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浮亭让人替齐嬷嬷准备房间,可她却没有打算跟人家学,只将人晾在一边。
不过这位齐嬷嬷很有意思,许是看出杜浮亭不乐意学,她竟然都不强求,只是每日都会照例给杜浮亭请安,然后陪站在杜浮亭身边。
别的事情都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她,也从不提起自己来椒房殿的缘由,直到杜浮亭晚间睡去,她才会离开,而这位齐嬷嬷也是杜浮亭禁足期间,唯一能自由出入椒房殿的人。
杜浮亭见齐嬷嬷又打算站一整日,无奈地道:“我没有虐待人的爱好,嬷嬷若是想盯着我,就坐下盯着吧,整日站着也累。”
齐嬷嬷说破天也只是奴才,奉帝王崇命令守着她的人而已,虽然弄不明白崇德帝怎么突然让人盯着她,不过椒房殿只是多张吃饭的嘴,杜浮亭不至于容不下人。
奴才侍候在主子身边,就算是从天亮站到天黑都是正常,齐嬷嬷没想到这位能说出这般话,她的眼皮动了动,望向杜浮亭的眼神里有诧异。
“嬷嬷别站得脚浮肿了,现在我可没有法子传唤太医,就是找些好的药都不行,病倒了只能捱过去。”话里话外将椒房殿说得无比可怜,可事实也是如此,纵然听不得殿外消息,估计也是各种有关她失宠的言论横飞。
齐嬷嬷规规矩矩地谢恩,坐在了杜浮亭赏赐的靠椅上,只不过她坐得腰笔直,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这般和站着相比还真不知道是哪个更累。
而此刻齐嬷嬷心底想的却是,既然这位娘娘知道禁足,做事束手束脚,可怎么没想过复宠。哪怕明知道她是皇帝派来的人,也没想法子拉拢她,让她给皇帝递口信。
她每日不是誊写经书,便是浏览各种医书,是真不怕帝宠落在别人手里。其实但凡这位娘娘想叫她,在帝王面前美言几句,她都会答应的。
杜浮亭不是不想见帝王,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每回两人闹了不愉快,都是她同帝王低头。
她清楚是因为他失忆,所以两人这段路走得磕磕绊绊、不尽人意。可又觉得哪怕只有一回,她只要一回,他向从前那般朝她低头示好也行。
杜浮亭总在回忆着过去,试图找出现今与回忆中的共同点。她始终都无法忘怀,记忆里温润随和,总着一袭青衫,腰间别着折扇的少年。
而她可能都不知道,乾清宫的主人得知他要等的人即将入宫,下意识挑选了套青衫穿在身上,丰神俊朗,如松如竹,褪去身上冷硬凌厉之感,为人显得越发温和儒雅。
而跟随谢玉入宫的杜月满,等真正要踏入巍峨壮阔的宫门,徒然升起股怯懦,或许这辈子她都没有回头路了,往前的三年时间里,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只能是梦。
可想到在宫里锦衣玉食、恩宠环绕的杜浮亭,再想想杜家如今几近家破人亡,她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往里踏去。
崇德帝见到杜月满那刻,忍不住从御案后站起身。
杜月满着浅绯色衣裳,身材削弱,步伐不疾不徐,坠着银线绣白云的裙裾几乎不怎么扬动,绾着凌云髻,饰双股木簪,容貌娇艳却素面朝天,正是恰到好处。
“民女杜月满参见皇上。”杜月满朝崇德帝行跪拜大礼,嗓音娇俏糯甜,偏生不卑不亢。
她低垂着眉眼,与其说是顺从,还不如说是并未将帝王放在眼里,这一切的一切竟都不由得让崇德帝脑海里的那人清晰。
“抬起头让朕瞧瞧。”帝王声音里罕见的紧张,他在小心地求证。
杜月满缓缓抬头,清澈如水杏眸地直直地望向崇德帝,朝他浅浅的露出抹笑,自从知道她要入宫,她几乎日夜练习这抹笑,这是她与杜浮亭最相似的时候。
当然也少不了她如今这身装扮,这身行头是到了京城后,她以要入宫面圣,不能寒酸为由,特地让谢玉帮忙置办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杜浮亭的喜好,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的男人,喜欢怎么样的杜浮亭。
杜月满的心思再深,眼里不露半分,她知道他喜欢杜浮亭的干净与纯粹,就是这双分外明亮的眼睛里,眼下都只存了他一人。
谢玉身为旁观者全都看在眼里,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错认他人,只能选择将嘴边闭紧。
