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资格记恨你,最该恨的应该是我自己, 我应该多仔细想想的,若我能多留意红珠, 知道她逃离皇宫, 或许阿浮的孩子就能保住。”杜泽一席话堵住崇德帝欲脱离喉口的解释。他不愿总提起自己失忆的事,可若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也无法与阿浮善终, 那梦境就是最好的预警,好像所有的一切陷入循环, 所有人注定走这一遭。
崇德帝笑着往后倒退,可是不过刹那间他就回过神,这辈子他不要被那梦境所困,他和梦里那人不同, 这一生他应该自己把控,“你应该想想怎么补救,想想杜家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想想你怎么面对阿浮。”
既然崇德帝都发话了,杜泽索性毫不留情面地发问,“谢玉呢,谢玉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简直是一针见血。
他其实早在先前,就抓住崇德帝那番话的重点。他确实将有关阿浮怎么诈死出宫,怎么没能保住孩子悉数说尽,但他自己应该没发现,他言语间有意无意回避谢玉。
杜泽虽居住醉柳阁那处小院,可并不是对外头一无所知,之前他就听闻谢玉前往边疆担任镇将。谢玉陪着帝王从幼年到登基为帝,这些年间基本上都是守在帝王身边,就是以前在江南的时候,他碰见谢玉想喊他喝几杯,十回里能有两三回就算好的,谢玉亲口所言他得护在他身边,怎么就突然派遣边疆?
如今见崇德帝听到谢玉两字,忽然凛冽的气息,倒是像帝王将人远远打发,眼不见为净。
“谢玉觊觎阿浮,求之不得,暗中谋划将她拐带出宫,我误以为她腹中孩子不是我的。”崇德帝眼睛冷得可怕,像是冬日能刺死人是冰锥:“你可满意?”这是崇德帝就是下意识掩盖的。
“我妹妹就让你们这么作践!”杜泽将眼前桌子掀翻,噼里啪啦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不过雅间隔音效果极好,外头并听不到这些。
杜泽厉色充斥眼眸,将他最后的温暖取代,他努力遏制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你说过会好好待她。”
这些话崇德帝也是日日夜夜的责问自己,他说过要好生对待阿浮,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让人艳羡的女子,可是他到底是没有做到。
“如果知道是这样,当年我就不该让她跟你离开,哪怕是让她留在杜家,哪怕颠沛流离都比入宫强。”
崇德帝无处反驳杜泽的话,也懒得同他反驳,只是见他终于有了生气,才又说出一则消息:“杜月满并没有死,她也还活着,在宫里。”
“短短三四年时间,到底我错过你们多少?月满又是怎么去的宫里,你险些将我一个妹妹折腾得没命,难不倒还想要了我另一个妹妹的命?”可能是接受杜浮亭并没死,如今再听到原本早已坠崖身亡的杜月满,也还安然无恙时,已经成了理所应当。
崇德帝推开杜泽斜靠在窗畔,能跟杜泽说起阿浮,那是因为他在意阿浮,但他不想跟他提起有关杜月满的事,“如今哪怕我对你说,恐怕你也不会相信。等你见到杜月满,你亲口问她做的事。我会安排你和杜月满见面,你把杜月满带到你母亲面前,让她知道她小女儿回来了……把你母亲的病彻底治好,我不想看见她再伤害阿浮。”当年杜母怎么对待的阿浮,两人心知肚明,是以崇德帝没有细说。
一时间杜泽沉默不语。
那时父亲与月满接连出事,母亲承受不住打击病倒,恰好阿浮因着帝王四处寻访,得到良药根除身上顽疾,母亲备受煎熬下竟认为阿浮活着,是因为父亲和月满替她去死,要不然就是怀疑阿浮为了自己活命,取了月满心头血做药引,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对阿浮好。
