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颔首。
这么大一笔拆借款,明锦敢做担保人帮太子拆借,自然是早早就跟皇上报备过。
说罢正事,景元帝的心烦缓解了不少,又跟他们闲话了会儿家常才放人离开。
出门前,明锦看了眼坐在大案后揉着额角的皇上,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皇上心里,终究还是偏向着太子的。”回家的马车上,江既白沉声叹了口气,道:“你说,我该不该劝他回京?”
他是谁,不言而喻。
明锦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温热细腻的皮肤,不忍见他眼底的挣扎纠结,道:“这封信,还是我来写吧。我只如实告知他朝中的情形,回不回,全看他决定,如何?”
江既白瞬间领悟她的用心,咬了咬唇,“我自己——”
话刚出口,嘴唇就被明锦的拇指压住。
“在我跟前,你不必硬撑着为难自己。”明锦笑着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渐渐心痒难耐,倾身凑上前结结实实香了一口,抵着额头轻声低笑,“你是要跟我见外么,世子爷?”
江既白咬牙切齿地在她唇上反咬了一口,“早跟你说过了,别随便招惹我,又忘了是吧?”
明锦麻利地坐回原位,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啊,多谢提醒,我想起来了!”
江既白磨着牙在心里又算了一遍小闺女的大致出生时日。
明锦被他盯得一阵脊背发麻,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又作了大死,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伸胳膊到他面前,打商量道:“我把胳膊借你咬两口,这笔账就别记在小本本上了,怎么样?”
江既白很有骨气地一扭脸,没门!
收回胳膊,明锦瘪了瘪嘴,想到他塞在枕头底下的那个小手札,动起了邪念......
翌日一早,东市一开市,盐茶票据的价格就跌破了半价,而最新传出的早朝上的消息,奉命进京的两位都转盐运使司同知当朝就跟两个御史吵起来了,最后还动了手,皇上龙颜大怒,命禁卫军直接把人都扔出了大殿。
街头百姓把这个当成笑话来讲,可是对东市二回的银铺上门来说却是又一团罩顶的阴霾。
“东家,咱们该怎么办?还接着抛?”顺亨钱铺后院账房,大掌柜苦着脸询问东家。
第92章 天生劳碌命
祁远泰咬了咬牙,“继续!”
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只差临门一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此时的行市上,已经远非最早造势的几家在抛售盐茶票据了,低抛浪潮已然形成,加之朝堂上对新规的态度暧昧不明,中小商铺成为了抛售的主力。
可抛售出来的这些票据,吸纳的主力除了同行,就是大商。大商们已经在寻求担保时就吃过一轮大亏了,这会儿谁还敢轻易出手?而有能力接盘的大商铺,以覃崔两家的日升隆和宝聚丰为例,眼下虽没抛售,但也丝毫没有出手买入的迹象。
鉴于此,中小银铺们更是坐不住了,票据的价钱再一次刷新新低,终于在今日一开盘就跌破了半价。
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般,日升隆和宝聚丰的所有分号跟着总店同时出手,不过却限定了每天的买入数额,上限一到就不再买进了。
镇北王世子府。
明锦亲自跟内务府喜公公交接过库银,接过卿云递上来的一只藏青色暗云纹钱袋塞进他手中,“有劳公公了,一点沽酒钱,万勿推辞。”
他们的婚礼是由内务府一手操办,是以喜公公跟明锦也算是熟人了,了解她的秉性,便也不同她虚礼见外,乐呵呵地道了声谢收下,却坚持不肯让她再往外相送。
“夫人,没想到皇上竟然借了这么多银子给咱们。”送走喜公公后折返回来的林大管家看着整齐排开的十几个大银箱,叹道。
明锦亲自盯着人封箱,这部分银子将会充入拆借银,过两日就交付给昌王,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皇上此时搬出大半内库给她周转,想来也是此意。
两日后,覃崔两家的拆借款就位,江既白亲自押车去跟昌王及东宫梁詹事做了交接。而就在他们交接之际,日升隆和宝聚丰联合一部分银铺开始对市面上的盐茶票据展开大规模吸纳,大有照单全收的架势。
日升隆和宝聚丰本就被银铺同行视为龙头、风向标,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加之其颇有些背景的姻亲关系,他们这一动,立刻就引爆了舆论,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朝堂上对新规的去留已经有了裁断?
更有一些盲目信任覃崔两家的,直接跟着买进票据。
江仲珽忙碌了多半天,等他终于彻底交接完拆借款得以脱身时,银市已经收市,盐茶票据的价格经过一天的疯狂吸纳,收市价比开市价上涨了整整两成!
