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见况曼过来,孟九重低道一声。
况曼一笑,抬步便往树林外走去。
两人没有过多言语,似乎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云飞看着二人行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有点不是滋味。
阿曼……已经不是以前的阿曼了。
心里感慨了一句,然后小跑跟上二人。
况曼嘴上说着明日一早去阿萨族,但实际却在今天晚上就开始行动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呆在阿萨族后山的大森林中,因担心引起阿萨族警惕,从未踏足阿萨族真正的范围。
连地形都没有去探一下。
这顾忌现在没了……
因为,就算阿萨族发现了他们,也没时间来管他们了。
云飞说阿塔族带着大队人马,也来了阿萨族,她需要去摸摸阿塔族的底,以防万一。
*
这边,况曼欲趁夜一探阿萨和阿塔两族。而另一边,距离阿萨族只有一个山头的悬崖峭壁巅峰,两女一男席地而坐,身前一堆篝火,被山顶的风吹得左右摇摆。
在他们身侧,还盘着一条蛇,那蛇极大,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小石堆。
况曼若在这里,必会一眼就认出,这条蛇,就是他们在西蒙族后山石窟中,所遇上的其中一条蛇。
火光将坐在地上的三人映得脸颊微红,篝火上,悬吊着几壶酒,在三人身旁还有几个空的酒壶。
一身繁复黑袍,头带步摇,左脸带上一个狐狸面具的女人,手拎酒壶,轻轻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伦山蛊后喝完酒,半脸浮笑,轻轻睨着身侧沉寂的青年:“少年人,你这样子可不行,百濮的女儿家喜欢的是热情的小伙子,你整天冷着脸,可没女孩会喜欢你。”
山巅上的伦山蛊后,与况曼见过的伦山蛊后完全不同。
她的身上,不再有任何忧伤,那半张露在空气中的脸,明媚又妖娆。再配上她酒后的慵懒……整个人宛若花丛里那朵最妖艳的红玫瑰,夺人心魂。
巫胥轻侧目,看了一眼伦山蛊后,身体轻轻后倾,倚靠在盘在一旁的大蛇身上。
“蛊后说的是,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旁边满头银饰的阿奴耶,配合着伦山蛊后,打趣了一句巫胥。
这阿奴耶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河岸边弹奏蛊琴,放话谷雨节后,况曼和孟九重若不离开百濮,便对其诛杀的女人。
当日那一句诛杀,只是威慑。
带着天蛛丝入百濮的人,他们守山一族又岂会忘恩负义真的将人诛杀。
“阿奴耶,你知道我入百濮的目的,你们真不阻止。”伦山蛊后看了一眼阿奴耶,手轻轻一抛,将手中空掉的酒壶丢掉,然后运力,又从火堆上取下了一壶酒。
拎着酒壶,她目光饶有兴趣地淡睨着阿奴耶。
她这一趟入百濮,可是会让百濮地动山摇的,守山一族责任就是守护百濮,不让百濮出现动乱。
她……会让她肆无忌惮下手?
“伦山出自百濮,蛊后来百濮,不过是回老家看一看,我需要阻止什么。”阿奴耶笑着回答。
阻止,她倒是想阻止,但也要守山一族阻止得了。
湖里的龙王,是奠定守山一族崇高地位的存在,可偏偏,这龙王是蛊后一脉的东西。
只要蛊后一脉有想法,龙王随时都可以搬家。
命门被人掐住,她能阻止什么。
“阿奴耶,明人不说暗话。阿塔族是这些年百濮新崛起的一族,我这趟入百濮,会将这个族彻底铲平,一个不留。你若要阻止,到时候,我会将你们和阿塔族视为一体,到时候,别说我伦山一脉不顾旧情。”
“幼子无辜,就不能枉开一面吗?”阿奴耶见伦山蛊后出口便要灭族,眼神紧皱,出声道。
“无辜不无辜,我不知道,阿塔族挑衅蛊后之威,连续害死我伦山两任蛊后,这要换成久远之前,你觉得,阿塔一族还存在吗?”
“你已杀了他们族长,且当年的事是妮怜一手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何必赶尽杀绝。”
“是不是妮怜一手所为,你我都不知道,我只看……我伦山两任蛊后之死,受益的是谁。”
“阿塔族踩着我伦山的仁慈,这年些蛊术越来越出色,也越来越过份,甚至再次将手伸进伦山,一而再,再而三,是觉得我伦山无人,能任由他阿塔族为所欲为吗。”
“蛊后,留个根吧,百濮百族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灭一族……”阿奴耶眼中带起不忍。
百濮不比中原,地势贫瘠,一个种族要发展起极难,百年千年才能成族,这一灭……
伦山蛊后呵笑一声:“我不会傻得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斩草不除根,他日说不定会成为我伦山覆灭的根源。”
“今日与你一谈,是看在我两族祖辈交情的份上,你们若真要插手,我伦山也不会惧。”
她找守山一族,一是想重建两族友谊,二,便是不希望守山族插手她的事。
今日她态度明确,就看守山一族如何抉择了。
阿奴耶见伦山蛊后意已决,心底无奈叹气,道:“守山族与蛊后一族,永远不会背道而驰,你意已决,那便……随你吧!”
