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谢玉都清楚,甚至杜浮亭的死还是他亲手谋划,不过在苏全福面前他还是做出他听到消息后,应该做出的反应,简直是天衣无缝,顺便给自己做了解释:“皇上突发状况,有恭敦老亲王坐镇,宫内宫外稍乱,正好叫人瞧瞧锦衣卫的用处,此番锦衣卫拿了不少想从中作梗的人。”
恭敦老亲王出面,那是因他与先帝是亲兄弟,想趁机作乱的人是嘉羡大长公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妹走向末路。恭敦老亲王阻止的人主要是嘉羡大长公主,其余人他不会管,这些就得谢玉出面,倒也是好借口。
苏全福能毫无保留地把事情讲出,也是因为这宫里最受皇上信重的人当属谢玉,真正与帝王无血缘关系,可帝王拿其当兄弟相待的人,是以谢玉这才没过多提防。
谢玉步入寝宫就闻到药味,他不由自主地抬首,朝龙榻上双眸紧闭的男人望去,短短一日不到,似乎帝王就似消瘦不少。
崔老太医刚从隔壁房间到寝宫,拱手同谢玉致意,随后回到隔壁与其他太医一块潜心研究帝王的病情。
他嘴上说着心病还须心药医,真要不管不顾他这太医也做到头了,更何况哪怕崔老太医有心放任不管,太医院其他太医们也不同意,只能聚在一处讨论。
谢玉在跟前帮不了忙,可他依旧守在帝王身侧。
不知道是愧疚驱使他留下,还是因为他想等帝王清醒,立即出现在帝王面前,第一时间摆脱他的嫌疑。
杜浮亭为了让人亲眼看见自己丧命,到底是吸入不少烟尘,上了马车后她就忍不住咳嗽,马车内放着温茶,她往口里灌下依旧没多大用处,好不容易才没继续咳嗽,倒在马车榻上睡了一觉。
等到杜浮亭再次醒来已经将近黑夜,她着实是撑不住了,才问道:“到底还有多久才到?”
马车外的未央开口是压低的声音:“姑娘先忍耐忍耐,还有半刻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们出城后在城外转了一圈,才重新到京城内。
未央将马车驶入街巷,再一处不起眼的门户面前停下,跳下辕辙抬手掀起车帘。
杜浮亭顺势望向未央,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位姑娘,只不过是穿了身男装,压低嗓音说话,让人误以为是男子。不过想到谢玉的安排,恐怕他也是觉得让男子跟在她身边不妥,有些事同为女子说起来也方便。
杜浮亭在她搀扶下踩在横辕上,稳当点下了马车,她边打量着陌生无比的四周,边问道:“这是哪儿?”她到了京城之后就入了宫,从未转过京城街巷,体会过京城的风土人情。
“我们此时尚在京城,只不过是偏京郊的地方。”
未央抬手推开眼前的木门,入目就是简单的庭院,放在京城毫不起眼的小地方,自然这种地方也不会引人注意。
杜浮亭缓步走了进去,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似乎此前有人接到消息,已经将其收拾妥当,院子前面是堂屋与正屋,左边两边是东西厢房,侧边是厨房,而院子西南角有处水井。
这里的条件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可胜在周遭都是烟火,住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方才马车停下好似还有几家小孩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住在这里热闹不扎眼,碰到旧人的几率也是极小。
杜浮亭还想往后去,未央先出声:“再后面是菜园子,夫人还是先休息下,我去请位大夫替夫人瞧瞧。”她是听到杜浮亭咳嗽不止的,碍于统领的要求,她不能看着杜浮亭出事,哪怕她并不喜欢这位娇滴滴不知民间疾苦的娘娘。
杜浮亭对人的情绪素来敏感,可能是收到未央的对她有敌意,她点了点头:“麻烦了。”
未央在这片似乎很熟悉,不出片刻中就有领着大夫入门,是位头顶白发都快要掉光的老大夫,脑袋上勉强有撮稀疏头发,拿桃木簪子束起。
杜浮亭在老大夫替她把脉前,未见他拿出绢帕垫在她手腕,强忍着拿出自己帕子的冲动,让老大夫就这么替她把脉。
她心里似明镜般清楚,既然暂时要在这里落脚,就要把自己表现的与寻常人相差无几,最后是融入这些人当中。
宫里也好,杜家也罢,那些规矩如今都得放下,不能继续讲究。
“我身子到底如何?”杜浮亭见老大夫蹙眉凝神,替她把脉久久没有言语。
老大夫听到杜浮亭的话,并未立即开口回她,而是沉吟了瞬,才收回手:“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您怀孕已有一月有余,如今脉象不显,但确实是喜脉之象。”
“怀孕?”杜浮亭眼底闪过惊愕,愣愣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脸上满是复杂,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怀了孩子。