“王爷,明日咱们是不是也得下手买入了?”祁远泰亲眼见证了一天之内盐茶票据飞涨两成,这会儿还有些腿软。
震惊过后,江仲珽稳下心绪,沉吟良久后摇了摇头,“稍安勿躁,日升隆和宝聚丰经过今日一轮吸纳,柜面上怕是没多少现银可供流转了,我预料不错的话,明日开市,他们就该趁高价悄悄抛售一部分用以兑现。明日你盯紧了,只要他们一抛售,你就把消息散播出去。”
祁远泰精神一振,“王爷尽请放心,我定会办得妥妥的。只是......咱们是不是也提一提预期的买入价位?先期为了造势,各家手里的票据几乎都抛光。”
这些票据,他们本就是半价从地方大商手里买进的,虽说低价抛售并没有真的赔钱,但没有大赚,对他们来说就跟赔钱没什么区别。
江仲珽面上虽不显,其实也对今天的票价大动荡心有余悸,稍加思索后开口道:“明日收市后,咱们还是在明月楼碰个头吧,到时候具体商量。”
听到王爷松口,祁远泰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更让他高兴的是,第二日一开市,果然如昌王所料,日升隆和宝聚丰的分号就开始偷偷抛售票据,祁远泰立刻让人将消息传开,还没到午市,票据的价格就跌了一成。
日升隆的三楼大值房里,明锦正在陪着大舅舅崔凤堂下棋,房门大敞着,能清晰听到二楼实时唱报票据成交价。
收市锣声敲响,明锦落下最后一子,方寸棋盘上胜负已分,楼下响起中气十足的报价声,今日票据收市价,回落了一成半。
明锦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这个收市价,甚妙。”
这半成的价,差得不多,也差得不少,想来足够让江仲珽辗转反侧一宿了。
“真不往下压一压了?”崔幼淮上楼来,正好听到明锦这话,走到她身侧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咕嘟嘟连喝好几口。唱价唱了一个半时辰,他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明锦看着意气风发间略带青涩的崔幼淮,觉得新奇又有趣,如此不深沉庄重的大表哥,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嗯,这样才像个正常人嘛!
“表哥做主,你想压,咱们就再往下压一压。”
崔幼淮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跟谁学的,愈发油嘴滑舌!”
明锦挑挑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能跟谁学的?”
想到她家那位赫赫有名的“前纨绔”世子,再想到明锦之前的“光辉事迹”,不可名状地生出一丝丝对世子的怜悯之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确实没错,可谁朱、谁墨就不好说了。
“我让伙计们留意了一下近来街面上的动向,自从朝廷对新规的态度不明朗以来,就有不少小银铺萌生了退意,不准备再给盐茶票据作保了。再经过这两次票据价格大动荡,明智的,应该也会趁机退场。银铺行市不能乱,这次的教训应该够大家吃一阵子了。”崔幼淮叹道。
至于那些不明智的,还幻想着借盐茶票据大捞特捞的,那落得任何下场,都与人无尤了。
对覃崔两家来说,这次若下狠手,绝对是吞并银铺行市绝佳的机会,但日升隆和宝聚丰能从前朝延续至今,仍屹立不倒,秘诀就是秉持仁心、讲究商道。
崔幼淮是崔家他这一代的继承人,自小受家风熏陶,境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崔大舅显然也对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甚为满意,对如今的宝聚丰来说,相较于扩张,一个懂得适时收敛锋芒的当家人更为重要。
“时辰也差不多了,让你大哥先送你回家吧,这边有咱们盯着,你不用跟着耗神,好好养胎才是最要紧的。”崔大舅看了眼漏刻,开口撵人。换做平常富贵人家的媳妇,像她这么大的肚子,早在内院舒舒服服养着了,哪还需要整天操这么多的心!
嗯,崔大舅这是心疼了。
“舅舅,是我自己闲不住。”明锦笑着道:“再说了,以我的资质,圈在内院岂不是埋没了天赋?”
崔幼淮见她挺着个肚子作势要站起来,忙伸手扶她,又被她这番王婆卖瓜的说辞逗得失笑,“你啊,不是闲不住,是有福不会享,天生劳碌命!”