帝王的病古怪就古怪在,如果眼前的人是杜浮亭,那与他真切有过曾经的人,他定会头疼俱裂,而若是杜月满这假冒的人,则不会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他刻意忘记杜浮亭,又控制不住想留住她。谢玉不敢对任何人透露他的真实想法,一方面他想崇德帝能利用杜月满,尽早能回想起曾经,可另一方面谢玉又不想他想起曾经,如果帝王再也想不起……
崇德帝俯身打量着杜月满,指腹落在她眉宇与眼睛上,他的目光好像能直接窥透她心底般,“是你吗?你太鲜活了。”明明是想让她回答,可是话出口就成了自问自答。
眼前的姑娘眉间要比杜浮亭鲜活,这股鲜活犹如刻在骨里,哪怕轻轻柔柔说话,都似乎就要眉飞色舞,不像杜浮亭身上自带沉静与安宁,偶尔才有如狐狸般狡黠,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彩。
恍然间想起杜浮亭,崇德帝收回了触碰杜月满眼睛的手,低头看着自己手指陷入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杜月满感觉自己失败了,如果她失败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杜月满继续扬起笑,趁着崇德帝眼神正迷茫,用姑娘家软糯的语调,道:“有没有东西吃啊,我饿了,想吃糖葫芦,一串……不,我想要两串。”她在崇德帝眼前比划了个二。
苏全福已经震惊地不得了,起先是帝王真的寻到了画像中的人,再是这人竟然与贵妃同姓,再再是这人竟然这么大胆地跟帝王提要求,不见半分惧怕帝王。
杜月满内心是怕的,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势必要留在宫里,要留在帝王身边,她静静等着帝王回应。
“让我喝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要吃一整串糖葫芦。”斜赖在榻上的姑娘比划出一根手指头,可是拧着眉头思索,迟疑地把手收回来,再比划的时候变成了二,“两串糖葫芦。”
帝王轻笑低声开口:“吃多了糖葫芦对身体不好,你连一整串都吃不下,每回剩下半串给我,还想肖想两串?”不知道这番是在回答谁。
苏全福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心里不能说是震惊,他没有想到这般温情脉脉的话竟然会从帝王口里说出。
杜月满眉头忍不住动抬了抬,心里划过喜色,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她记不清当时陆笙的回答,可是这般温润而泽的语气,堪比温山软水的神色,确实是陆笙对杜浮亭才有的,这曾让她无比嫉妒过,谁知道以这种方式得到。
第24章 不对劲 不忍说句不字
最终,杜月满如愿以偿留在乾清宫,她没有选择成为崇德帝嫔妃,而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当奉茶侍墨的宫女。
可崇德帝怎么会让她当宫女,不过是在身边留个人而已,只要是她想的,他自是能满足她,谁都不能有异议。
崇德帝让苏全福下去收拾屋子,乾清宫内偏殿众多,总有间适合她住的地方,而杜月满将乾清宫走了遍,好巧不巧地指着离崇德帝寝宫最近的地方,“既然是要伺候皇上,当然离得越近越好。”
苏全福得了帝王的吩咐,让他尽可能的满足杜月满的要求,如今听到杜月满就要住乾清宫偏殿,也是按照意思应了下来,一一询问她的喜好与要求。
“我喜欢素色的,不要太浓烈,至于帷幔、橱纱可以根据季节变化,比如:春日尽可能用淡青色、淡绿色,冬日可以用偏暖的颜色诸如鹅黄色、柔菊色。房间内的熏香一年四季最好都是清雅的香,衣裳以绯色、黛绿、墨蓝为主……”
初听这些喜好,苏全福没发现问题,可越发往下听,他后背不禁直冒冷汗,这位杜二姑娘的喜好十之七八与贵妃相似,剩下的两三成则是和帝王相似。
苏全福听完杜月满的要求,全都记在了心里,招手将身着宫装的宫女喊到跟前,才道:“奴才下去给姑娘安排,姑娘先跟双喜这丫头熟悉熟悉。”
杜月满望向那叫做双喜的宫女,圆圆的脸蛋,瞧着很是老实,可宫里都能在乾清宫这种地方轮值,哪有真正老实的宫人。
她看了眼就收回视线,笑道:“我身边有个叫红如的丫鬟,她跟我一块入京,可否让她进宫陪我?”
