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帝下意识地开口:“此事皇后不必费心。”
等话音落下,帝王才反应自己明明尚在怒火中,可听到皇后暗骂杜浮亭粗鄙,还是会忍不住抵制,听到皇后要给杜浮亭找教习嬷嬷更是出言拒绝。
崇德帝眉头不自觉紧蹙,明白过来似乎只要稍加松懈心神,维护她便成了习惯。
他若无其事地转而道:“倒是朕今日所见,皇后凤仪宫中少了照顾起居的嬷嬷,还是尽早补上为好,皇后分例规制不能缺。”
崇德帝的情绪来去迅速,掩盖得极为及时,薛皇后并未捕捉到,她身边又确实是少了两名嬷嬷,是以并未有所怀疑。
那两名嬷嬷都是她母亲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她以各种名义遣送出宫了,后来凤兮宫的奴才用的顺手,就没有再添其他人。眼下帝王提到要补上两名嬷嬷,她自然不能拂了帝王好意。
薛皇后款款起身,福身道谢:“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崇德帝是在凤兮宫用的午膳,宫人端上整整十八种菜色,还有各色不一的糕点,能看出是吩咐人精细准备的,瞧着是好看,味道也还可以,宫人更是尽职尽责的布菜,可崇德帝总觉得少了些东西。
方才该汇报给帝王的事,薛皇后已经汇报完毕,暂且没找到可以聊的话题,她见帝王用膳不语,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也在旁边默默用膳。
一时间,饭桌间只有偶尔碗筷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下午帝王还要处理政事,与薛皇后共用午膳后,便要起身离开。薛皇后有意送崇德帝出凤兮宫,唤宫侍拿了斗篷,帝王出声制止,声音依然低沉好听,“外头冻人,皇后不必相送。”
薛皇后低声应诺,不过还是叫下面的宫人相送。帝后此番相处很是融洽,似乎并未因大长公主而产生裂痕。
待送帝王离开的宫人回殿内,薛皇后已经上了榻上,用完饭后昏昏欲睡,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奴婢替娘娘捶捶腿吧。”得了薛皇后应允,银翠搬了绣墩坐在榻下,替薛皇后捶腿按摩。
平日这些活不用她做的,今儿是提了她醒,让她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薛皇后突然提起杜氏,她以为皇后有意帮杜氏复宠,可等后面再提及要给椒房殿安排教习嬷嬷,银翠便知道自己是想错了,皇后不过是进一步试探帝王对贵妃的态度。
毕竟薛皇后是由能左右朝堂的嘉羡大长公主,亲自教导长大,她待人和善可亲,可不是软柿子谁都能左右。
这也叫银翠明白,自己面对薛皇后需再用心些,不能如往常那般一心只听大长公主吩咐。
银翠觑了眼萧皇后神色,边调整按压力道,边低声道:“皇上许久不进椒房殿,今儿又是这番言辞,皇上到底是何意?”说帝王看重杜氏,可谁将看重之人比做婢子,银翠心里觉得许是从前高了看杜浮亭,杜氏也就皮囊出色。
“皇上的意思本宫也看不透。”帝王城府深沉,只有他叫人想参透,她才能参透帝王深意,薛皇后半会儿拿捏不定,“今儿本宫这番言论已经有些过界,索性皇上并不曾为难本宫。”
“娘娘的言论没有过界,皇上怎么会为难娘娘啊,指不定还在想娘娘掌管后宫,不管怎么说后妃都是对的。”讨巧的话在银翠嘴里说出,也是让凤兮宫其他宫人听听,帝王还是将皇后看得特别重的,正好让外头的人知晓贵妃容易得宠,也可以轻易失宠,可皇后有宠无宠,无论如何依旧是皇后。
薛皇后轻笑:“就你会说话,本宫最近可忙得焦头烂额。”杜氏的性子还是太过刚硬了,这么久也不同帝王低头,闹得后宫人心涣散,落在她手里的事情骤然加重。
银翠眼里闪过光亮,凑到薛皇后跟前低语:“这对娘娘而言是好事,谁得宠都是得宠,可若是能将人完全拿捏在掌心里,于您不是更有利?”这话其实是变相在劝薛皇后给帝王送人,先前银翠的此番提议就遭到皇后拒绝,那瓶药始终都被皇后放在床头夹层不曾动过。
说完之后,银翠暗暗窥了眼薛皇后,这些话放在往常薛皇后该面色不虞,可薛皇后如今连眉头都没有皱。她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
薛皇后闻言撑起身子,挑了挑细眉,莫名的威仪在眉宇间展露,语气尚有不名地问道:“当真叫那心怜入宫?”
