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子恍恍惚惚地回家,刘家小子听见动静,急忙出来询问:“娘,你去常家了?”
他神色赧然,动作却不慢,一下便窜了出来,气得刘婶子抽了扫帚便要打他:“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想什么不该想的,如今你老娘的差事也丢了,你可满意了……”
母子二人在家中如何争吵暂且不提,常家可不愿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扰了心情。
吴氏把赵恪的包裹紧了又紧,确保里头的衣衫纸笔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散开,这才放了心。
次日盯着赵恪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衣长衫之后,这才一路相送,依依不舍地把人送上了通往学堂的路。末了还悄悄拉了这孩子的手,避开自家那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的小闺女,悄悄对赵恪道:
“阿瑛年纪小胆子大,说话总是不懂事的。你在吴姨心里也如亲生孩子一般,若是对阿瑛觉得为难,可千万不要一味纵着她,吴姨将来再给你说一个样样都好的媳妇便是。”
小姑娘耳朵极为灵敏,岂会听不到她娘这仅仅背过身去的悄悄话。把这莫名其妙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之后,她愈发悲愤,无语地蹲在路边,可怜巴巴地揪了一地荒草泄愤。
苍天为证,她真的不想做戏文里强抢民女的恶霸,绝对对赵恪没有那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赵恪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指尖一下子便蜷曲起来。纵使他屡屡有些躲着吴氏,却也不得不承认,吴姨的确有一句话,便把他说得方寸大乱的本事。
眼看自己再不回答,吴氏便又要去痛骂常瑛一顿,少年只好垂了眼帘,任由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留出根根分明的阴影,轻轻道:“没有为难。”
“嗐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懂事……”吴氏早早准备好的说辞一气说了半截,这才意识道自己听到了什么,“阿恪你说什么?”
赵恪的脸色越发红起来,再次说了一遍:“阿瑛没有为难我。”
反倒是他自己,又悖于君子之风,竟有了这等知慕少艾的心思。
吴氏一时顿住,随即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拍了拍少年日渐长高的肩头,连声说道:“好好好……”
眼看困扰自己一夜的问题不攻自破,吴氏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放心地把赵恪交给了闺女。
“算你够仗义!”小姑娘方才特地被吴氏避开,自然没瞧见他脸红的好似虾子一般的模样。只听到了赵恪没有在娘亲面前告自己的状,自觉二人之间共患难的友谊牢不可破,颇有江湖气地拍了拍赵恪的肩膀。
好似又支棱起来的小.鸟儿一般,扑棱扑棱翅膀登上了那赶车老头的牛车。
第28章 病体沉疴大半月不见,没想到那捉襟见肘的老翁宋先生,竟还把自己那座书院修整得不错。最起码,赵恪住在这里,不用再担心那房子忽然散架。
远远瞧见二人过来,宋老头乐呵呵地迎了二人进去,显然把“财大气粗”的常瑛当成了贵客:“小友终于来了,快瞧瞧老夫这院子整治得如何?”
常瑛依言进门,刚想称赞这颇有意思的老翁几句捧捧场,却不想这临时搭起来的草台子,竟然还有人入学。
也不知宋老头从何处又诓骗过来两个学生,总之,加上那比赵恪到得还早的二人,这一共师徒四个的嘉山书院便正式开了张。
陪着赵恪安置好东西之后,常瑛也没了留下来的意思,挥挥手同赵恪潇洒地告别之后,她小小的个子逐渐走远,消失在人潮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赵恪站在门墙之内,一时之间有些失落。
作为他仅有的两个同窗之一,那瞧起来白白胖胖,身穿绸衣的小胖子名叫范大成。
如名所见,寄予了他爹对于自家小子那朴素的期望:成大事业。可惜那身为家中独苗,自小便是被家中亲娘祖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遇事自然能不吃苦便不吃苦。
如今便是死活不愿于去城中那些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严苛书院,撒泼打滚地求了自己亲爹三日,终于被宋先生钓上了钩。
此时这自来熟的小胖子盯了赵恪半天,还是没忍住朝他打趣:“这么了赵兄,方才送你来的是你家小媳妇?”
赵恪正怀着一股离家之忧,十分不想理他,凉凉瞧了小胖子一眼之后,简单道:“不是媳妇。”
不是媳妇?不是媳妇能送你来学堂?
小胖子满头问号,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啰里啰唆地打听:“赵兄,不是媳妇那是什么呀?”
“你别不好意思嘛,我也想问问,哪里去寻这么俏的媳妇?”