听得这位姑娘身边的丫鬟,名字都与贵妃宫里的大宫女相似,苏全福眉心直跳。
“这事怕是得姑娘问过圣上才行,奴才不敢自作主张。”苏全福虽为大总管,但手里权利不是无限的,并不能随意安排人出入宫廷。
再者这位和贵妃必有相见之日,帝王可以将贵妃抛之脑后,苏全福心里不想和贵妃闹僵,这种事能避开当然避开。
苏全福为了不让杜月满心怀芥蒂,话里话外都在抬高她,“奴才跟圣上提,没有姑娘管用。只要姑娘同圣上明说,圣上肯定会答应。”
虽然不满不能直接将人带入宫中,但是杜月满也明白现在不能和人闹僵,只好勉勉强强地点头,让双喜陪着她走乾清宫其他没去过的地方。
见杜月满离开,苏全福的徒弟小德子不喜地皱眉,小声嘀咕:“这位真是好大的脾气。”他还没见过自家师傅几时这么低声下气,猛地瞧到他师傅佝偻着身子,顿时心气有些不平。
“行了,记得谨慎对待。”苏全福瞪了眼小德子,让他赶紧把嘴巴闭上。
这位二姑娘可不比贵妃好性子,宫人犯的错不会死死揪着不放,这位二姑娘看着就是爱计较的人,最怕就是得罪这种人,最后让人在背后折磨还不自知。现在人家受帝王青睐,他不过是说几句好话,态度放低微些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事。他的腰杆直得,也弯得。
“可是师傅,她来了,贵妃呢?”
“师傅也不知道啊。”苏全福无奈地叹气,抬了抬手里拂尘,只能警告小康子留点心眼,“做好分内事,主子让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崇德帝在书房内与谢玉商议要事,等到事情完毕,他目光瞥到角落里堆在一块,都有些落灰的残破绣卷。
这里整个环境都是他亲手打理,唯独那一块由绣卷占满的地方,每回清扫书房,他都会下意识地忽略。如今再看那堆绣卷,上面已经积满灰尘。
他喊住即将出书房的谢玉,“谢玉,替朕将件东西送到椒房殿。”
椒房殿是杜浮亭所居之处,其实原是前朝皇后居住的地方,可自开国皇帝康孝帝为皇后建造凤兮宫,再之后的皇后便以住在凤兮宫内为荣,椒房殿反而逐渐让人忽视,可也因为其特殊性,没有哪位后妃敢提要住进去。
直到崇德帝登基下令修葺椒房殿,杜浮亭入主椒房殿,她是大秦唯一住进椒房殿的后妃,大臣们得知贵妃入主椒房殿,还曾上折子抗议,可是让崇德帝驳回了。
谢玉闻言是椒房殿,都没听是何物,直接恭谨地回绝:“让苏公公去送吧,臣入后宫怕是不妥当。”
哪怕他与杜浮亭相识,这段时日夜夜做着有关她的梦,他还是尚存理智,不能接过这件差事,从前再是相熟,如今也是朝臣与后妃,不好太过接近。
“无事,还是你去吧,苏全福要安排月满的住处。”说完,崇德帝就皱了皱眉头,哪怕苏全福有事在身,可乾清宫还有张玉芝在,还有那么多奴才,他何必非得叫谢玉跑一趟?