银翠知道自己这话要好生回答,要不然她的下场,只会比遣返出宫的两位嬷嬷更加惨。
她低首顺眉地回道:“娘娘曾说过,杜氏虽不是世家望族的贵女,好歹也是出生前江南首富,先帝御赐的皇商的杜家。拿不知哪儿找的烟柳之人和杜氏做比,太寒碜杜氏了,心怜姑娘自然不行,可是咱们可以挑选良家女子。”
“哦?那该如何。”
“教司坊有好些出色的姑娘,且根基浅薄又好拿捏。”教坊司都是歌女舞女,薛皇后时常也唤人到凤兮宫表演,一来二去银翠便与有些人相熟,知晓其中不乏想更进一步的人。
薛皇后缓缓睁开眼,凤眸里流转着浓浓深思,犹如晕开的墨水,她道:“那你替本宫去教司坊物色物色,皇上喜欢贵妃那般听话懂事的。”她也喜欢听话懂事的。
到底还是银翠那句,若能将得宠之人彻底掌握在手心打动了薛皇后,她也想尝尝全盘尽我手心的滋味。
崇德帝还不知道他这趟,终于让薛皇后踏出第一步,回了乾清宫,崇德帝便得到消息,还有几日谢玉就能带人回京,他摩挲着指腹,眼里神色不明。
忽然,帝王看向角落的苏全福,“朕是不是确实该找教习嬷嬷,送去椒房殿?”
苏全福察觉到帝王视线后,就没来由的头皮紧绷,现在听闻帝王所闻问题,更加觉得自己一条腿已经身处悬崖边,若是没回答好大概得以身殉涯。
第22章 管教她 你现在开口朕能饶你一命
要是帝王想送教习嬷嬷去椒房殿,当时答应皇后娘娘的提议便是,可若是帝王不欲送教习嬷嬷,怎么现在就突然发问?
苏全福瞟了眼殿内众人,发现张玉芝又不知躲哪儿去了,但凡遇到点事就没人跑的比他快,苏全福寻不到垫背的只能靠自己。
贵妃娘娘行事恭谨有礼,不逾矩行规,就是细枝末节经不起推敲,只能说她守大体规矩。
比如说平日见到帝王肯定会行礼,可算不上认真的福身,多些时候潦草了事。不用帝王喊起身,转而就笑意盈盈牵他的手,多屈膝小会儿都不干。
身处贵妃之位,大多数只有别人给贵妃请安的份,敷衍姿态才没让多少人瞧去。就那娇娇弱弱的行礼方式,让人教导难免叫人嘲笑。
可是贵妃娘娘本是爱面子的人,笑她就是打她脸。当初直接接她进宫,没有安排教习嬷嬷教导宫规,如今才想起这回事特地找教习嬷嬷,那可是在打贵妃的脸,贵妃怕是得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的。
左右思索了三四回,苏全福才斟酌着开口,“怕是不太妥当,之前也没听闻贵妃娘娘规矩上出过错。”
“是吗?”崇德帝声音语气微沉,目光落在刚得到消息的纸上,“那就让人挑选名教习嬷嬷送到椒房殿吧,把齐嬷嬷送过去。”
“嗯,不请……”苏全福连忙住口,方才帝王说的好像是请教习嬷嬷去椒房殿,可是为什么啊?他不敢说出口,只能帝王说请那就请,好似还是以冷面著称的齐嬷嬷。
而此时茶水间的太监奉茶,崇德帝望了眼茶水,“菊花茶?”