良久,杜泽才道:“阿浮是我的妹妹,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
卫年推门而入便见帝王倚在窗边,一手执白玉酒壶,一手握琉璃杯,猛往口里灌酒。就卫年所知道的,哪怕帝王亲眼见和淑皇后身葬火海,整个人消弭颓废将近半月,都没有那酒麻痹自己,可如今却见他借酒消愁了。
崇德帝正好抬头看他,眼里分明还是清明,丝毫不见醉意,吩咐道,“让人再送几坛好酒,你陪朕喝喝。”从前还有谢玉、杜泽,三人同桌而饮,阿浮非得缠着要在旁边斟酒,实则是想趁他们不察小酌一口清酒。
她知道就算她守在旁边,他们也肯定不会让她喝酒,就是她的用具都不会让人摆上做样子,她便特地在袖中藏着小小酒盏。只要几人稍微松懈,她转头就给自己杯中倒酒,酒杯忙往嘴边递,搅得他们再不敢在杜府喝酒,常在府外相约,也酩酊大醉过几回,但他恢复身份后,就再找不到能陪他喝酒的人了。
卫年默默出去提了两坛好酒,打开酒坛盖,顿时酒香四溢,飘满整个雅间,也钻入崇德帝鼻子里,让他将愣神的视线收回。
“属下喝酒爱用碗,过瘾。”卫年笑了笑,从旁拿出两只酒碗倒满了酒,将酒碗递给帝王。
只是卫年没想到崇德帝拿起酒碗,犹如喝水般往嘴里灌,“主子?”卫年惊诧的看着崇德帝,这酒不仅烈得很,而且后劲大,这么喝得把人喝坏。
卫年不敢给崇德帝倒第二碗,但是他自己拿过另一坛没开封的酒,揭开酒坛盖子给自己倒满,又是一碗烈酒下肚,嘴里还道:“果然比拿着酒杯喝起来痛快,不过不如阿浮酿的桃花酿。”
年初杜浮亭诈死出宫,就是利用去后山挖她酒坛子的借口,把红珠、冯嬷嬷几人支使开,让红珠打破了一坛,其余的最终悉数落入崇德帝手中:“她酿的桃花酿甜而不腻,半分不醉人,不过喝到后面全是苦味,直直的冲入喉口,经久不散。不过拢共就几坛子,喝完就没有了 ”
卫年看着崇德帝不要命似的,一碗酒接着一碗酒往肚里灌,也不是办法,只好跟帝王搭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子有何打算?”
“打算?”崇德帝单手撑着下颌,凤眸轻轻眯起,喉咙里皆是苦涩,好像回到那时抱着她留下的桃花酿,一坛酒就能枯坐一整夜的时候,满嘴都是挥之不去的苦涩,握着酒碗的那只手的指节,已经让帝王用力到发白,“朕想叫她爱朕,像从前那般,眼里心里皆是朕的身影,可朕知道如今爱已经不能支撑她走下去,唯独恨可以。”
崇德帝嘴角笑意勉强,看得人心里抽抽的疼,尤其是他脸上乍现的清明,帝王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道:“那就叫她恨朕吧。”说完,帝王就轰然扑倒在桌上,彻底醉倒不省人事。
卫年见状只好将崇德帝搬到床上,还替帝王盖好薄被,幸好帝王酒品极好,喝醉了不会大吵大闹,要不然卫年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酒鬼。
因着崇德帝身份特殊,现在又是在醉柳阁这种地方,卫年警惕的守在房内,目光有时落在醉倒的帝王身上,趁着无人之际暗自叹气,他大概可能有些明白男女之情了,情之一字让人生不得、死不能,最是折磨人心,就是连皇帝都逃脱不掉。
第8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醉酒
已入盛夏之际, 醉柳阁端得是享乐的地方,雅间有客人都会特地摆上冰块,透着丝丝凉意, 留在屋里并不会热,似乎还有些冷意。
崇德帝醉的晕乎乎的扯了扯薄被,不觉想起江南难得下起小雪的那次, 在阿浮撺掇下,杜泽也来回赏雪煮酒的风雅, 约上二三好友, 在廊下围一方小炉, 最是难得的事。
月满坐不住, 早早嚷嚷着回屋偷懒睡觉, 阿浮难得能在外头逗留,不愿意太早回屋。见三人相谈甚欢, 已有醉意,杏眸灵巧的动了动, 略略背过身去,连忙往自己酒杯里斟酒, 结果才刚抬起酒壶, 一只白皙干净的大掌便盖在她酒杯上,抬眸望去就是少年笑意盈盈的凤眸, 另外两人还在不停给对方劝酒。
