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烈离开的一瞬间,周以汀忽然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刚才握笔的掌心出了一手汗,她暗自嫌弃了一番,赶忙阖上卷子,拿笔袋压上。
江时烈见她神色如常,递过去一个碗:“自己盛,吃多少盛多少。”
周以汀接过碗,随口说了句:“你还真是勤俭节约。”
江时烈不忘思想教育:“这叫粒粒皆辛苦。”
周以汀撇嘴,不跟他继续理论,正要盛饭,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敲了两下后,又开始按门铃,很急迫的样子。
“物业吗?”周以汀盛了小半碗饭,问道。
江时烈不动声色地向门口看去,门口持续不断地敲门、按门铃,节奏越来越快,跟催债似的。
他忽然沉声道:“你先去我屋里呆一会。”
“嗯?”周以汀刚拿起筷子,不明所以,“怎么了?”
“快。”
江时烈来不及解释,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房门边:“先进去,一会跟你解释。”
周以汀人小鬼大,他急她偏不急,偏偏抵在门口不肯进去,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你女朋友来了?”
江时烈这时候反倒被气笑:“你哪只眼睛看到过我有女朋友。”
周以汀很想怼回去:两只眼睛!
然而,江时烈已经一把将她推进去,关门前还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
周以汀冲他呲牙,可他直接关门了,她这一脸表情全都被反弹回来。
什么东西,到底是谁来了?
周以汀跑到门口,耳朵紧紧贴着门缝,企图听见点什么,可他家的隔音做得太好了,打探了半天,没听见一点响动。
她无聊地转过身,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卧室,按他和江时梦的说法,他家很少有人来,那么进过他卧室的人,应该更少吧。
周以汀把手背在身后,在房里踱起步子,他的卧室面积豪华,但东西很少,摆了一张可以两个人随意翻滚的大床,连个床头柜都没有,只有一盏落地灯,床对面挂着一幅大尺寸油画。
周以汀站在画布前,不知不觉后退了两步,想要将这幅画全然收入眼中,又往前走了两步,仔细感受画中戈壁、云雾、朝阳,和赛道,还有这幅画的主角,奔驰的红色越野全力以赴奔向无尽的远方,被卷起黄沙张扬得好似要冲破画布,鼻尖处像是能够嗅到烈焰之下,自然与机械相冲撞的绝美气息。
这幅画的右下角有一处签名,用黑色的炭笔书写着:唯有此,不负生。Momo。
Momo,好像是一个人名,是这幅画的作者吗?她没学过画,不好判断这幅画的好坏,但画面感给人冲击感挺强的。
周以汀暗暗把这名字记下,回过头又绕着房间走了两步,除了还有一排落地窗,外头是一处小阳台,放置在阳台上的桌椅,俨然是主人的心头好,坐在这思考人生,定然感觉不错,小木桌上还摆着一只酒杯和一盏烟灰缸。
教训她抽烟,自己却在这偷偷享受。小周同学绝不姑息这种名不副实的行为,偷偷将烟灰缸藏到了床底下。
好无聊,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周以汀马上溜到门口,忍不住悄悄转动门把手,打开一条缝。
外头的声音立马传了进来。
“你都干了些什么混帐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余家姑娘这么优秀,你不搭理,偏偏要在外头找,还找一个未成年的?”