阿奴耶心生无力。
三十年前,当那任蛊后身亡的消息传入百濮,巫嫲便猜到了阿塔族会有这一日。
那时巫嫲就说过,早晚有一日伦山一脉会回来寻仇,并道,守山一脉最好不插手伦山恩怨,以防蛊后一脉破釜沉舟,彻底抛弃百濮。
百濮修蛊之族无数,但蛊术的起源皆是出自蛊后一脉。
若蛊后一脉真的再不顾旧情,那百濮的未来,不用她去猜,都能知道结局会如何。
只洪湖龙王迁移,就足以能让百濮蛊术走入末途……
至于原因,这是守山族与蛊后一脉的秘密。
妮怜野心大,以为搅乱了伦山,百濮蛊术就能称王,阿塔族就会出另一个蛊后,呵呵……要真是如此简单,伦山的族长就不会被人以蛊后二字相称了。
伦山蛊后拎起酒壶,朝阿奴耶敬了敬:“庆祝我两族,友谊长存。”
“你可探查到妮怜的下落了?”阿奴耶闷闷地喝了一口酒,问起伦山蛊后的事。
伦山蛊后:“缩头乌龟,藏得很深。不过不打紧,阿塔族肯定知道她藏在哪里,我杀了她父亲,杀了她兄长,明日再杀她两个亲人,若是她一直不出现,我就一直杀,杀到阿塔族灭族,然后再去找她。”
阿奴耶看着将杀人说得这般轻飘飘的女人,心里一阵胆寒。
蛊后就是蛊后……这份心性与残忍,非常人能有。
阿奴耶盯着伦山蛊后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轻阖下眼,道:“阿塔族族长一家许是真不知道妮怜的下落,但是,莫怜肯定知道。”
既然没办法阻止,那就快些结束伦山一脉带来的混乱。
阿塔族的族长一脉也许会不知道妮怜在哪,但莫怜定是清楚。
因为,莫怜家里,有个女孩……
那个女孩,莫怜对外宣称是捡的,但是她知道,那个女孩是妮怜的女儿。
伦山蛊后疑惑:“莫怜是谁?”
“妮怜的亲姐姐。当年妮怜从伦山回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莫怜那里,并且,她回来时,还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满是蛊,莫怜还到处求人,让人帮他解蛊。他们在莫怜家住了一年多,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消失了。”
这是阿奴耶所知道的唯一的消息。
“男人?”伦山蛊后蹙眉。
她不是在伦山长大的,所以,对伦山过往并不是很熟悉,也不清楚当年怜妮有没有在伦山带人离开。
说起来,若不是这次有一只暗手,又伸进了伦山,被族中阿嫫们抓到了尾巴,她怕还不会有这一趟百濮之行。
伦山蛊后本来是在中原解决自己恩怨的,当年那黑衣人杀父杀女,让自己掉下昭江之仇,哪怕她坐上了蛊后的位子,也没办法释怀。
这仇,她必须报,不为自己,也要为受尽苦难的女儿和惨死的父亲报。
在中原时,她听说阿曼恢复了记忆,并去了许良山,就想着,回许良山和女儿聚一聚,再祭拜一下父亲。可才走到半路,就突然接到族中来信,说有人欲对伦山不利,并且这个人很可能是妮怜。
妮怜,一个让伦山族人恨之入骨的百濮女人。
伦山一脉,是从百濮迁移出去的,不管祖辈因何原因离开百濮,但香火情却依旧还在。都知伦山是蛊后的后人,蛊术天下无双,于是,百濮这边隔几年就会选一个有天赋的女孩,送去伦山,让她在伦山学习蛊术。
妮怜便是三十多年前,百濮送去伦山的女孩。
她记忆好,习蛊天赋不错,那时阿嬷还道,说这个女孩将来定会将百濮蛊术推到一个高度,说不定,百濮会出新的蛊后。
阿嬷对她评价很高,但是最后,却死在这个女人手上。
阿嬷是那一任的蛊后,在阿嬷修练万蛊术时,这个女人却突然出手,将阿嬷堆进了蛊窟里。
那时蛊窟里无数毒物正在相互撕咬,欲争出蛊王,那怕阿嬷这个养它们的人,被推下去,也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阿嬷最后虽没被蛊虫吞噬,但到底是不行了。
急急将蛊后之位传给阿妈,就撒手人寰。
阿妈接手伦山,需要修练万蛊术,她一修练这蛊术,那她与父亲之间,必成陌路。
因为,修练万蛊术得先给自己下忘情蛊,下了忘情蛊,以前的枕边人极有可能会因情丝已断,而被视为仇人。
不想亲手杀掉父亲,在修练之前,阿妈把她和父亲送出了伦山。
她是在许良山长大,不是很清楚伦山发生的事,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时阿妈没上百濮,找妮怜报仇。只知道,后来阿妈中了计,间接死在了妮怜手中。
据说那一次,万蛊术还被妮怜偷去了一篇。
再后来,就是阿姐接掌蛊后的位子,但阿姐却死在了修练万蛊术之上。
