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不知怎地竟说起了陆嘉之,只见蔡如温和地笑着,仿若无意般说道:“说起来,昨日我还在县城遇见陆夫人呢,说是进城寻陆兄。”
友人看了眼洪秀才,一脸好奇地问道:“听说陆嘉之现下与阳临县的二流子混在一起,这可是真的?”
闻言,洪秀才冷哼了一声,“自甘堕落!枉为读书人!”
蔡如立马一脸歉意地说道:“这都怪我,我一心想着与陆兄探讨学识,不曾想过他会不愿意,惹得他生气了,也惹恼了洪先生。”
“你何错之有?”洪秀才生气地说道:“分明是他学识不够,心生胆怯不敢与你探讨,恼羞成怒将你打倒在地。且不说前面如何,光他自甘堕落与城中的二流子混在一起,这种学生不要也罢!”
见他这般动怒,友人连忙安抚他,而蔡如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第二十章 有人入住了?
次日,简初桐将瑾宝带到李大娘家后,便与陆嘉之一起走到镇上。
他们先到肉铺摊子割了块肉,再到书店买一刀上好的纸张。简初桐自认为没什么纰漏,将篮子交给陆嘉之,“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陆嘉之从早上出发,内心便是紧张又忐忑,他害怕洪秀才将他们拒之门外,导致一直沉默到现在。
他不愿意在简初桐面前露怯,默不吭声接过篮子。趁她不注意,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往洪秀才家中的方向走去。
洪秀才家就在镇上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清河巷。
清河巷里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陆嘉之有一个月没来过这儿了。此时才发现靠着桂花树的屋子居然在修整,要知道这屋子可是空了多年。
有人入住了?
陆嘉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简初桐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洪秀才家离这颗桂花树就距离了几间院子,两人很快便停在他家门口。
简初桐问道:“就是这?”
“正是。”
陆嘉之说着,仔细整理衣发,再走到简初桐前面,站在两扇木门前,抬了抬手。
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
简初桐视线落在他提着篮子左手,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看来他确实很在意洪秀才。
她在心里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不出意外他怕是要失望了。
正这般想着,门的里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脚步声一起来的是人声,“来了来了,是谁呀?”
只听“咔咔”,紧接着是门咯吱打开的声音,一个穿着棉布衣,头发梳得干净整齐的圆脸妇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陆嘉之立马朝她作了个揖:“师母。”
简初桐跟着叫:“师母。”
洪夫人没料到门外竟是他,微微一怔。打量的眼神落在他身后的简初桐身上几秒,很快又望向他,“嘉之?你们怎么来了?”
陆嘉之被她如此一问,表情微不可见一僵,接着语气羞愧地说道:“学生前几日不小心惹恼了先生,今日特来请罪,求先生原谅。”
话音落下,洪夫人仿佛才知晓此事,神情诧异地说道:“竟有此事?”
“是学生做错了,先生生气是应该的。”陆嘉之表情有些不自然,朝洪夫人鞠了个躬,“不知先生可在家中?希望先生给可以学生一次求得原谅的机会。”
简初桐:“……”
万万没想到陆嘉之面对外人这样谦逊的性格,所以是只会窝里横?
而且也实在单蠢过头了,买的肉和纸张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简初桐往前一步,与陆嘉之并排站在一起,晃了晃他手中的篮子,微微一笑,“洪夫人,我们是诚心来给洪秀才赔礼道歉的。”
她如此直白的行为,让陆嘉之涨红了脸。他不着痕迹瞪了她一眼,简初桐神色只当没看见,神色不变。
洪夫人视线落在用粗布盖着的篮子,笑着道:“你们来得也是时候,夫君这会儿确实在家中。要是来晚一些,他可就出门会友了。”
说着,她侧了侧身子,“你们进来吧,我去唤夫君。”
洪家的院子与陆家的差不多大小,洪夫人将他们带到厅堂。看了眼陆嘉之放在桌上的篮子,当看到一抹白色从粗布的一角漏出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为两人倒了水,神情不好意思地道:“家中贫寒,平日里也只有白水,不要嫌弃啊。”
“不会不会。”陆嘉之立马喝了一口气,以证明他的不嫌弃。
简初桐就静坐在一旁,当个没有主见、没有存在感的妻子。
洪夫人说道:“那你们稍等片刻,我去书房唤夫君出来。”
陆嘉之自然是应好。
待洪夫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他立马皱着眉头提醒简初桐,“稍后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许插嘴,可知晓?”