江时烈下意识想要朝卧室看去,但克制住了,他看着暴怒的江湖,反倒冷静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赶紧送走。
他坐在吧台后头,自顾自拿起筷子吃饭,眼面前的碗,正是周以汀盛的那碗饭,他刚才顺势放到自己面前,又把她落在地上的书包、玄关的鞋藏好,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天天忙着比赛,没有功夫恋爱。”
江湖额上青筋跳得他头疼,咬着牙说:“哪有什么空穴来风的事,你混在什么车手圈,谁知道跟些什么人在一起,沾染上臭毛病。”
江湖见他压根没听自己说话,吃饭吃的别提多香,气得猛拍桌面:“臭小子,这套房子是我的,你给我滚出去。”
江时烈无动于衷,细嚼慢咽下口中的菜,才缓缓开口:“我怎么记得这套房您三年前跟我打赌输了,早就输给我了,现在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
“好,你嘴硬,外头欠的那些债,你以为这帮人为什么这么宽限你,还不是我在背后帮你说话。我倒要看看,你往后还有没有心思这么悠闲的吃饭。除非……”江湖话锋一转,“你把余晚晴给我安抚好,年底订婚,明年结婚。”
江时烈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好走,不送。”
“你……”江湖每次跟这个儿子说话,总会气得血药飙升,“好,你可别让我抓到把柄。”
江时烈走到门口,打开门,脸朝天,连话都懒得说。
江湖走后,房里顿时恢复安静,江时烈关上门,神色不似刚才冷淡,怒容慢慢浮现。
究竟是谁在外头造周以汀的谣,江时梦提醒过他,这个事不好让江湖知道,按他商人的脾气,最唯利是图,见不得他乐善好施,但没想到江湖会把这事歪曲到另一个层面。
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但清楚个中缘由的不多,他正琢磨嫌疑人,周以汀从卧室走了出来,顶着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站在他对面。
江时烈对着她,立马换上惯常的神色,指了指地板:“杯子摔了,当心脚,靠边站。”
他蹲在地上把一地碎片清理干净,周以汀默不作声地站边上看他打扫。
江时烈收拾得差不多了,洗净手,回到吧台:“菜都凉了,过来吃,你这碗饭给我了,自己厨房里重新拿个碗。”
然而,周以汀直接在位置上坐下,拣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掀起眼皮看他。
江时烈暗暗叹了口气:“听到多少?”
“没多少。”周以汀伸出左手,大拇指抵着食指头上一截,眯着眼夸张道,“就一点点。”
江时烈慢条斯理地给她盛了碗汤,然后避重就轻地说:“放心,有我一口,少不了你一份。”
听闻他外头还欠着债,周以汀想着他说的粒粒皆辛苦,大概是肺腑之言,又想着他苦心经营车队,还要给她生活费,越想越可怜。
“你这是什么眼神?”江时烈欲伸黑手。
周以汀吃过两次亏,早有防范,身子往后一仰,说:“没想到,烈小爷背着债生活,这般拮据,还要靠联姻找活路。”
“什么联姻?”
“不是吗,年底订婚,明年结婚。”
果然是都听到了。
周以汀见他不语,语气凉凉地问:“怎么不说话,家长会那天,你不就是去见她的吗?”
第37章 塑料叔侄情
烈小爷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周以汀很享受他诧异的神情,这么多天案而不发的压抑感,瞬间一扫而空。
好半天, 周以汀把碗中的汤都喝干净了, 江时烈才重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他倒没找借口否认。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周以汀文邹邹地念叨了一句,“毕竟是终身大事,确实是比家长会重要。”
亏她忍了这么久,今天终于逮住机会了,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口吻。
江时烈回想家长会后那天,他本做好赔礼道歉的准备, 但过程出乎预料的顺利,当时他还琢磨,周以汀突然懂事不少。没想到,都在这等着他呢, 之前女朋友长女朋友短的明嘲暗讽, 原来都有因由。
“那次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发突然。”江时烈沉吟, 他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可不知怎么要跟周以汀解释起来,就显得有些费劲。
周以汀盯着他, 突如其来三连问:“她好看吗, 性格如何, 做什么的?”
江时烈怔了怔:“你对她很感兴趣?”
周以汀点头:“我可得给自己找个好婶婶, 以后才不会吃亏呀。”
江时烈似笑非笑:“你想得可真够远的,但实在用不着操这份心,你叔叔没打算给你找婶婶。”
周以汀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老气横秋地感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叔叔相亲,在所难免。”
“……”
一顿饭下来,江时烈吃得不是滋味。
晚饭后,江时烈打算先送周以汀回去,可周以汀缩在沙发里,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起来。”
周以汀张开双臂靠在大沙发上,懒洋洋地回道:“起不来。”
喂饱后,就开始给他脸色看。
两人对峙了一会,江时烈在她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抓紧时间,你回去还得复习。”
“干嘛,这么怕我呆在这。”她算是看出些眉目了,单手撑着脑袋,“怕被人说闲话,我就这么见不得人,是你自己提意要照看我。”
她果然都听到了,就连这句都听到了。
烈小爷烦躁地转动了下脖子,不仅让他吃不好,还要叫他消化不良:“我随时可以把你介绍给所有认识的人,但你是否愿意?”
周以汀犟嘴,怎么到头来是她的问题了:“我有什么不愿意?”
江时烈肃着脸,直言道:“你愿意我跟他们说,你是过世周老师的女儿,现在由我照顾?还是,你就当我的远房侄女?”