万蛊术没那么好修练,在这奇功未成之前,一身毒血一不小心就会让人丧命。阿姐就是压抑不住一身毒血,而丧命的。
她知道她快死了。
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得,竟想出将毒血换给她的主意。
也许,那时阿姐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吧。
最后,换血成功。
换血第二天,昏迷五年的她苏醒了,阿姐弥留之际,眼中带着欣慰,强撑着给她中了忘情蛊,便去了。
有阿姐一身蛊血,她不用修练,就有了掌控蛊虫的本领,还多了几十年的功力。
她凭着阿姐留给她的一身本事,坐上了蛊后的位子。
原本,她也没关注过妮怜这个人。
毕竟妮怜和伦山之间的恩怨,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阿姐离逝时没向她提过这个人。可偏妮怜野心勃勃,竟在她忙着解决自己恩怨的时候,再次将手伸向了伦山。
族里老一辈的阿嫫们查到情况后,就立即飞信给她,让她暂缓中原恩怨,先将伦山与阿塔族的恩怨解决了再说。
而她,也是在这时才知道了,她娘和她外婆都是被人害死的。
两个长辈死在妮怜手上,这笔血仇大了。
于是,她就来了百濮,一寻三十年前的旧怨。并且,还准备将当年她祖上借给阿萨族的摄蛊钟给要回来。
阿萨族就是个无赖,当年他们自己练蛊练不出来,向她祖上借了蛊钟,结果有借没还,现在还死不承认了,要和她打斗蛊,输了才还。
想斗就斗,伦山从前朝末年民间大乱后就封山,至今都极少有人外出,出去也不会提自己是伦山人。伦山沉寂的太久,似乎让世人忘记蛊后一脉的强大了。
正好,趁这次斗蛊,再振伦山威名,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他们伦山前面叫。
伦山蛊后陷入回忆,阿奴耶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妮怜当初应该是跟这个男人一起离开的百濮,查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便能找出妮怜,另有,将莫怜的大女儿抓住,兴许也能将人逼出来。”
伦山蛊后:“这话何解?”
她阿爹和阿兄被她杀了,她都没有任何动作,怎么会为了一个阿姐的女儿现身?
阿奴耶:“这个孩子,是二十一年前,莫怜出百濮带回来的孩子,她,应该是妮怜的女儿。而且阿塔族里,蛊术最高的,并不是族长一脉,而是这个女孩。”
“呵呵,人都出去了,还送人回来学蛊术。”伦山蛊后冷嗤一声,仰头,又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
“多谢相告。来日有空了,带上这个小伙子,去我伦山坐一坐。”伦山蛊后笑吟吟,朝阿奴耶发出邀请。
“会的。”阿奴耶一笑:“明日斗蛊,可有把握?”
关于这一任伦山蛊后,她也有所听闻,知道她是半途出家,并不是从小就开始练蛊术,所以……
伦山蛊后:“有没有把握,明日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蛊后这个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谈完正事,伦山蛊后目光轻错,落到阿奴耶身后的琴上。
看到琴上那熟悉的黑色丝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透出一丝异光。
天蛛丝……
看来孟泽师兄和守山一族也有些渊源。
当年她还奇怪,他的天蛛丝是从哪里来的,现在看来……这天蛛丝应该就是出自守山一族。
看到天蛛丝,伦山蛊后不由得想到了黎初霁,她红艳的唇轻轻一抿。
这小子好像快一个月没现行踪了,该不会陷在哪个族群里了吧。
百濮可不比中原,这要陷进去……
想到这里,伦山蛊后掀眸,问:“阿奴耶,你对百濮的信息最清楚,可知道,有没有一个身背大刀的小伙子,陷入了哪个族中?”
“怎么,背大刀的小伙子和你有关?”阿奴耶抬头,疑惑地看向伦山蛊后。
背大刀……倒是有两个。
就是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一个?
伦山蛊后轻颔首:“一个后辈,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