他是领略过这丫头现在的嘴皮子和臭脾气的,就怕先生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她脾气一上来,不分场合就怼,如此先生就真的,不可能再原谅他了。
简初桐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打算理睬他,但看到他这紧张的神情,还是无奈地说道:“好的,我不说话,就当个是背景板。”
让他好好遭受下社会的毒打。
厅堂内的两人,一个忐忑不安,一个百无聊赖。
而洪夫人此时正在书房里,洪秀才端坐在桌案前,手拿着一本书。
听闻洪夫人说陆嘉之来了,顿时一脸不耐烦地摆手说道:“他来做什么?我不见!让他们走吧。”
洪夫人立即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可知道他带了上好的纸张来,那篮子里也定然少不了还有肉!就你那点束脩,光买你的笔墨纸砚就没了。咱家可是一月没沾过荤腥了!”
洪秀才表情一阵难堪,故作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不见他,他还会带走?”
“若只有他一人,或许不会。”洪夫人语气鄙夷地说道:“这回他那童养媳跟着一起来了,看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没见着人可能真会提回去。”
洪夫人想到简初桐那模样就心气不顺,面黄肌瘦没有几两肉,看着就不是个好生养的。陆家那两个早死的,竟还看不上她家梅儿,让陆嘉之娶了这么个媳妇儿,真是太气人了!
不过也好在陆嘉之与梅儿没有婚约,否则现在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
洪秀才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到即将到手的上好纸张和肉,还会有溜走的可能。
他顿时气得一瞪眼睛,拍着桌子道:“他敢!堂堂男人汉,竟还听一介妇人的不成?”
话落,洪夫人冷笑道:“妇人又如何?你现下每日吃的穿的喝的,不是妇人做的?有本事你就不要吃穿喝!”
洪秀才立马萎了,望向她讨好地说道:“咱们这说的不是陆嘉之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听你的是因为你有能力有见识,陆嘉之娶的那村姑见过什么世面?能当什么事?”
眼见洪夫人脸上的神色和缓了,洪秀才才悄悄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她闹脾气不煮饭,让他饿肚子,届时学堂的其他先生和学生都要笑话他。
为了讨好她,洪秀才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去见一见吧。”
总得让他们将东西留下,洪秀才在心里冷哼道。
陆嘉之不知道洪秀才夫妻将他们当冤大头,一看见洪秀才身影,紧张得立马站起来。
他神色惭愧又忐忑,“先生。”
洪秀才闻言一拂袖,冷声道:“别,我担不起你这声先生,你还是唤我洪秀才吧。”
陆嘉之愣在了原地,一脸难过和不敢置信,尝试解释道:“先生,那日实在事出有因,蔡如故意激怒我,我才会打他。”
“那你说说看,是何因故,蔡如如何激怒你?”
“这……”陆嘉之语塞,眸光不自主落在简初桐身上。半晌,他一脸为难地道:“蔡如具体说了什么,请先生恕学生不能告知。总之他出言侮辱贱内在先,学生一时气不过,才会冲动行事。”
洪秀才眸光微闪,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陆嘉之啊陆嘉之,君子坦荡荡,你为何要如此诋毁同窗?学堂不收品行不端之人,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第二十一章 你有些面善
陆嘉之捏了捏拳头,满脸受伤地说道:“先生,学生品行如何,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简初桐抽了抽嘴角,问这种问题真傻!
她之所以怂恿陆嘉之来洪家,只是想知道蔡如说了什么与她相关的话,才会引得他暴起打人。
洪秀才用退学来逼迫,他都不愿意说,想必是真的不会说了。不过简初桐也大概能猜到内容,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污言秽语罢了。
眼见陆嘉之不说,还被洪秀才耍得团团转。她这护短的性子,实在没办法忍受下去了。
她没等洪秀才回答,便走上前站在陆嘉之身旁,望向洪秀才,“先生何苦如此诋毁我夫君,他是怎样的人我清楚,你也了解。您如何想我也能猜到,我夫君纯善耿直,但也不是您玩弄利用他的理由。”
话音落下,在场的另外两人脸色皆一变,洪秀才满脸难堪。
他指着简初桐,身子气得微微发抖,“无知,无知村妇!你把老夫想成是怎样的人了?”