她跟人介绍的时候,言语之间含糊了他的身份,他是顺着她的意思,出于保护她的意愿,才没有贸然对外说明,前后思量,他反复推敲,才做下目前的决定。
“可以啊,有什么问题吗?你承担起责任,主动提议照顾我,给你脸上贴金的事……”
“你也说,这是往我脸上贴金的事,你呢,希望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江时烈说得毫不客气。
如果往后每见个人,就要提及一遍她的家世,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那么她的失去亲人之痛何时才能好?
周以汀闭了嘴,她都明白,再说学校里也开始有流言蜚语,她可以装作听不见,但她打从心里很不爱听。
过了会,周以汀没好口气地说:“你们成年人,就是想得多,我比不上你。”
此话一出,江时烈心中有数,小姑娘大概是想明白了。
“走吧,送你回去。”江时烈朝她伸出手,算是递出友好的橄榄枝。
周以汀矫揉造作地摆了会谱,就在江时烈不耐烦,快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烈小爷微微一笑,手上用了点力,将人从沙发上带起,顺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乖一点,少让我操心。”
周以汀别开脸:“……您可让我少操点心才是,欠债归欠债,我的生活费一文都不能少。”
“谈钱伤感情。”
“呸,我们有什么感情。”
“塑料叔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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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烈很快又飞往龙城参加在当地举办的比赛,这一回时间不长,大概一周。但这一周,正好是期末考试,临行前好是一番叮嘱,烦得周以汀直接把他拉黑了,然后,作为报复,江时烈没告诉她回程日期。
江时梦捧着西瓜吃瓜,实在觉得这二人的相处很有趣,总是少年老成的弟弟回到暴躁中二少年的模样,而狠心少女嫌弃完又开始挂念。
啊,她新作品好像有思路了。
周以汀周日去辅导班,这回是期末最后一次辅导课,她收拾好书包,换上一身连衣裙,走出房门。
客厅里,江时梦正睡眼朦胧地给自己煮咖啡,她昨晚赶稿子,忙了一个通宵,这时候神志还不太清楚,看到周以汀,疲惫地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下周就考试了,还去补习?”
“嗯,最后一次了。”周以汀走到玄关前换鞋,低声回道。
“哦,加油啊,阿烈也是下周比赛,你们都要拿好成绩。”
周以汀回头:“他周几比赛?”
江时梦敲了敲脑袋,痛苦地回忆:“好像是周五正式比赛。”
她正好考完了。
“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稍微剩一点给我就行。”
“路上小心。”
周以汀本不愿再去补习,但忍气吞声,实在不是她的个性,要退出,也要把话说个分明。
老唐见她来了,也不吱声,自顾自继续给人发卷子,到了她这,停顿了一下,嘀咕道:“不是说不来了么,我差点少印一份。”
周以汀低着头,长发遮去了她的神色,眼前轻飘飘落下一张复习提纲,她什么话都没说,捏着卷角,拿出笔袋,开始听课。
隔壁桌,吴锐听到动静,心神难安,拿眼睛看了她好几次,他家拖了好多关系弄到一个名额,没想到碰到了周以汀。女生坐下后,姿势就没动过。老唐一般不招收一对一,想找她辅导的人太多,开了个精品小班,一般就5个人,她能逐一关照,但这里有六个人,显然周以汀是那个多出来的。一下午的课,老唐不时抛出几个问题,但每次都错过周以汀,周以汀也不会举手,自顾自做着笔记。
煎熬过一下午后,总算到了下课的时候,老唐开始总结发言,无非是要他们保持好状态,期末考试争取满分,下半年马上就要进入高三,必须努力为自己高考加足马力。
周以汀面无表情地听完她这番陈词,其他同学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周以汀突然站起来,走到老唐面前,丢下一封厚厚的信封。
老唐没动,透过滑落的眼镜,不太友善地看着她:“小周,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以汀等着她这句话,把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从我来上第一节 课到现在的学费。您数数,别漏了。当初,我爸作保,推荐你到一中就职,这么多年来,一直拿您当挚友,您家两辆新车,都是我爸托了关系给您低价买到的。您也承诺,只要我想学,您家大门免费为我敞开,只可惜人走茶凉,才一年不到的时间,您就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平白占了一个名额,少赚了钱。我举手,您装看不见,我答题,您百般挑错,我也觉得没意思,反正按照您时下一节课的价钱,都给补上了,只多不少。谢谢我就不说了,钱货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