阿浮自知自己偷喝酒没理,默默地把酒壶给放到旁边, “我不喝,就是想尝尝味道罢了。”
“尝味道也不行。”少年虽也喝了不少酒,但他清醒得很,将她酒杯没收, 拿了叠糕点递给阿浮,“你最爱的金丝橘玫瑰糕,用些糕点。”
“那好吧。”让人抓了正着,还被没收了酒盏,她只好暂且认命。
阿浮收下一碟子糕点,捻了块糕点入口,她旁边小桌上立马多了杯奶酥茶,手碰到杯壁还是温热的。
不过终有一回,在他们几人煮茶品酒的时候,让阿浮逮着机会,小手爬上桌案悄摸的拿了酒杯,轻抿了口杯中酒。
可是刚入口就有些不对劲,砸吧砸吧嘴没甚味道。
她不甘心没尝到味,低头把杯中剩余清酒一饮而尽,结果当真没一点味道。
“噫。”她娇俏面容是忍不住露出嫌弃意味,如同喝白凉水,亏他们几个喝得起劲,根本就不好喝。
谁料抬头把酒杯还回去,就见原谈得尽兴的三人不知几时停止谈论,皆单手撑着下颌望她。
阿浮面色一热,做贼心虚的扯了扯少年衣袖,自己坐得离少年最近,她方才偷拿的是少年酒盏,想让他悄悄把酒盏放回原处,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这有什么好喝的。”
少年漂亮手指拿过酒杯,眼眸里笑意倾泄,悦耳的嗓音缓缓道:“早知你会偷喝我们的酒,我已经把酒壶里的清酒换成了清水,你自然尝不出味道。”不动声色的将酒盏放回原位,若是让杜泽知道阿浮是偷拿他的酒盏,恐怕他也得让杜泽训责。
杜泽全身心都在阿浮偷喝酒的事情上头,没注意到两人小动作,只是不赞同地望着阿浮,“幸好酒让阿笙替换,你的身子沾不了酒,太任性了。”
“好了好了,我不下回决不了。”心里暗恼少年心机深沉,竟然不动声色,瞒着她行事。她要知少年会把清酒调换,就不会偷喝了,还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害怕几人联合说她,阿浮连忙道:“说好的煮茶品酒,眼下只有茶,赶紧着人将酒拿上来。”
杜泽害怕阿浮哪回真喝酒出事,连连出声道:“往后府里都不喝酒了。”绝了阿浮心里的小算盘,惹得人差点生气,拂袖而去。
倒是少年见到杜泽扮黑脸,此刻又当起好人,笑道:“待你身子好了,再同我们一块喝酒也不迟,今儿重点是品茶,你可是其中其中翘楚。”几句话就重新把阿浮哄好,眉眼弯弯,秾丽容颜,比她身后红梅还要灿烂。
床榻上醉躺着的帝王,原是难受得想吐的神色,如今倒成了眉目舒缓,卫年恰好扫过,有些惊奇。
他缓了缓坐着的姿势,听到门口有动静喊了声进,两坛子烈酒基本上都被崇德帝喝了,见到帝王着实难受,他就问侍者要了解酒茶,好歹缓解下那股子折磨人的醉意。
进来的不是他先前吩咐的侍者,而是一名身着绫缎清竹裙的女子,腰上是绀青色腰封,露出款款细腰,容色清丽婉约,端着托盘施施然开口道:“爷要的解酒茶到了,奴给爷端进去。”说着就要往内里走去,绕过屏风便是床榻,崇德帝醉倒的地方。
卫年如何能放人进去,当下就拒绝道:“不必了,交给我吧。”他明知道崇德帝从不让女人沾身,一心只想着和淑皇后,现下醉的不省人事,再放别的女人进去,真要出了点意外,恐怕没法子收场。
醉柳阁终究是风月场所,也不仅仅全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总有几人费尽心思往上爬,只看手段高低罢了,那女子果断将手中托盘交给卫年,糯糯地道:“那爷若有需要尽管唤奴,奴随时恭候。”说着眼里难□□出几丝惋惜。
她故作利落的转身,实则还想回头看看房内情况,结果只听见砰的一声,门就被卫年给关上了。
有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倚靠在柱子旁看了多时,见她神色懊恼,出声打趣道:“怎么,送上门都没人要?”