见他被气成这样,陆嘉之心里更是埋怨简初桐胡言乱语,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着恼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先生怎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然后转头满脸歉意地看向洪秀才,“贱内确实是个无知村妇,学生代贱内给先生赔礼了。”
看他那副真诚的模样,简初桐:“……”
她被气笑了,一个太蠢一个太有心机。陆嘉之在洪秀才这学习了六年有余,但凡学到对方半分心机,今日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她一脸讥笑,无视陆嘉之。
以“我看透了你”的眼神看着洪秀才,“逐陆嘉之出学堂,不是因为他院试落榜?不是您觉得面上无光?不是恼恨他害得您被人嘲笑?不是您想摆脱他?”
简初桐一连几个反问,没有一丝儿停顿,吐字清晰地说出一串话。
在她咄咄的眼神下,洪秀才感觉一切无可遁形,被戳破了心思般,顿时恼羞成怒地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话间,他直接伸手推陆嘉之,“你们走吧!寒舍实在容不下陆夫人这座大佛,老夫也没有能力教你这般品行不端的学生!”
陆嘉之尚有些回不过神,被他这么一推,踉跄了几步,回过神已经走出厅堂了。再听闻他语气中的恼羞成怒和心虚,陆嘉之的脑袋“轰”地一声,再笨也知道简初桐戳中了,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
他失神落魄地顺着洪秀才的力道,带着简初桐一起走到了院子。
正在这时,听见动静的洪夫人着急慌忙小跑着从房间里出来,“哎呀,这是怎么了?”
洪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上还有被简初桐戳穿后的恼怒和难堪,见到洪夫人后,忍不住迁怒于她,“陆嘉之早已不是老夫的学生了,你为何还让他们进来故意气我?”
洪夫人听他倒打一耙,表情微微一顿,在心里暗骂。
这时简初桐两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好奇心较重的邻居听到动静,不嫌事大地在自家门口看热闹。
洪夫人顾及到洪秀才的名声和威严,只能扛起这口大锅,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说道:
“我这不是见你这几天难过吃不下睡不着,想着你们多年的师生情谊难以割舍。正好嘉之今日到来,我也希望你们师徒和好如初。只是没想到……嘉之……你真的铁了心。”
她的话音落下,洪秀才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满是失望和痛心的神情望向台阶下陆嘉之,拂了拂手,“你走吧,老夫实在没办法教品行不端的学生。”
听闻他的话,周围的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临安镇就那么大,谁家有点什么事情,那铁定传得家家户户都知道的,更别说十二岁便成名的陆嘉之。
陆嘉之却仿佛看不见众人鄙夷的目光似的,他的脑海中全是洪秀才那虚伪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曾经他最敬重、最高风亮节的先生,怎会变成如今这小人!
陆嘉之眼睛带着迷茫的受伤,望向洪秀才,哑着声线问道:“为什么?真的因为我院试落榜?”
伤到了?竟连学生的自称都不用了?
简初桐眼含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呆滞的眼睛,忍不住挑了挑眉。
不过依然那么傻,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洪秀才还会点头承认?
果不其然,洪秀才几乎想都想便矢口否认,只见他一副十分痛心的模样,“若不是你品行不端,老夫又怎会割舍六年的感情?你如今竟还想倒打一耙!”
洪夫人也瞬间红了眼睛,看着相熟的几个邻居,“我夫君的为人,想必你们是最清楚不过了,从来都是与人为善,闹得将学生逐出学堂也是头一遭。”
一个妇人立马接话,“那是自然的,洪秀才的为人我们都有目共睹。”
她们一唱一和,陆嘉之憋屈得满脸涨红,而洪秀才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终于死心了,咬着唇一声不吭,拉着简初桐就要走。
“等等,我还有话要对洪秀才说!”
简初桐拉着他转过身,挺直腰身面向洪秀才,眼眸中含着讽刺,声音铿锵有力。
“您口口声声说我夫君品行不端,那您说说看他如何品行不端?就因为他殴打出言侮辱我在先的同窗?他实在气不过同窗对结发之妻的侮辱诽谤,才忍不住打人,难道在您眼中维护结发之妻便是品行不端?”
话落,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落在洪秀才身上,他脸色骤然青白交加,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简初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