可身为皇帝金口玉言,话出了口便不太好再收回,崇德帝倒是希望谢玉不要接下这差事,他去后宫确实不太妥当。
只是这一回,谢玉没有如他所愿再次推脱。
谢玉心里自由章程,觉得自己若是再三推拒避嫌,反而叫皇帝心生疑惑,便应下这份差事。
崇德帝顿了顿,只好摆手,让他拿了东西赶紧给椒房殿送去。
前往椒房殿的路上,谢玉从他身后小太监的口中得知,原来杜贵妃禁足了,至今都未出过椒房殿,从前往椒房殿去得勤快的崇德帝也从那之后不曾踏足过。
小太监没直说贵妃失宠,可话里表露出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贵妃恩宠不再,甚至他可能想巴结谢玉,小声地提醒谢玉莫要与贵妃过多接触。
可是不过多接触那也是曾谈天说地,下棋把欢过的,更何况从前他在还在用着陆笙身份的帝王口里,听过不少他和杜浮亭发生的趣事,那时的帝王最高兴的时候,便是提及所有与杜浮亭有关的事。
谢玉心里登时百味杂陈,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杜浮亭现在是在禁足中,至少能慢些晓得杜月满入宫的事,也幸好他素来面上淡漠,没有任何表情,所以旁人难以看出他真实情绪。
等谢玉到椒房殿外,由冬梅引入内,竟然从心底钻出股怯意。他和杜浮亭大概有近两年时间不见,似乎往昔尤在眼前。
身子不好的姑娘偏生爱闹腾,只要她恢复些力气时有爬假山,时有爬墙头的事情闹出,她为了维持在人前乖巧形象,不让人担忧她的身体状况,只能偷偷背着人行事,可惜大概她都不知道他从未缺席。
“娘娘,谢统领求见。”冬梅身后跟着着一袭墨金色绣麒麟衣袍,浑身气势凛然的谢玉,和从前并无太大差别。
谢玉见到杜浮亭便朝她行礼,“臣见过贵妃娘娘。”
对于谢玉的突然到访,杜浮亭不过惊讶了瞬,便旋即迫不及待地说道:“可是他叫你带信给我?”
以前如果两人不方便见面,不紧急的事用飞鸽传书,有紧急的事阿笙就会叫谢玉从中传信,话是杜浮亭下意识脱口而出,但眼睛刹那间亮晶晶的期盼,好似满殿生辉是做不了假的。
谢玉都不忍说句不字,可想到已经将杜月满接入宫的崇德帝,这件事迟早隐瞒不了多久,撒谎也无济于事。
他的唇动了动,明确的感觉到杜浮亭目光落在他身上,从满眼的期待到眼里的光亮渐渐暗淡。
杜浮亭期待地盯着谢玉,可迟迟等不到他回话,她掩饰般的低头,“不过也是许久不见谢统领了,谢统领近日可安好?”
谢玉的喉头动了动,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回答的艰难,道了句:“尚可。”
“谢统领没有变化,还是和从前那般惜字如金。”杜浮亭笑着请谢玉入座看茶,又见谢玉不曾开口,主动问道:“不知道谢统领此行是有何事?”终究他是外臣,不好在帝王后宫停留,年纪小时嬉笑打闹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这是皇上让臣送还给娘娘的。”谢玉将托盘往杜浮亭眼前递了递,他是亲眼看着苏全福送乾清宫书房的地上捡起,最后铺的整整齐齐交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