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贵妃娘娘给你的拿一匣子的鼻烟壶都是喂了狗了。”苏全福坐在张玉芝床边上,理了理自己藏蓝色衣摆,状若无意的提起小安子,“那小子是真的吃坏了肚子,他跟在贵妃娘娘身后,是他的运道。这回贵妃娘娘知道他病了,二话没说叫他以她的名义去太医院抓药,换做其他人谁能管小太监小宫女的死活。”
“宫里的太监尤其如此,身上缺憾,久而久之心理就缺了点。不少人明里暗里骂咱们阉人,不男不女,咱们努力活着,活得比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好,不就是想证明自己还是人?”苏全福侧头看着张玉芝,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活得再好,没有人情味还叫人吗?”
这话落在张玉芝耳里,不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他看着药碗沉默了良久。
他七八岁与家人逃难走散,后遭人贩子卖身入宫,在宫里十余年,二十七八岁选在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娘娘身边,这回得知家里老母尚在人世,跟圣上求了恩典出宫回了趟老家。
回去一趟物是人非,兄长娶了嫂嫂生了几个孩子,如今孩子大到要娶嫁了,一大家子院子里热热闹闹,自己离家几十年,在宫里待习惯了,家里反而不自在,这些热闹都不属于他。
看着家里一切都好,老娘儿孙绕膝,他不敢叫老娘知道自己是宫里的太监,只道自己现在跟着好主子不吃苦。
等出了家门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兄长能成婚生子延续家里香火,他日后却是没脸见家里的祖宗,觉得自己这些年白活了,回京的路上没过得去心里的坎,这不一下子就病倒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伺候皇上,记得盯着慎刑司那边。”末了,张玉芝皱眉添了几句:“你这般做可能歪打正着了,皇上怕是要肃查乾清宫,你瞧着看有哪些人走漏风声,不过在人前你得装作不知晓。”
苏全福捏着兰花指缓缓起身,弹了弹衣袍坐出来的褶皱,“杂家几时要你教导做事了,别仗着比我老就充老大。”然后甩了甩拂尘出去了,门一打开冷风照着脸上呼,拂尘狠狠地甩了他几下,好不容易才没在张玉芝面前丢脸。
杜浮亭哭着跑出乾清宫,和她被帝王禁足的事到底是瞒不住,路上好些宫人见到杜浮亭红着眼睛跑出乾清宫,都在猜测是不是帝王和贵妃有事。
不知从哪儿刮起股“贵妃恃宠而骄,帝王心生厌恶”的风。
这股风席卷后宫,满后宫忽然消停了五六日,见帝王果真几日未曾召见贵妃,所有人心思都浮动起来。
崇德帝刚登基之初,手腕强硬,朝堂血流千里,她们恐惧帝王的不怒自威,后来见帝王也有柔情,对待贵妃化成绕指柔。
说不心生羡慕那是假的,可距离帝王斩杀朝臣,肃清朝堂才不过半载,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贵妃是极端护食的性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可不管是谁,只要敢从她手里截胡,她就仗着帝王恩宠,照打不误,良妃就成了她“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她们擎等着贵妃失宠,等皇帝几时厌倦贵妃,这一等就是一年。
以前帝王即使再忙,不踏足后宫,也会请贵妃伴驾,或是赏赐东西到椒房殿。似如今禁了贵妃的足,对椒房殿不闻不问,可是未有过的事。
在后宫众人看来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自然都想把握,崇德帝此举让人看到了自己得帝宠的希望。
第20章 杜月满 杜浮亭欠她的,也该偿还了。……
崇德帝从前还不知道后宫的女人能有这么多花招,或是腿软走不动,或是手帕香囊丢了,或是头上簪子落地……五花八门的邀宠路应有尽有,逛个御花园各种偶遇,让人不胜其烦。
苏全福见帝王厌烦,极有颜色的提前清扫道路,只不过饶是如此,依旧阻挡不了后妃想要争宠的热情,她们靠近不了帝王,就结伴在凉亭闲谈,或者在雪地里翩翩起舞,只为了帝王路过瞥见唤她们,能唤她们上前请安、伴驾。
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湖面都结了厚厚的冰,不管是凉亭四处无遮拦,在里面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还是着剪裁贴身、展露窈窕身边单薄的舞衣站在落了雪的树下,捱冻跳一支帝王可能瞟都不瞟的舞,苏全福都是佩服挺她们毅力的。
可能后宫中人觉得帝王和贵妃闹翻,其他人终于迎来曙光,盼到出头之日,实际上崇德帝清心寡欲,日夜勤勉朝政,睁眼就对着奏折与朝臣,没有丝毫问起贵妃,可也没有招别的女人侍寝。
自杜浮亭红着眼眶回椒房殿,整个椒房殿就陷入了沉寂,得知她禁足更是惊诧了全宫的人,好在椒房殿的宫人还算安分,没有因此懈怠懒惰。
不过由着禁足时间越来越长,杜浮亭没有露出讨好帝王的意思,而后宫妃嫔开始了争奇斗艳的夺宠,椒房殿内还是有些浮躁。
冯嬷嬷敲打了番椒房殿的宫人,宫里的女人起起落落实属正常,重要的是主子能稳住心态,满后宫就在帝王面前做到喜怒哀乐皆自由的,也就只有主子,更何况主子满心只有帝王,想要复宠端看主子乐不乐意,把那颗心留给她自己多几分。
杜浮亭这颗心是完整的给出去了,能拿回来几分她自己都不确定,只是恍然间感觉到有些东西她注定握不住。
回椒房殿的当晚,就有消息传出她失宠的事,并未说明失宠缘由,可随后就闹得满宫风雨,再后来便是后妃的争宠,杜浮亭再不知道自己落人全套,未免太愚蠢了些,千防万防到底是没能防止别人的圈套。
冬日卯时天色尚暗,红珠推门而入,就见杜浮亭正站在窗口发呆,都不知她几时起床,火炉已经凉了,屋内透着丝丝凉意。
她快步走上前,劝道:“娘娘还是把窗户关了吧,免得着凉。”
“吹吹风让自己冷静冷静也好。”也叫她认清如今的局面,禁足三月的处罚至今为止她还是后宫头一份。