“是早前贵妃娘娘拿来的,还嘱咐奴才定要给皇上泡上杯,说是见皇上最近嘴角起皮,菊花茶正好可以祛火,菊花茶是娘娘亲手做制。”
崇德帝微抬眸子,不带任何温度地打量了眼捧茶的太监。
苏全福心惊了下,这可不是在替贵妃说好话,乾清宫也无人敢出头帮贵妃说话,反而怀疑叫人联想起方才帝王还在皇后宫中将贵妃必做婢子的事,现在这不就是在火上浇油,非得坐实贵妃是婢子?
“你是谁的人?”崇德帝眉间已经笼着层寒冰,拂袖挥向茶盏,前脚在凤兮宫说的话,后脚就传到乾清宫。
茶盏落地的声音在殿内清脆而响亮,那奉茶的太监吓得跪在地上直求饶,额头磕得渗血,“奴才是乾清宫的人,是皇上的人。”
“是你自己开口,还是朕想法子让你开口?”崇德帝冷眸直直地看着太监,“你现在开口朕能饶你一命。”
太监咬紧牙关,闭着眼道:“奴才与凤兮宫的宫女是同乡,她告诉奴才这些事,叫奴才想法子让皇上彻底厌恶贵妃,她能向皇后娘娘邀宫,只要她能到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她就答应与奴才做对食。”
这太监见到崇德帝允诺他,可以留他性命,毫无犹豫的将人供出来。
“呵。”崇德帝大抵没料到,自己与杜浮亭闹了矛盾,不仅让后宫嫔妃趋之若鹜般争宠,还引得后宫的奴才们都想踩她,拿她当做垫脚石往上蹦。“将人带下去,既然他想和那宫女做对食,记得顺便将那宫女也送去。”
那太监闻言,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磕头谢恩。
苏全福看他跟着下面的奴才离开,止不住地摇头,这留命也讲究技巧,是全须全尾的留下命,还是要死不活的留半口气,都说不太准。
就是要从皇后手里要人,皇后怕是少不得受皇上问责管制后宫不严,如今两人得罪了皇上,又得罪了皇后,两人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这还得幸好是贵妃已经禁足了。
“张玉芝,朕叫你查的事,查清楚了没有?”崇德帝微微紧绷的下颌线,狭长上调的郁沉眼眸,绷紧拉直的嘴角,都叫人轻易地察觉到他心情正不好。
张玉芝早在旁边候着,此时领命快步走了出来,不敢有半分耽搁,如仪给崇德帝行礼,将手中册子奉上。
苏全福从他手上接过册子,看了眼花名册,再想到最近的事,暗暗盯了他一眼。
难怪帝王开口就问那太监是谁的人,难怪先前这老狐狸话里有话,叫他不要掺和帝王要调查满宫的奴才的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自己是转身就接了差事,还故意假装送人情给他,实际上是不想让他捣乱。恐怕那小康子进了慎刑司后,张玉芝肯定也去探望过,拿病做掩饰暗中调查,当真是好手段。
张玉芝没有办法解释,崇德帝早开始怀疑宫里不干净,他回宫后就得了帝王命令着手肃查,杜贵妃那事发生得措手不及,也是真心想给苏全福提醒,免得他打草惊蛇。
他现在将头埋得低低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上面记载的情况。
其实崇德帝登基前后三四个月内,宫里就大清洗过一回,而这回又在宫里揪出不少钉子,主要是大长公主从前安插的宫侍、还有宫外朝臣也埋过钉子,都是先帝在世时期布局的,所以钉子埋得比较深。
崇德帝扫过册子,面色凝重肃杀,光是他乾清宫上下就有三四处暗桩,这还不算那丢到慎刑司的小康子,要知道小康子那一批还是这回只挑了四个太监,他赫然就在其中,可见让人安插内线其中概率之大。