可回想好似是有月余不曾来月事,此前她因老是生病月事总不准,有时推迟,有时提前,所以这些事她没在意过,可如今却告诉她怀孕了。
“是,确实是喜脉,小娘子此前身体有所亏损,常年服药治疗,如今有孕也是实属不易。”老大夫看出杜浮亭曾有旧疾在身,本是难以受孕的体质,他以为杜浮亭也是盼腹中孩子盼了良久,故而说话的语气轻松,带着恭贺的意味。
杜浮亭忍不住苦笑,疲倦地侧头闭眼。
她与陆笙两情相悦,这段感情虽起于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却足见刻骨铭心。
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原该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只是如今情况让她升不起欢喜。
这腹中的孩子终究来得不是时候。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昏迷
“这孩子能保住吗?”杜浮亭无比冷静地问老大夫。
旁边的未央见她瞬间恍惚后, 即刻就能恢复镇定,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似乎杜浮亭问的这话,事关老大夫的医术医德, 他丝毫没有犹豫,回道:“虽说夫人身子未完全调养好就怀孕,可要保住腹中孩子还是可以的, 不过直到生产前都需好好养胎,切忌心浮气躁、操劳过度。”
未央将老大夫送到门口, 反手将院门关严实, 回到明间女人正在发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柔弱娇嫩的女人, 见到女人眉宇间是有挣扎, 故意问道:“夫人是不想留下腹中孩子?”
没有预兆地接受未央的提问,杜浮亭只能沉默以对, 因为她不确定该不该留下腹中的孩子。
杜浮亭把手放在小腹上摩挲,方才她都没露出欣喜的神色, 反而老大夫似乎很高兴她竟然能怀孕,毕竟按照以前身体情况, 她是极难受孕。
不过当时大夫都道她只能活到十六, 于是她能不能有孩子,已经不是重要的事, 给她看病的大夫重要的是,如何保住她性命活下去。
她喝了这么多年的药, 此前又是落水染上风寒,如今她还能有这个孩子,大概真的是老天开恩垂怜。
老大夫刚刚还嘱咐了许多,叫她多小心注意的地方, 还说是如今腹中的孩子都尚未成型,得两个月才有心跳,三四个月小腹会隆起,五个月腹中孩子会开始踢母亲,有顽皮的会老是闹不停,直到母亲十月生产,婴儿呱呱坠地。
这个孩子注定从出生就没有父亲,而杜浮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母亲,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更何况若是要生下孩子,她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得留在京城,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她被人发现的风险越大。
直到夜深杜浮亭都在思考这件事,未央暂时留在她身边,照料着她饮食起居。
未央见她总是愣神拿不定主意,有些懊悔当时就不该问这位贵妃娘娘,要不要把孩子留下,她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杜浮亭原以为自己出宫会好过些,不用再受宫里的压抑。可结果就是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她不知道的是,有人陷入梦里不愿清醒。
乾清宫,崇德帝寝宫。
下午帝王吐血昏厥直到深夜,就一直没有醒,殿内的人都不由得焦灼,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乾清宫内。
苏全福坚持守着帝王,亲眼见到帝王昏睡期间唇角微勾,又不见清醒的迹象,简直是坐立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按照崔太医的吩咐,在崇德帝耳边喊他:“皇上,您快醒醒啊!”
醒?
不要醒。
从刚入安乐院,十七岁的少年面上就一直含笑。
他生得俊朗挺拔,眉目温润而透彻,身着纯蓝色锦缎长衫,腰束玉带,上头别着枚同色的玉佩,脚上蹬着双革靴。
“阿笙!”娇俏而弱气的嗓音响起,坐在窗柩前的姑娘见到陆笙的瞬间,眼睛就像耀眼的星星,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手抬得高高地挥手。
待他入了书房,那姑娘伸手就要将陆笙拉到她身边坐在,只是陆笙顾忌礼节,没依着她,而是坐得离稍远了些。
那姑娘不满地睨了他眼,双手放在小几上撑着下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这回阿笙给我带了什么?”
