到了她,走过来。
因为匆忙,向来干净的额头上冒出点汗,滑落下来,顺着清俊的眉滴落到略显冷淡的眼睫上。
阮觅还有心情笑,拉着他的手摸了摸,掌心都是汗。
她能想象到这人去阮家没看到她,然后又一路赶来皇宫的样子,不然不至于三月里冒出一身热气。
“上去再说。”她拉着崔颜上了马车。
见到阮觅,崔颜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才收敛起来,又变得如以前那般清冷无波。
好像阮觅是什么开关,能够挑动他所有的情绪,也能一瞬间关闸,将那些情绪收束起来。
“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余地。”他垂下眸子擦手,将掌心的湿腻尽数擦干净,然后才重新握住阮觅的手。
力道有些大,掌心紧紧贴着,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嗯,我知道。”阮觅任由他这样牵着手。
“陛下一直想削弱朝堂上士族势力,此回借大皇子之事……”
崔颜知道阮觅不想说话,便用着再寻常不过的淡淡语调同她分析这件事。
他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是这样,淡淡的,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慢,反而有种终于宁静下来的舒适感。
且他说的那些,与阮觅想的也大致相合。她不知不觉将头靠在崔颜肩上,闭上眼,一整夜没睡的疲倦这才出现痕迹。
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不用伪装,也不用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说话,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一切烦恼都暂时消失,宁静无比。
窝在他颈侧的人,发间白芸花的香气淡淡,让他说着话不由得顿了一下,只是很快便恢复正常。
什么经验都没有人,只以为靠肩是个放松的动作,于是为了让阮觅更加放松,他也将头靠在阮觅头上。
刚闭上眼的阮觅,忽地感觉到头顶压了个东西过来,散着热气,暖融融的。
想了一下,发现这是崔颜把头靠过来后,阮觅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不是故意扯着嘴笑,而是不自觉的,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
笑完后,立马感觉到压着自己的那个头有抬起来的趋势,阮觅笑着说:“别动。”
崔颜便没有动了。
两人用这样的姿势,静静待了一路。
崔颜没有刻意坐端正,而是微微躬了腰,让阮觅靠得更舒服,另一只手放在阮觅头后,以免马车突然停下来时磕碰。
阮觅闭着眼,看似在小憩,实则心中想了很多。
不管要做什么准备,都得先等完今日再说。
顺元帝看似温和,实则疑心病最重,若是让他在这个关头发现了什么小动作,定然会借事发作。
所以现在只能做出老老实实的模样等待,到底如何,只看今日阮祈会不会回来了。
马车慢慢停下来,到了阮家门口。
崔颜没有出声,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打搅阮觅。阮觅却睁开眼,眼中睡意全无,清明一片。
“到了,进来坐坐?”她先下了车,在车下仰着头问崔颜。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拉了崔颜进去,而是故意客套挽留。
崔颜再了解她不过了,从车上下来,“不了,有事。”
“让冬叔送你过去。”
崔颜还是摇头,“你回去,好好休息。”
“那行,我进去了啊。”阮觅没有坚持,冲他摆摆手便转身走进去。
崔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离开。
街道上行人稀少,那张素来冷然的脸上没有别的神情。好似先前那个因为担心,神情全无平静的人不是他。
但这件事确实在崔颜心中留下了影子。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血海深仇,只是幸运的有点小小的才能,当了个六品的修撰,日子也过得下去。
可想到今日来阮家没有见到阮觅时的恐慌,崔颜无法想到再经历一次,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恢复如初。
慢慢行走在街道上的人,神色依旧平静,让人根本无法从光从外表上推测他此时在想什么。
……
傍晚时分,阮觅让人去中书令门前看了眼,禁军还没有离开。
曹雪冉被困在府中,没有丝毫音讯。就连段意英都没有办法进去看人。
顺元帝显然心中有自己的算计,这般大费周章,不可能轻轻放过。若说这回阮曹两家,谁受到的波及更大,定然是曹家。阮祈或许只能算是顺带被卷进去的。
在傍晚最后一丝余晖落下的时候,阮觅这个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阮祈回来了。
他还是穿着半夜时的那身衣裳,身上没有外伤,不过神情疲倦,看到匆匆走过来的阮觅,他还是尽量笑起来,“让你担心了。”
阮觅扶住他,把人搀扶进去。
那些仆从看到了阮祈也都松了口气,倒茶的倒茶,烧水沐浴的烧水,都忙活起来。
阮觅本不打算现在就问,阮祈却叫住她,揉着眉心。
“我没事,不过曹大人那边不好说。”
阮觅转身的动作顿了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如何说?”
阮祈知道阮觅心里不好受,苦笑一声,挑了句话安慰她:“远离鳞京,无性命之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今入了官场,进了皇宫,才知道以前遇到的那些事情不过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官场如战场,瞬息万变,一句话的功夫可能连命都没了。
连那位曹大人,面对帝王摆在面前的选择时,也不得不打折了傲骨,吞下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罪行,祈求皇帝准许自己辞官归乡。
他想着,长长呼了口气。
性命无虞,倒是阮觅各种猜测中比较好的一个了。这让她许多想好的计策派不上用场,不过她很庆幸派不上用场。
阮觅垂眼,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回过神来,屈起手指敲了下阮祈的头,平静道:“叹什么气,越叹气老得越快,没听说过?”
这一敲,还敲得挺重的。
“你这没大没小。”阮祈捂着头,语气无奈,说着说着也笑起来,“是啊,叹气有什么用呢?”
好似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劫难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初入官场的浮躁尽数褪去。
“我看看什么时候去伯父那边致谢,没有伯父在里面周旋,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做为朝中重臣,顺元帝许多事情都喜欢交给阮平左办。
大皇子一事自然也少不了他。
刚出事时,阮觅刻意忽略了清水巷那边。她心中告诉自己,若能帮,就算自己不去说,阮伯父也一定会帮。但她心底对于任何人,其实都存着一丝怀疑。在自己切身利益恐怕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真的有人愿意不计较一切,对你施以援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