“越发不中用了!”崇德帝将册子往桌面上一丢,暗卫都用在朝堂,结果后宫有所疏忽就让人钻了空子,就是各嫔妃之处也是互相安插桩子,“把卫年冬给朕传来,朕要将这些爪牙都给砍了,别叫人知道卫年冬见朕。”卫年冬是禁卫军首领,负责帝王出行安全,帝王身侧时常跟着谢玉,他平常也就隐身不到跟前凑,如今帝王却是将他传唤到跟前了。
放在从前,各家宫里有人实属正常,可崇德帝容不得这种前朝后宫勾结的行为。
这是宫里后妃皆不得宠,所以帝王身上的消息传不出去,放在先帝身上只怕前脚刚步入后宫,后脚他要临幸谁,宫里宫外都知道了。
卫年冬进了乾清宫,拿到名单后只觉得手里千斤重,崇德帝挖掘得比较深,后宫各位妃嫔给对方安插了几名宫人,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而且极为细致,就是出错都不大可能。
不过贵妃不愧是帝王上心的人,卫年冬瞟了眼崇德帝,椒房殿比乾清宫的情况都要好啊,只有两负责洒扫粗使宫人是别的宫里的。
“要将人连根拔起并不实际,更何况缺了的宫人势必要补上,重新从宫外选进来的宫人,难免不会拜山头。”
他这话说的恳切实际,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有争端自然有三六九等。这层层叠叠下来,下放到最底层的宫人,上面的宫人稍微施加压力,他们就扛不住了,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宫里就是这么残酷,人终归是要想办法活下去。
卫年冬愁眉苦脸地叹气,“皇上这差事可是难为属下了。”如果叫他暗地里将人处理,这段时间怕是每日都得死几名宫人。
“水至清则无鱼,朕没想将人全部处理掉,你着人重点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盯着。”崇德帝手指在几处名字上,那些奴才都是曾经伺候过先帝,或是先帝后妃的,如今先帝后妃都在西六宫居住,这些奴才大部分也在那边,有些是落在宫里其他地方,就是好几名崇德帝都有印象,“这其中叛主的奴才你想办法暗中处理掉。”
崇德帝说的叛主自然不是指的后妃间的小打小闹,而是将帝王消息传出宫,让宫外那些人利用了的奴才。
这动荡说大不大,宫里不过死了几名奴才,可得知消息的那些人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以前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在宫里的小动作,应该不会让帝王知道,现在吓得冷汗直流。
嘉羡大长公主这回的人几乎全都损失了进去,正待她要进宫找崇德帝,宫里派了人下来,还是叫苏全福亲自跑的这趟,赐给武安侯府真是卤猪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嘉羡大长公主听着苏全福说:“皇上午膳在凤兮宫用的,觉得卤猪蹄味道不错,心里挂念长公主,马上叫御膳房做了送来,府里几位主子每人都一份。”恨不得将他的脸给撕了,这不是在真的想着她这做姑姑的,是在警告她,她安插在宫里的人都没了,叫她手别伸太长。
“以他的气性到底还要与本宫计较到几时?”她的人安排在乾清宫不过是传了点消息出宫,并未在宫里乱事,结果崇德帝这都不愿将人留下。
而椒房殿禁足中的杜浮亭,也收了到崇德帝送的礼——从进殿开始到给她行完礼,脸上从始至终不曾有笑意的管教嬷嬷。
第23章 回应她 堪比温山软水的神色
红珠是让崇德帝将齐嬷嬷送来椒房殿的行为气到了,这是明晃晃的在打她家娘娘的脸,她该庆幸幸好现在是禁足,要不然那些后妃指不定怎么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