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我理解你作为母亲的心情,可是你想想,阿姨好不容易供你念完大学,你又被公司外派出国深造了几年,现在正是抢手的人才,要是就这么辞职回家,未免太可惜了。”
她说的这些,温苒都明白。
但——
“是挺可惜的,不过你看,我就是个小职员,就是摸到职业生涯的天花板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从淮现在这么忙,家里总得有个人料理,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诗诗,比起事业,我更在乎家庭。”
抚摸着还不明显的小腹,温苒柔声说:“我想多花时间陪宝宝,给ta一个充满爱的童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曹诗诗也不好再劝,送上由衷祝福。
两人又聊了会儿,温苒见时间差不多,关了火,也挂断了视频。
这个点,从淮也该回来了。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玄关,给霍从淮拨了电话。
接通后短短半分钟,她脸上的期待就变为失望,对着那头应道:“是吗?不回来吃饭了?那好吧,就算不回家吃也记得好好吃晚饭,别饿着了,嗯,我没事,好,拜拜。”
听筒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温苒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久久没放开。
宽敞的公寓里,她的身影显得孤单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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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区的开发成为近来抢手的项目,酒会当日,来了不少南城的企业代表,不过势是造出来了,但大佬却没几个,毕竟最有油水的大项目早在风声放出来前就被大佬们内定了,剩下些碎肉分给这些虾兵蟹将。
纵然如此,这些碎渣也够大家分食个饱,才会有一帮人削尖脑袋也要挤进场,参与到开发项目中来。
霍从淮环顾场内,都是和他差不多级别的生意人,准确地说,是和“现在的他”差不多级别,换在三个月前,他是这帮人抢着巴结的对象。
但随着他和风幸幸婚约解除,一群势利眼立马收起先前的讨好,站在远处笑看他落魄,比川剧变脸还神速。
如今他虽然起死回生,可少了背后支撑他的风氏,在场的人也只和他客套几句,懒得浪费口舌拍他马屁。
相较从前的拥挤,如今身边冷清得有些过分。
霍从淮独自来到角落,端了杯香槟自顾自地喝。
酒液晃动间,他失神地想,如果温苒有风幸幸的身世,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得这么艰难了,父母不会阻挠他们在一起,她也能给他的事业带来帮助。
他或许忘了,当初爱上温苒的理由,正是因为她和圈内那些或娇纵或虚假的豪门千金不一样,她单纯善良,丝毫不染金钱利益的铜臭,她的温顺乖巧、看他时崇拜的眼神,圈子里富养长大的女孩不可能拥有。
这时,有人来到他身边,带着很成熟的香水味。
霍从淮抬头,看到身着孔雀蓝旗袍的漂亮女人,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该是此次地产房股东二婚娶的妻子。
“黄太太。”他招呼道。
女人却不乐意听见这一称呼,朝他举了举杯,纠正道:“夏纯。”
霍从淮愣了愣,斟酌一番,改口唤:“夏小姐。”
夏纯这才应声,抿了口香槟,问:“听说霍总最近在查一个人?”
两个人不过点头之交,私底下话都没说过,霍从淮不确定她突然来问他这番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于是抿唇未答。
瞧出他的防备,夏纯也没介意,转着酒杯,自顾自道:“放心,我并非要插手霍总的私事,只不过霍总在查的那个人,我恰好认识,又恰好很熟。”
见霍从淮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夏纯微微一笑,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哦,我指的是哥哥,不是弟弟。”
霍从淮霎时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薄应月。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在打探薄应月的事?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夏纯安抚道,“不过是听同届的老同学提了那么一嘴,本来也不想管这个闲事,毕竟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可思前想后觉得,霍总作为受害者,有知情的权利。”
受害者?
霍从淮拧眉:“什么意思?”
夏纯笑而不答,拿出手机,传了一份资料给他:“我想看过这个之后,霍总就会明白了。”
第33章 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八月天气还很炎热,却已经是秋天了。
离中秋节还有些时日,不过各品牌方跟合作商都舍不得错过热络感情的机会,提早就将礼盒奉上,短短一星期,风幸幸家已经快被月饼给淹没了。
家里就两张嘴,哪吃得完?照着她和薄应雪的口味挑了几盒,其余的风幸幸让阿姨拿去散了。
中秋意味着团圆。
风幸幸看着礼盒上的圆月和月下相聚的人,扭头问一旁薄应雪:“好久没去扫墓了,要不中秋一起去看看?”
