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
圆了那个少女梦。
哪怕……
只是碎片的一部分。
于是她去更衣室换婚纱,为了保障效果,店员又引她去一楼化妆间做了发式和妆容,前后忙活了好一阵,风幸幸总算解放,提着裙摆走出化妆间,去找等候在大厅的唐盈。
事实证明,一个小时的折腾是值得的。
当风幸幸出现在大厅的那一刹,完全就成了婚纱店的活招牌。
白皙的肤色和婚纱几乎融为一体,那些惟妙惟肖的玫瑰就仿佛长在她身上,将那张比玫瑰还娇艳的脸孔烘托得更为动人。
店里挑选婚纱的其他客人纷纷投来目光,店门外的路人也忍不住驻足。
四周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叹,有准新娘按捺不住开始询问店员这是哪位设计师的作品。
店员看了眼风幸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是风小姐自己设计的。”
“天!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嫁给心爱的男人!这样太浪漫了叭!”
“小姐姐长得又好看,又有才华,还特别有心,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大猪蹄子,酸死我了!”
“她的准新郎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
听着耳边收不住的议论,风幸幸走去落地镜前。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镜子里的女人也看着她。
两人隔着镜面,就像隔着遥不可及的时空。
她朝她伸出手。
指尖与指尖永远无法真正触碰。
就像回忆里的少年永远沉眠后,不管她再怎么寻找、再怎么自我欺骗,得到的也是终究会破碎的海市蜃楼。
她站在那里,神色自嘲而黯然。
这时,对面的婚纱店。
霍从淮正陪着温苒一道来取婚纱。
这条街开了不少婚庆店,路上来来往往都是筹备婚礼的新人。
温苒下了车,神秘兮兮地冲他眨眼间:“答应我,待会儿你不可以偷看!Firstlook我想留在婚礼当天。”
他笑着说好,眉眼温柔:“那还要我陪你进去吗?要是不小心看到,那就不能怪我了。”
担心惊喜提前被看到,温苒顾虑地说:“那我一个人进去!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好。”霍从淮吻了吻她额头,“放心,我不会偷看。”
温苒微红着脸进去了。
霍从淮摸出烟盒,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地方边抽烟边等。
抬眸的那刹,他看到对面婚纱店里的身影——
许久不见的风幸幸身着婚纱站在落地窗前,正伸手触碰镜面,神色哀伤。
呼吸猛然一滞。
因为上次闹乌龙的缘故,他对这件婚纱有深刻印象。
那是风幸幸的订制婚纱。
为他而订的婚纱。
就在思绪开始混乱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冷讽——
“别自作多情,这套婚纱她从来都不是想穿给你看。”
霍从淮侧目,看到薄应雪那张讨人厌的脸后,眉心立刻拧紧,他也懒得找地方,直接点了支烟,白烟腾起间,反唇相讥:“不穿给我看,穿给谁看?你吗?提醒你一点,这是我和她筹备婚礼的时候订的婚纱。”
原以为对方会和他争辩,结果片刻的沉默后,却等来一句:“不是我。”
他抬眸,有些意外。
而这时,薄应雪朝他看来,眼神有一瞬的缥缈,缓声补上后话,“但也不是你。”
这话让霍从淮迷惑不已。
不是他,也不是薄应雪,那是谁?
他在脑中极力搜刮风幸幸身边所有有可能的男人,可惜一无所获。
张了张口,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只是声音发出来的前一刻,他克制地止住了。
风幸幸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她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排站在路边,一道望着落地窗前的女人,各怀心事。
良久以后,穿着婚纱的女人离开窗边,身影消失在视线深处。
霍从淮指间的烟也燃尽,在身边人动身的那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他:“那天…我听南亭私房菜的老板喊风幸幸嫂子……”
薄应雪顿住脚步,挑眉看着他:“所以?”