红珠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好去取披风给杜浮亭披上,她特地从众多披风中,选了她最钟爱的菊色云鸳蜀锦的披风,盼着她瞧着好看的衣裳上心情能好点。
杜浮亭就是这么站在原地,甚至在红玉要给她系带子,稍稍抬了抬下颌,这般温顺乖巧,都已经懒得说不,让红珠的心往下沉了沉,“娘娘不同皇上解释吗?”
“同他解释?”杜浮亭睫毛颤动,反复咀嚼这两字,似乎在思忖可行性。
只是等了片刻,她忽然淡淡笑了,视线转向外面落了满层白雪,依旧傲然挺立的红梅。
从他进入书房再到怒斥她,叫她离开乾清宫,从未想听过她解释,也不曾询问她半句为何她要进书房,明明往日她步入他书房的次数也不算少,这回走到内间却犹如触碰到他的逆鳞,以至于容不下她。
“我想解释,他信吗?”明明嗓音娇娇柔软,可听了叫人无端感到落寞。
红珠被问得哑口无言,也是知道崇德帝相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两人感情她家姑娘处于弱势,因此她心里时常不免生起怨气,不是以失忆忘却前程为借口,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践踏他人的真心。
她一时间张了张嘴,让自己给噎住剩下要说出口的话,惹得杜浮亭轻笑不止,眼角似乎挂着因笑得眼睛发酸泛起的泪珠,她捏着帕子压了压,略带自嘲地道:“既然他不信,我又何必再问,得了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伤心。”
“姑娘……”红珠听得直泛心酸,跟着姑娘一块儿长大,再一同步入深宫,除开遇到陆三少爷那几年日子畅快,其余时候都不怎么好。
红珠心疼杜浮亭受的罪,恨不能替她结结实实出口恶气,叫欺负她家姑娘的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再想替姑娘出头都不能,这个宫里能守着姑娘走到最后的,红珠只能相信自己,她怕自己离开了姑娘,再没有人能长留姑娘身边照顾姑娘。
“先前是说小安子病了,他有没有去太医院?”
红玉还没从愤懑中走出,闻言猛地愣怔了下,杜浮亭也似回过神,抚掌而笑:“瞧我的记性,椒房殿上下都禁足了,你们也没法出去,都拘在了椒房殿,自然不知晓外头情况。”
她说着拢了拢披风,往美人榻走去,还不忘吩咐红珠将窗户闭上,借此掩盖提及禁足的落寞,不想叫人察觉到她伤心了,也暂且不想再提崇德帝,禁足就好好禁足。
凉城城门卯时准时开启,一架不起眼的马车顺利过了检查,城门守卫放行其驶入城内。
无人知晓驱使这架普通低调马车的人是当朝天子近臣——锦衣卫统领谢玉。而马车内坐的人,则是帝王心心念念要接回京城的女子杜月满,也是杜浮亭的胞妹。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崇德帝暗中保护派了不少人保护,就是帝王派遣来的暗五暗六也在其中。
杜月满坐在摇摇晃晃地马车内,神色似乎恹恹的,为了赶路早日到达京城,这一路除了有几日大雪挡路暂停了行程,其余时间几乎马不停蹄,她都在马车上度过,吃穿住行一律从简。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咱们叫谢公子停停,稍加休整下吧。”杜月满对面的丫鬟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是在杜家遣散后,由杜月满找回,重新在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原先还是杜浮亭身边的人名,杜月满没有改掉她姓名,她还是唤原来的名字红如,只不过如今她对杜月满可谓是死心塌地。
杜月满接过茶盏,抿唇露出抹笑,“我忍忍就好,没事的。咱们也快入京了,不必要耽误时间。”
谢玉在外面驱赶马车,内里的谈话声他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并未因此放慢速度,帝王已经一连催了三四回,再耽搁下去他怕帝王会忍不住亲自接人。
其实杜月满的容貌与杜浮亭只三四分相似,乍一见到她,不会将觉得她与杜浮亭多像,可是偶尔的抬眸、婉转而笑,又能让人将其联系起来。
谢玉暗自握紧手里的马鞭,自从他动身下江南,便时不时会想起深陷深宫,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的那人,她知道这些该会多难受,以她的秉性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日子只要入睡他就会惊醒,梦里时刻都有双似泪欲滴的眸子望着他,透过她水莹莹的眼泪望向眼底,是她掩藏得极深的颓然,原是充满灵动的眼睛,却好似冬日枯萎而死的花草没了生机。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压制蠢蠢欲动的心,有些东西注定无法肖想。
马车内红如见杜月满蹙眉,忍不住继续道:“姑娘,您要是着实难受,还是先休息休息,总不能咱们到了京城您就病倒了。”
杜月满借着端起茶盏喝茶的动作,隐晦地朝马车帘门撇了眼,指节在杯壁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连日赶路已经习惯了匆忙,难受不算顶难受,有一半是故意装的罢了,方才说的话也是讲给谢玉听的,可她没有感觉到谢玉有停下马车的意思,那就再忍耐忍耐吧。
杜月满一想到自己即将入京见故人,便觉得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她放下茶盏闭目养神,顺便掩盖住自己眼底恨意,恐怕杜浮亭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还活着,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能见到杜浮亭震惊的表情,光是想想就兴奋。
杜浮亭欠她的,也该偿还了。
第21章 薛皇后 当真叫那心怜入宫?