“诶,你别走啊,若真不是,小弟不跟你客气了哈……”
走在前头的赵恪猛地顿住了脚,原本平静的眸子里静静酝酿着风雨,冷得让喋喋不休的范大成都住了口,缩着脑袋好似鹌鹑一般。
“不、行。”好似生怕他听不见一般,赵恪特地等四周安静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重重强调,吓得范大成老实了半晌。
二人一前一后推开屋门进了房间,屋内那名叫陆青书的布衣少年早早便归置好了自己的东西,正捧着书在角落里读得入神。
范大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赵恪的衣袖,悄声说:“这人脾气怪得很呢,我跟他说活他好像瞧不见我这个人一般。”
二人一前一后推开屋门进了房间,屋内那名叫陆青书的布衣少年早早便归置好了自己的东西,正捧着书在角落里读得入神。
范大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赵恪的衣袖,悄声说:“这人脾气怪得很呢,我跟他说话他好像瞧不见我这个人一般。”
可惜赵恪虽然来了这书院,可其中也多是被常瑛软硬兼施逼迫下来的。他一不考科举,二不求仕途,倒落得一个逍遥自在。此时也不过是淡淡瞧了那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不好奇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床铺。
再次被冷落的范大成忧伤地撇了撇嘴,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书院的日子怕是十分难过。唯二的两个同窗,竟然一个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
却说常瑛那处,却也并不是扔了赵恪便去自己快乐玩耍,而是经过往日的细细斟酌之后,按照计划登上了高阳县主府的大门。
郑地主倒台之前曾经派人调查过谁是幕后推手,常瑛身为密切关注此事的人,自然也知晓,那位屡屡出手收购郑家田地,让郑地主陷入崩溃的富贵老爷,是高阳县主特地派来的。
小姑娘虽不知这位荫封在此的县主大人为何起了心思,要帮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乡下野丫头。可是她最后能够使用降真香扳倒郑地主,正正是借了高阳县主的东风。
所以去岁年节之前,特地屏气凝神地抄送了一篇藏春香的方子,差人送去,只当是献给县主的节礼。
彼时她以为能以此了结自己所承恩惠,也无需再对高阳县主心怀一份愧疚。
可没想到,因为赵恪一事,她还是登上了县主府的大门。
如今这人情,可不能是轻易便偿还。兜兜转转,她还是不得不出手,替高阳县主治病。
*
与第一次登门不同,这次高阳县主听了她来,特地指派了自己的大丫头宝篆来迎。
小姑娘再次来到熟悉的花厅,与主位之上的县主目光相接。
如她所料,三个月过去,高阳的精神越发不济了两分,面色灰白的好似纸人。
自第一次见面,常瑛便知晓,她的身体底子里有伤,而且极有可能是麝香熏染过度所致。渐渐耗空了她的身体,让她一日日地虚弱下去。
原本笑看她来的红裙女子听她说完来意,却不知为何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笑得却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连你这个小丫头都能看出来本县主病得不轻,看来我这身子,是切切实实地垮了。”
她眸中的光芒幽幽散开,似乎透过了千里浮云,再次看到了燕京城中那些令人作呕的往事。
“县主,您莫要如此。”大抵是高阳的面色太过悲怆,常瑛忍不住开口劝道,“麝香之伤虽难解,可只要您愿意,并不是没有办法。”
她这话一出口,侍奉在旁的宝篆便皱了眉:“常姑娘,县主请您来是看中您制香之能。这病连京中名医都治不了,你又如何敢贸然开口?”
她话虽不入耳,可说得也是实情。不愿信任常瑛这个乡下丫头片子,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金枝玉叶的高阳县主?
不过,小姑娘既然敢登门,自然是心中有几分把握。麝香之毒极为阴毒,对女子身体的伤害难以弥补。
可香料之伤,却可以依旧从香料入手,另辟蹊径。
从前她师父还没有去世之时,便对此有所研究。之后常瑛接收了师父的手札,更是凭借这自己手中集百家所长的浩瀚香方,生生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以月桂子、君迁、素馨、川穹等有行气开郁、解毒通经、补元除湿之效的香材为主料,辅以吉罗香、女香草等罕见香料,便可调配出效用颇佳的驱毒之香——千金方。
正正对高阳县主的陈疾旧苛有所裨益!