和家人阴阳两隔没法一道赏月,但对着墓碑说几句话也算是种安慰。
薄应雪正在看手里拿到的赏月宴邀请函,突然听到这句话,眉梢微动,却是压着情绪没表现出来。
“中秋那会儿可能会出差,我尽量抽时间。”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给了句可进可退的含糊话。
风幸幸也没察觉出异样,拆了块月饼往嘴里送,颇为遗憾地说:“这样啊……不行的话那就另找机会吧!”
他“嗯”一声,盯着她半鼓的腮帮子,岔开话题:“什么味道的?”
“哦,流心奶黄。”风幸幸说完,随口问,“很好吃,要不要尝尝?”
“要。”他说着张开了嘴,等着她投喂。
他动作太过自然,加上风幸幸给他喂了足足八年的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手里掰开的另一半月饼递到了他唇边。
毕竟是流心月饼,包裹在内的奶黄汁儿很容易就溢出来,滴在她指尖,摇摇欲坠。
风幸幸想拿纸巾擦掉,抽纸的动作行至一半,这时,带着属于另一个人温度的舌尖在她手指一扫而过,薄应雪已经先她一步解决了这个小麻烦。
男人挑着眼看她,唇还虚虚含着她指端,吹气一般轻轻两个字:“不用。”
那模样,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风幸幸顿时觉得热手,尤其被他舔过的地方,更像是被火星子溅到似的,隐隐发烫。
她慌忙把月饼摁在他唇边,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自己吃吧。”她不自在地别过脸,给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月饼太小了,不方便喂。”
于是那半块月饼就变得不再可口,薄应雪皱了下眉,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
这时候风幸幸也缓过来了,佯装无事地问他好不好吃,要不要再来一个。
视线在她不自在搓着的手指上扫过,薄应雪知道她不会再喂,便端起桌上瓷杯,饮茶去去口中甜味,摇头道:“不了。”
他不爱吃甜,风幸幸也不勉强,起身回房准备洗澡歇息了,忙了一整天,她这会儿累得快散架了。
她走后没多久,薄应雪将手里邀请函一合,也离开了客厅。
不过他不是回房歇息,而是径直去了书房,视频连线林启林迪处理工作。
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视频结束前,林启想起什么,看着日程表询问:“对了薄董,很快就是月末了,这个月您要去扫墓吗?”
以往的每个月,无论再忙老板都会抽时间去陵园看看家里人,前些年都是他和风小姐一起去,后来风小姐跟霍从淮交往,便是老板一个人去了。
只不过从五月起,老板就再没去过陵园。
他估摸着是这三个月发生的事太多,老板还跟风小姐闹了矛盾,自然也顾不上去扫墓,不过现在两人已经和好,又中秋将至,老板应该是要去探望一下家人的,所以就好心提了一嘴,也方便他让林迪给老板做日程规划。
很简单的问题,甚至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回答。
然而视频那头的男人却陷入沉默,好半天都没应声。
林启瞄了眼身旁的弟弟,满脸写着问号。
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林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老板的心思向来难猜,他们作为下属只要尽心尽责去办老板吩咐的事就行,至于别的,就甭去瞎想了,太深奥,费脑细胞。
于是兄弟俩在这头耐心等老板指示。
大约等了五分钟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回应——
“不去。”
男人的声音含着太多复杂情绪,以至于语速缓慢得近乎艰涩,“近几个月都不去。”
林启也没多想,默默记下。
“花继续送着,”几秒的停顿,男人补上一句叮嘱,“别怠慢了。”
视频结束。
屏幕很快黑下来。
一片无边的寂寥中,响起男人沉重的吐息。
冷白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许久,一下比一下急切,一下比一下焦躁,然后猛然停下来,像是终于给这份无处发泄的情绪找到了出口,薄应雪拉开抽屉,拿出了压在最下面的美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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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饱饱的一觉,第二天早上风幸幸精力十足。
还是照常简单地收拾完自己,风幸幸拉开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搬砖。
谁说老板没有打工魂的?