一时间明锦竟然无法反驳,想想好像还真是如此,让她像她娘和大伯娘那样整日围着内院转,她还真享受不来。
罢了,劳碌命就劳碌命吧。
“东家,少东家,姑爷来了,说是来接姑娘。”崔幼淮的长随莫林脚步匆匆上楼来禀道。
按理说,崔家的人应该称明锦为表姑娘,称江既白为表姑爷,但明锦自幼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待在崔家,阖府上下早把她当做了自家的姑娘。
“得,省得我跑一趟了,挺好。”崔幼淮笑着道。
无论是对丁家,还是崔家、覃家,江既白都跟着明锦的辈分来,从不曾在长辈面前仗着身份摆架子,而且,这份尊重全然发自真心,并非敷衍地做做表面功夫。是以,当他第一次登门时,虽然还顶着“纨绔”的名声,老太太便发了话,谁也不能怠慢了他。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崔大舅万分欣慰地扬了扬嘴角。明锦挑姑爷的眼光,着实是不错。
“你今儿又早退了?”明锦倚着他坐着,伸了伸腿。
江既白尽职尽责地充当人肉靠垫,嗯了声,道:“最近除了日常出操训练,就是安排人去辅助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上街巡防,轻省得很。不过,年后皇上准备搞一个联合大比武,京中各卫各营均可参加,前三甲有重赏。”
提及重赏,江既白眼底不自觉迸发出热烈的光亮。
联合大比武,不仅比试弓马骑射,还要比试排兵布阵。再联想一下北境今冬开始的严阵以待的局面,联合大比武的用意,不言而喻。
可是目光一触及到明锦的肚子,江既白眼底的光亮瞬间收敛,带着歉意握紧她的手。明锦的预产期是正月月中至月底,正好跟大比武的时间重叠。
他想参加大比武,靠自己的实力博得一个试炼的机会。
可是,身为人夫,他不能抛下明锦一个人面对生产的痛苦和风险......
明锦看他乍喜乍忧的两难模样,笑着在心里嗔他是个傻子。
“大比武又不是要你天天都上场,就算赶上了那天我生,你又不是要比一天。”明锦没好气地扣他掌心,“生孩子可比你打擂台的时间长得多,你就放心吧,完全来得及!”
其后许多年,明锦每每想起这番话,都后悔不已。
第93章 关心则乱
冬日昼短,马车行到侧门的时候已经点灯了,春诚驱车驶进府,直接停靠在主院大门口。
跨进院门,两旁的灯幢照亮了通往中庭的甬路,走过穿堂,一眼就看到了正房明亮的烛光,还有隐约可闻的说笑声。
明锦跟江既白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会心一笑。
偏厅里,镇北王妃正带着桃华几个包饺子,她自己一个人擀饺子皮,桃华她们三个包,才勉强跟上饺子皮的速度。
明锦也想凑个热闹,却被赶去跟江二少一起坐板凳旁观,等着吃就行。江既白可就没她这么好的福气了,洗过手后手里就多了根擀面杖。
“他哪里会擀饺子皮,会吃就不错了!”仗着没有外人在,明锦一边陪着阿勤翻绳花,一边打趣系围裙的江既白。
还没等本尊回应,江司勤就勾着短短胖胖的小手指头压住红绳,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给他哥哥作证:“大哥会的。”
明锦笑不可遏,故意逗他:“你大哥会什么?会吃,还是会擀饺子皮呀?”
“都会!”
小孩子的童音脆脆的,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奶气,维护起哥哥来倒是坚定得一点都不含糊。
厅里顿时笑成一片。
“对,你大哥我就是什么都会!待会儿大哥和娘包的饺子都给阿勤吃。”江既白自己动手三两下系上围裙,挑衅地朝明锦扬了扬下巴。
江司勤却抿紧了嘴角,毫不犹豫道:“要给嫂子吃。”
厅里又是一阵大笑。
明锦捧着他的小脸爱不释手地揉了又揉,“还是咱们阿勤向着嫂子!”
江司勤吃力地瞄了眼嫂子隆起来的肚子,全然放弃挣扎,乖乖任由她揉捏。
江既白幸灾乐祸地旁观弟弟被媳妇蹂.躏,手上动作不停。围在桌边包饺子的桃华几人看到他竟然能同时擀出五张饺子皮,惊艳不已。
明锦被惊呼声吸引着看过来,也被惊到了。没想到啊,江既白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镇北王妃坐下来加入包饺子队伍,笑着说道:“都是跟王爷学的,镇北军大营年年过年都要在一起包饺子,除了当值的,就算是主帅也得亲自动手,不然没得吃!”
明锦感慨王爷治军有方的同时,也不禁为他这份于细微处可窥见的良苦用心动容。无论江既白在京中风评如何,在王爷心里,始终坚定地把他视作自己的继承人。
王爷和阿翎此时在做什么呢?不知第一批送过去的物资有没有收到……
阙州,镇北军大营。
辎重官一溜小跑奔到主帅营房外,“报!京中送来一批物资,要大帅您亲自验收!”
镇北王正在跟一群副将们研究新阵型,听到这话剑眉一扬。京中?皇上竟然会主动给阙州送物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走,去看看皇上给咱们送什么好东西来了!”镇北王大手一挥,屋里的人呼啦啦跟着就往外走。
辎重官被涌出来的一群将官们唬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继续禀报就被挤飞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一抬头,老大们已经浩浩汤汤走出去好几十米了,忙不迭扶正了帽子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