陆笙将新寻的话本放到小几上。
书房内满屋子的书,将近大半是陆笙想法子淘的,其中不仅有经济庶务的书,还有医学孤本,和各种奇志怪谈。
“阿笙真好。”那姑娘笑意盈盈地接过话本,这作者写的小说新奇又大胆,每回出新本子,不到半刻钟就一扫而空,可是陆笙总能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有好福气,能得这般好的阿笙。”
见小姑娘自心内欢喜,陆笙眼唇角扬了扬,温声道了句:“没有别人。”
那姑娘闻言动作顿了下,捏着书角手不太自然,好端端的书叫她拧巴了,可她下句却道:“要不然,咱们婚事就此作罢吧。”
她眼底还能瞧见笑意,只是说的话让人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陆笙眼里不可置信,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退婚呀。”明知道少年气着了,姑娘依旧重复着刚刚到话。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绕是他在杜浮亭面前温润如谦谦君子,可到底是年轻气盛,猛地一下站起,带动几案上的茶盏都在乱动。
“我不同意。”陆笙对她说的退婚气得半死,刚要了他的话本,结果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但偏生对她又提不起责问,只能置气似的扭过头不搭理。
那姑娘见自己把人惹急了,张了张嘴想哄他,可想到自家妹妹说的话,她的身子确实不能一直陪着他,终有分别的那日,与其日后忍受别离之苦,还不如现在断得干净。
她跟着站起身,知人正在气头,非得凑到人家身侧,端着小脸很是认真地同少年说着:“反正没人看好这桩婚事,我的身子也撑不了那么久的。”
她说长句容易气短,只能暂且停下,可却并未因此止住话头。
“若你觉得是我先提出的退婚,现在你吃亏了,那就让陆叔叔同我爹退婚,我爹那边我去劝。爹爹疼我,以我的身子状况,他不会不同意。再不然……陆家与杜家的婚事,其实杜二小姐也是可的。”
“我不同意,你听见了没?我说了我不同意!”那姑娘突然让陆笙抱了满怀,登时就愣住了。
自从懂得男女有别后,他再没对她动手动脚,肯揉揉头发就算不得了,让他主动抱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这下倒算如了愿。
而少年顷刻间察觉自己语气太凶,语调低了好些,可嗓音依旧坚定,“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一定会,我也不要旁人。”
听得少年理直气壮的声音,杜浮亭鬼使神差般地点头:“我往后再也不说那等混账话了。”
少年松开了姑娘,只是衣袖里的拳头却攥紧了,出声的凌乱语气,也表露出他情绪并不稳定,心神都在压抑情绪,怕自己吓到杜浮亭,哪里还有功夫理会人。
姑娘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扯着他绣祥云的云锦衣袖。
见少年依旧不理她,眼珠子转了转,严肃着脸道:“我阿浮发誓,我若再说和阿笙分开的话,就天……”举起手便要发誓,话成串成串的往外蹦。
少年听到她发誓就慌了神,没来得及阻止,等他反应过来,她话几乎说完一半,只能忙手忙脚地捂住她嘴,将未出口的下半句话堵住,红通通的眼睛直盯着她。
“我不准你往下说,你会好好的。”这辈子他偏要强求的事,也只此一件而已。
那姑娘没心没肺的,见陆笙着急,还能笑弯了眉眼,歪头看向他,闷闷地声音从他掌心下响起:“我不说了,再不说了。”
少年又确认了番,才放心松开手,这时候的他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只求着她不要再动不动就说天打雷劈、遭报应的话了。
“可是我还是会把阿笙放在心里,一辈子。”姑娘将少年的手摁在心口,那颗滚烫而炙热的心,只因眼前的少年而跳动,她眼底笑意更深,一字一顿地道:“阿笙一定要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傻姑娘。”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故意逗她:“我对你不好,你又如何?”
可少年没想到,哪怕他会对她不好,她的回答依旧:“阿笙都说我傻了,所以即便阿笙对我不好,那我一样会把阿笙放在心里啊,阿笙可以有很多人,我只有阿笙。阿笙你凑近些,我有话同你说。”那姑娘坐在榻上,朝面对的少年勾了勾手指。
少年没有靠近姑娘,而是执着地叮嘱她道:“不可再说退婚的事,不可再随意发誓。”
姑娘十分笃定地道:“无关这事,从今往后,我再不说了。”
少年瞧了眼神神秘秘的姑娘,见她眼神催促,笑了笑侧耳过去,想听听她到底有何悄悄话要说。
榻上的人稍稍靠近,便能闻见她身上淡淡药香。少年薄唇不自觉轻抿,心怦怦地跳不止。
她缓缓地开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少年耳迹,少年从耳尖红到脖颈,只听得她道:“从今往后阿笙都不可以拒绝我,我要在阿笙的一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我这辈子都属于阿笙,直到你我死亡。”
因为她明白注定早亡,所以希望这辈子能有东西或者人,可以让她奋不顾身,全了短暂活在世上的十六年。
少年只觉心压迅速飙升,这般大胆而霸道的宣誓,让头顶都要冒烟了,谁知始作俑者觉得这些还不够,下秒,他察觉侧脸便覆上温软。
少年慌张撇过头,唇角恰好擦过温软的唇。一瞬间少年脸色爆红,绯色弥漫至耳后根。
反观偷亲了他的那人,此时却是笑意盈盈,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他曾经养过的那只红色小狐狸,是旁人都没有的,只能艳羡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