“所以……”说不在意,但有些事终究在意,霍从淮迟疑了片刻,直视对方眼睛,没按捺住地问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薄应雪未答,嗤道:“我和幸幸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
“好歹是交往两年差点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分手前发生的事,我想我有权知道。”
薄应雪别过脸,不再看他,唇角勾着抹轻蔑:“你还真是高看自己。”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应!从始至终不给他明确的答案,就像迷雾中隐隐窥见远方轮廓,却又始终看不真切。
霍从淮心里的烦乱更甚,又点了一支烟,压着火气问:“我怎么高看自己了?有种就把话挑明了说!”
他的话没能激得对方说出答案,薄应雪望着不远处的店门,见风幸幸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来,便中止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扔下霍从淮径直往那边走了过去。
顺着他视线,霍从淮也看到了风幸幸,她见到薄应雪后表情一变,直接冷下脸要绕开对方,薄应雪伸手拦住去路,低头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最终哄得风幸幸和他上了车,从他面前驶过。
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朝他看过一眼。
他明明就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她却完全注意不到他。亦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却形同陌路。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蔓延。
短短一个多月的巨变,让他们的那两年显得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
风幸幸没料到取个婚纱的功夫也能被薄应雪给堵人。
她坐在副驾驶上,头朝着窗户那边,不去看他,嘴里生硬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怎么,你还能辨出朵花来?”
说完,想起被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她嗤了声,“也是,凭你那张嘴,的确能辨出花来。”
知道她还在生气,薄应雪没有去在意那些讽刺,沉默地开着车。
风幸幸索性也不再说话,冷着脸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车穿过下午四点渐渐沉落的阳光,最后停在江景别墅门前。
住了好几年的地方,仅离开一个多月,那种浸进骨子里的亲切感是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
风幸幸望着那扇大门,百感交集。
曾经她把这个当做失去父母后的第二个家,结果可笑的是,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一心以为的家人,也从未同样看待她。
心情再次变得恶劣,她扭头不满地问:“有什么话不能随便找个地方说?非要带我来这儿说?”
薄应雪:“家务事当然要在家里说。”
“家务事?”风幸幸瘪嘴,愤愤嘟囔,“谁跟你是一家人?”
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软和态度,薄应雪敛了敛唇,说:“你先进,我去倒车。”
风幸幸于是头也不回地下去,车门甩得巨响。
薄应雪忍不住笑一声。
拿她无可奈何。
风幸幸大步流星进了门,大门还保留着她的指纹,门把轻轻一压就开了。
屋内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样子,除了全部遣散走的佣人。
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等了会儿,薄应雪进来了。
她抱着胳膊,决定速战速决:“说吧!你想怎么解释?”
她倒要听听他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薄应雪沉默着朝她走来,神色凝重得像要打人。
风幸幸戒备地看着他,虚张声势地警告道:“我跟你说,我是不会被武力屈服的!”
薄应雪脚下一顿,眼神荒唐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向前,最终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站定。
屋内静得窒息。
风幸幸望着面前的男人,咽了咽喉咙,不知道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紧接着,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高她一大截的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风幸幸:“!!!”
什、什么情况???
认识二十几年,她知道薄应雪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要他下跪,打死他都不可能!
但现在,他的不可能却成了现实,就那么真真切切摆在眼前。
“你…你…你干、干什么你?”声音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字眼,风幸幸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下意识地想把他给拉起来,然而薄应雪跪得很稳,任她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道歉。”薄应雪说,“趁你失忆欺骗你、试图让你永远无法恢复记忆——是我做得不对。”
他的道歉方式未免太具冲击力,风幸幸接受无能,她使出劲儿去拽他:“你先起来!起来我们再说!”