她虽不能保证完全根除,却自信效用足以换得县主出手揭开当年真相一角。
只要得以窥见一丝天光,她便会抓住机会,还赵家一个真相大白,再不要赵恪为此日夜难安,自缚胸中襟抱。
常瑛眸间的笃定之色让高阳县主微微失神。
她都记不清,自己这每日闭门不出,一味放纵的日子过了多久。
荒芜颓废久了,再看到这样蓬勃朝气的少女,总忍不住忆起往昔。
可惜她名声扫地,心念已死,强行治好自己这身子又有何用?不外乎多虚度几年罢了。
妆容精致的病容女子拭去眼角的一抹水光,闭目不再看常瑛的脸:“你的手艺我信得过,不过我此身留着也无用,不必浪费工夫。”
“赵家之事本县主曾有听闻,待派人取证一番之后,若是赵朔他真的是被本家冤枉,自会有律法处置。”
“县主!”这次常瑛是真的急了。高阳县主的身子再不医治,此后疾入骨髓,便是扁鹊在世,也是时日无多啊……
自打知晓高阳县主之后,常瑛虽对她了解不多,却承蒙其照顾甚深。若是高阳不领情,她日后怎么能心安?
因为县主这般不求回报的举动,小姑娘再也不能坚持自己原本的利益交换,反而真心实意地替她担心起来。
无奈县主府庭院深深,仆役成群,高阳县主有意送客之下,她便是再不愿,也只能心焦地看着县主走远。
朝着那紧闭的府门跺了跺脚之后,常瑛的眸间闪过一丝不愿放弃的光芒。
背起自己的小箩筐,她极有毅力的给自己打了打气,快速朝着药铺的方向走去。
她还不信,自己没有说动县主的那一天!
今日空手无凭,日后她便带着自己制好的香料再来,直到高阳县主肯答应她治病!
*
眼看送客的丫头把常姑娘送去门去,留在百濯堂之内侍奉的丫头们敏锐地感觉到了主子心情不佳,皆是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花厅之内的气氛一时僵住,宝篆悄悄地睇了一眼主子,偷摸地朝小丫头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去请蔡嬷嬷。
这老嬷嬷自小便在县主身边服侍,后来高阳县主身边此后的仆人被定康侯夫人近数发卖,却在县主的苦求之下,单单留了蔡嬷嬷一个。
故而高阳县主这些年疯虽疯,她们这些小丫头去寻蔡嬷嬷来劝时,总能让主子恢复冷静。
千盼万盼之后,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嬷嬷急急赶来,当场便在众人的震惊之下,跪在了高阳县主座前。
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可方才听了小丫头讲明缘由的蔡嬷嬷却死活不肯起来,反而磕头道:“县主,你若是还顾念老奴伺候了你一辈子,便听老奴一言吧。”
“……”
县主伸出去搀扶的手顿住,沉默一阵之后,她对着丫头们摆了摆手。
阳光自五彩的琉璃窗子折射进来,衬得这幽长的花厅越发寂静。
蔡嬷嬷抬起一双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小主子的膝头。
当年主子刚刚成为不安羞怯的新嫁娘,自己也如此安慰她。一转眼一切都变了,剩下的也只有她这把老骨头。
“奴婢一把老骨头,浑身是病,却还想多活两年,看着县主您……”
“您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就了无生趣?”
高阳静静地注视这红裙上繁复精致的纹路,长睫轻轻颤动。
蔡嬷嬷怜爱地抚了抚她头上的珠翠步摇,继续道:“那常家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可如果真有令县主痊愈的本事,老奴舍去一张老脸,巴望地去求她还来不及。如今人家主动上门,姑娘为何不愿意?”
正是满腔愁肠被牵动的时刻,蔡嬷嬷感慨之下也顾不得规矩,唤出了一声当年高阳尚在规格的称呼——姑娘。
红妆釉丽的女子当即便红了眼圈,再也忍不住自己积压已久的不甘:
“嬷嬷,我还是恨!恨那些人!”
“为何明明是那等奸夫淫妇做了错事,世人却偏偏指摘的是我?”
“就连母亲,也不愿再见我一眼……”
“好姑娘,好姑娘……”蔡嬷嬷老泪纵横,“您没有错!”
“老奴日日盼着您醒过神来,再也不叫那等贱人逍遥!”
……
嘉山书院个个画风诡异的师徒四人慢悠悠地铺开摊子之后,留在常家村的常瑛也没有闲着。
眼下常家的香料生意逐渐上了正轨,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活计自有常父常母与喜鹊,领着妇人们做的有条不紊。常瑛便静下心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之于复刻前世的千金方之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花木香材与前世并无差异,可接触的日子久了,竟也出现了许许多多常瑛前世并未见过的植物。
为保这香料做出来的效果可以控制,她在几十种原料之中不断调试比例。甚至于背着吴氏,偷偷以身涉险,拿自己实验了一番。
纵使小姑娘是个中行家,有意控制着实验香料的分量,几日下来也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面色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