她每天到得比员工早,走得比员工晚,活脱脱被鞭子抽晕的陀螺!
有时候累得狠了,她也想把公司转手一卖,拿着巨额财产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可风氏是她爸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没办法为了让自己舒坦就撒手不管。
再说,她这点程度算什么?
隔壁还有个身残志坚绝地逆袭的励志典范,别人都没喊苦叫累,她有什么资格?
正想着,她看向薄应雪的卧室。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地出来了,怎么今天还没动静?
难不成昨晚忙工作忙太晚,起不来了?
要真是这样,她也不忍心去把人吵醒,放轻脚步从他门前经过,尽量让他再多睡会儿。结果下了楼,才从阿姨口中得知,薄应雪一大早就出去了。
“今天这么赶的?都不等我。”她嘟囔一句,也没深想,在餐桌前坐下吃饭了。
东日徐徐攀高。
整个城市逐渐苏醒。
而此时,一间色调温馨的咨询室里,计时器已经走过了两个钟头。
桌上的咖啡早就凉了。
深色液体像密不透风的漩涡,压抑得让人难以下口。
柔软的单人沙发上,薄应雪垂首坐在那儿,眼底灰影浓重,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裹着厚厚纱布,隐隐透出血色来。
严医生坐在他对面,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笑容,心里却比压了块石头还沉重。
从八年前开始他就一直担当薄应雪的心理辅导,少年刚来的时候就像个活死人,把自己封锁在黑暗的茧里,根本不和他交流,要不是为了安他小青梅的心,他估计来都不会来。
好歹是全国Top3的心理专家,严医生很快找到突破口,自顾自谈论他的小青梅,终于换他开口。
整整八年,他看着那个浑身死气的少年一点点恢复鲜活,一点点活成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他本以为假以时日,他就能彻底把他从那场事故的阴影里拉出来,万万没想到,他的病情会突然恶化!
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严医生给出建议:“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不要再纠结。”
“怎么可能?”沙发上的男人苍白地笑了,再次强调,“我欠我哥一条命。”
问题又绕回到原点。
严医生说:“你哥哥救你并不是想看你一直活在愧疚中,试着摆脱这份莫须有的罪名,你不欠任何人,你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明白吗?”
沙发上的人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咨询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响起男人沙哑的声音,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有没有创口贴?”
严医生愣了愣:“有。”
于是薄应雪便毫不犹豫地掀掉了手腕上的纱布,伤口受到拉扯又溢出血来。
严医生急坏了:“你干什么?!”
那双眼淡淡地扫过来,是很平静的神色,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纱布太显眼,幸幸看到会担心。”
严医生脸上的温和绷不住了,他心急火燎拿来医用棉花和创口贴,边给他处理手腕上的伤,边训斥:“要不想她担心,那就听我的话,放过你自己!”
雪白的棉花沾上斑驳血渍,薄应雪怔怔看着,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个残酷的夜晚,他被困在狭小的空间,剧痛几乎吞噬掉他所有意识,氧气稀薄,鼻腔充斥着浓重铁锈味,像扎进沙堆里的鱼,即使张大了嘴也无法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艰难地朝他伸出了手。
玉一样漂亮贵气的手,这会儿镶着玻璃渣,满是鲜血。
狼狈又惨烈。
记不起已经多久没给过哥哥好脸色了,从意识到自己喜欢风幸幸之后,他和哥哥之间的感情……不,是他对哥哥的感情,就像傍晚的天幕,一点点被浸成黑色。
他表现得很明显,故意找茬,故意使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对哥哥的恶意。
但哥哥却并不计较,待他一如既往,甚至…还流露出几分讨好,努力挽救岌岌可危的兄弟情。可惜他并不买账,讽他装模作样只会在幸幸面前做戏。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事故,他会一直一直这么误会下去。
觉得哥哥虚伪,觉得哥哥心机,觉得哥哥碍眼。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哥哥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高明的演技,他很笨拙,笨拙到在最紧要的生死关头,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他。
那一刻喉咙里涌现好多话。
他想说对不起,他想说其实他并不像所说的那样恨他,他只是好嫉妒他,嫉妒到失去理智,嫉妒到无法正视他们之间这份从未变过的血脉情。
他还想,再喊他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