薄应雪却扣住她的手不肯起身,低垂的睫盖住闪烁眼眸,那些蠢蠢欲动的心绪继续藏匿。
“我只是不想你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他低声解释,“我知道你不爱霍从淮,也知道他于你不过是缅怀我哥的替身,我一直想要阻止,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止,又要怎么阻止,碰巧婚礼前夕,你失忆了,所以我将计就计……”
他说着,缓缓松开她的腕,手蜿蜒而下,轻轻捉住她指尖,而后,用力握紧。
“幸幸,他不是我哥……”
“明白吗?”
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
却还是情不自禁沉溺在虚妄的海市蜃楼,可悲地用这样的方式去圆自己求而不得的少女梦。
好在那场车祸让她彻底清醒,否则她会继续错下去。
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抿了抿唇,踟躇着回握住了他的手。
周身竖起的刺一寸寸收了回去。
她叹气,无奈地说:“就算是这样,你就不能换个别的方法吗?非要弄得这么…这么让人误解……”
“是我的错。”见她态度软和下来,如所料那般,薄应雪眸光微深,继续表达着歉意,“我不该心急,使出那么糟糕的办法去阻止你,对不起……”
有些人就是纸老虎,一戳就倒!
风幸幸来的路上都想好了怎么见招拆招,和他撕个酣畅淋漓,结果他这么一跪,这么低声下气向她一道歉,她就立刻缴械投降。
挫败地吐一口气,她别扭地晃了晃手,眼睛盯着别处,催促:“行了,快点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薄应雪没动身,依旧笔直地跪着,然而眼底却不是什么弱者的神色。
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同理,真正的强者往往示以弱者的姿态来迷惑对方。
而风幸幸吃一堑也没长一智,又傻乎乎地掉进了陷阱里。
见他跪着不肯起,只能无奈地蹲下来,平视着他,说出原本打死都不肯说的那句——“我原谅你了。”
薄应雪掀起眼帘,深不可测的眸子映着她的面容:“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风幸幸连连点头,说完又觉得自己原谅得太快,怕在他眼里没有威慑力,于是又补一句,“先说,我是原谅你了,但不代表我消气了,知道吗?你那么做真的很让人恼火!这么大的事就不能找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还有,你的眼睛和腿瞒着我治好,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她故意摆出凶巴巴的模样,在薄应雪眼里,就像小兔子亮出她的两颗小门牙,不仅起不到恐吓效果,反倒让人觉得可爱至极。
他强忍着没去揉她脑袋,继续装无辜小可怜。
“治好腿和眼睛后,我一直担心会复发,所以在病情彻底稳定前我没有告诉你,怕你陪我一起空欢喜。后来,等我恢复到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准备告诉你的时候,你开始和霍从淮交往……”顿了顿,他真假掺半地说,“就算是我幼稚,我怕告诉你我康复的消息后,你会连仅剩的那点关心都收走,全部给他……”
果然……
果然还是被她猜中了几分。
薄应雪隐瞒康复的背后,有她找霍从淮当替身的原因。
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气她侮辱了他哥惹他生气报复,而是怕她不再在意他。
搞清楚这点,先前的愤怒就变为愧疚,继而是后知后觉的心疼。
“你怎么会那么想?”她语无伦次地向他解释,“霍从淮和应月哥再像,他也不是应月哥!这点我其实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他怎么可能跟你相提并论?他根本没法和你比!你是全世界对我最重要的人知道吗?在爸妈,薄叔应姨应月哥他们不在了之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薄应雪垂下头没说话,像是不敢相信。
风幸幸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用言语表达她对他的感情。
一个人对她要多么重要才能让她如此轻易就原谅他所有过错,全然不去计较,连经不起敲打的细节都盲目忽略。
她倾身拥抱住他,因焦急而带了哭腔: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说呢?你要是说了,我肯定立马就和霍从淮分手,才不会为了他把你丢到一旁……”
“答应我,往后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别再藏着掖着,无论是再糟糕的事,我都会原谅你,一定会原谅你,所以不要怕,告诉我,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
薄应雪没有应允,只是沉默地回抱住她,手攀在她后颈,藤蔓一样将她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