杜月满即将归京,还不知要闹出多少风雨,可后宫又因帝王起波澜,杜浮亭也得了崇德帝进后宫的消息。
后宫能够让崇德帝主动去的地方,也就椒房殿与凤兮宫,在前朝处置永宁刺史的事已成定局,涉及到嘉羡大长公主的利益,可如今不能直接和嘉羡大长公主撕破脸皮,崇德帝踏足了后宫。
只是崇德帝进殿就闻到股馥郁香气,时下大周最盛行的熏香,闻惯了薄荷清香,这种浓郁熏香让人不适。
苏全福替他解下赤金黑纹的斗篷,崇德帝就更加不习惯了,总觉得沾染这种香味浑身不舒服,似是要人沉湎靡靡。
“这香?”
“这香名唤青栀,臣妾也是心血来潮叫人点上的,臣妾倒是忘了皇上不喜香。”薛皇后说出这话的同时,忙让宫人将紫铜鎏金百合香炉里的熏香用土沙埋了,又唤宫人将远处的窗户打开半扇,让屋内得以通风,又不至于让人吹冷风。
苏全福站在旁边暗自诽腹:那可不是帝王不喜欢熏香,从前乾清宫用的熏香是上等龙涎香,香味四溢,比麝香还香,可因着贵妃娘娘总是伴驾,尤为不喜欢这种浓烈馥郁的香味,所以后来乾清宫、麒麟殿基本不用香,就是用的也是特别清淡的香添添味。
薛皇后见崇德帝面色缓和不少,心头忽而动了动,笑道:“贵妃在皇上的事情上亲力亲为,臣妾做不到,就是宠妾凤兮宫的宫人都笨拙了不少。”
银翠伺候在侧,诧异地看向薛皇后,皇后知晓帝王宠杜贵妃,少有在他面前主动提及的,今儿竟然找了贵妃做话题,替贵妃说好话,难不成想帮贵妃重新获宠,让后宫回归平静不成?可反观帝王,好似很是不满。
薛皇后突然提到杜浮亭,让帝王唇迹泛起点点冷意,好不容易压到心底的怒意被人挑起。
她事事亲为、不假人于手,可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在梦里都轻轻呼喊,诊视以待的情郎。
思及至此,帝王眸光幽暗,望向皇后表情温和:“你是大秦的皇后,朕的嫡妻。抛除这些,还有华阳郡主的身份,岂能做她那等婢子行径。”
皇后有些吃惊帝王对杜浮亭的评价,总觉得不太真实的感觉,她忙接话道:“想必贵妃是想让皇上高兴。”
她确实能让人高兴,可是回想杜浮亭笑意盈盈的眼眸,独独倒映着他一人,就是不知道那双好看的漂亮眼睛,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别人,帝王眼底冷意便仿若化作实质,薄唇吐出如冰锥般的冷言:“满室宫侍伺候在侧,朕不缺她。”
面对如此直言的帝王,薛皇后不得不相信帝王与贵妃之间出了大问题。
“皇上切勿动怒,贵妃身份低微,有些鄙陋习性难免难以改正。”这话如果放在以前,薛皇后绝对当着帝王的面说,她不会明知帝王宠爱杜氏,还故意拿他心尖尖说事,可是现在她想试探试探帝王底线。
薛皇后见她说到杜氏鄙陋习性,帝王面容比方才更严峻,思索了番,提议道:“若不然,从教习坊请两位嬷嬷到椒房殿,教导贵妃礼仪。”
苏全福静默地听着薛皇后的话,今儿的皇后似是有意针对贵妃,也是帝王不去别的宫里坐坐,要不然估计现在是谁都想趁机踩贵妃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