那姑娘啐了她一口,“至少我有胆子送上去,不像有些人只敢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看着,有本事你也送上门啊,看人家收不收你。”若不是瞧着那人容貌气度皆不凡,她有心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傍上人家替她赎身,她才不会故意送上门。眼见没那机会她也不折腾了,转身下楼物色其他客人。
雅间外发生的事,雅间内的人一概不知,卫年正着急让崇德帝喝醒酒茶,喊了好几声帝王才迷迷糊糊的睁眼,撑着身子勉强坐起,真的是喝醉了,连接茶盏都好几回差点没接稳。
不过这醒酒茶的效果好,一碗刚刚下肚,人好似清醒了些,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梦境破碎,那梦做的让崇德帝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和太阳穴,这烈酒后劲大,喝多了脑子疼得不行,可饶是如此崇德帝还是低声吩咐道:“送我……去……银枝巷。”
卫年没料到崇德帝醉的连坐都坐不稳当,竟然会开口要他办事,是以没留心听他说的话,只得问道:“主子说什么?送您去哪儿?”
崇德帝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显然是不满卫年耽搁时间,抬手打掉卫年放在他胳膊上的手,这回咬着字清晰的道:“银枝巷,阿浮。”
这回算是听清楚了,心心念念要去银枝巷,卫年颇有些为难,妄图跟崇德帝商量,“这不大好吧,主子您亲口说的暂且不去那边,再者您喝成这……样,着实不大好去见娘娘。”
崇德帝剑眉紧皱,面色不虞的斜了眼卫年,打了个醉嗝,说得理直气壮:“怎么不能见了?就要去那边!”
见不到人搀扶他,崇德帝已经自己踉跄的起身,摸索着往门口走去,只是他实在是醉的可怕,停下良久才能勉强正常走几步路。
“算了,我跟酒鬼计较作甚。”卫年认命的扶着帝王,不过丑话得说前头,也不管此刻醉得晕乎乎连话都说不清的崇德帝能不能听进去,他还是碎碎念的说着:“如果主子你让人轰出家门,属下定是无力帮忙的,哪怕是让打了,或是骂了,也别怪属下不帮衬。”
第8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殉葬
杜浮亭拽住闻氏衣摆, 姣好面容喊着淡淡笑意,娇娇软软低声问着:“程姨我想沐浴。”
她实在不能忍无法沐浴洗头,只是闻氏讲究滑胎也得坐月子, 怕她伤心过度没养好身子,所以严格盯着她行事,不准洗澡洗头, 大热天屋里冰块也不准多放,每日拿干净湿帕子擦拭。
说话的额湿润润眼眸看得人心软, 闻氏握住她柔若无骨般的小手, 默默算了算日子, 点头道:“我让红珠烧水给小娘子沐浴。”
等见到闻氏出房间, 杜浮亭唇畔笑意便落了下来, 眼里是冷静得让人心慌,她下了床打开衣柜拿衣物, 目光扫过她先前专程放孩子小衣的箱笼,眼里飞快划过泪意, 不过转瞬就让她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