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能够站在沈慕仪身边,与她一起做些事业。
又是一阵反复思量,朱辞终是松了口,道:“等雨停了,我就带二娘去见老师。”
沈慕仪大喜道:“当真?俆放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朱辞点头道:“当真。”
“太好了,我这就告诉表哥去。”沈慕仪兴冲冲地要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朝朱辞拱手道,“俆放妙人,多谢。”
似是只有在提及师柏辛时,沈慕仪才会显露出不够稳重的那一面。
朱辞看着她乘兴而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不少,心头蓦地一阵沮丧,不禁幽幽叹了一声。
沈慕仪一路跑去师柏辛房间,推开房门还不及细看,就到他身边,兴奋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俆放答应带我们去见周老先生了!”
师柏辛看她小喘,知她定是跑回来的,拿出帕子递给她,道:“虽在外头也得稳重一些,否则让旁人见了,有失君威。”
“我就成旁人了?”赵居澜不满道。
沈慕仪惊道:“长恒?你怎么来了?”
赵居澜手中折扇一开,倚在座中,一副慵懒之态,道:“何止我来了,你的叶姐姐也到了。”
“她人呢?”
“跟岳明说话呢。”赵居澜别有深意地去看师柏辛,与沈慕仪道,“她说岳明最老实,得问清楚你们这段时间的情况,以免有人知而不报。”
师柏辛听得这弦外之音却不理会,问沈慕仪道:“准备何时动身?”
“等雨停了就走。”沈慕仪说完转身去看赵居澜,负手上前,好整以暇道,“不是说好了见面的地方,你这样贸然过来,是该去的地方没有去?故意违抗朕的旨意?”
赵居澜蹭地一声从座上起身,垂首回道:“陛下点名的地方,臣跟阿宝都去了,所有情况都在给陛下和师相的书信中说了。另还有进来大雨,我等一路而来观察的防洪细报,也都交给师相了。师相这是没给陛下过目?”
师柏辛面不改色,只向沈慕仪叉手,是要她还自己一个公道。
沈慕仪清了清嗓子,正要“教训”赵居澜,赵居澜故意岔开话题道:“臣可是听说陛下收了一员猛将,臣实在好奇,想见一见那位朱先生。”
沈慕仪只觉得赵居澜这语气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道他是想“欺生”,便维护起朱辞来,道:“既是朕得来的猛将,哪能轻易就让你见了。”
“陛下这是护得牢,看来的确是个宝。”赵居澜一面说,一面给师柏辛递眼色。
师柏辛不看赵居澜都能猜到这人脸上是何等幸灾乐祸的表情,沉声道:“小侯爷无事,邻县可当一走。”
赵居澜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已是累了,原本好友相见,他只当说笑,此时听师柏辛这样说,他可不敢再逗他,随即道:“我去看看阿宝。”
“不见朱先生了?”沈慕仪问道。
赵居澜哪敢再提这事,忙道:“改日再见。”
沈慕仪笑看着赵居澜快步离去,与师柏辛道:“这个长恒,也就在你手底下能老实。”
“你不放任他们,他们自然不敢放肆。”
沈慕仪竖起两根食指轻轻点在师柏辛嘴角,往上一推,道:“偶尔也要放一放,笑一个。”
目光自沈慕仪脸上扫过,他本不想遂她的愿,可到底已养成了纵她的习惯,终是浅浅一笑,想她高兴。
沈慕仪笑意更深,满意道:“表哥真好。”
一连数日的雨终在赵居澜到达的第二日有了收势,沈慕仪等人随即上路,和朱辞一起前去寻找周乘风。
一行人出了城往东走,经过玉阳山,又过了一个县,两日后的午时在镇上歇息,沈慕仪才听朱辞说周乘风就在镇外十里的地方。
“那等吃了东西,我们就去拜见周老先生。”沈慕仪道。
朱辞低眉不语,显然并不认同沈慕仪所言。
赵居澜见状,只以为朱辞扭捏,开口问道:“朱先生觉得不妥?”
“确实不妥。”朱辞去看沈慕仪,正色道,“老师喜静。”
此言一出便是拒绝带其他人去。
赵居澜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借故与师柏辛交换了眼色,却没说话。
“我与阿瑾同去。”师柏辛道,“我不露面,但必定要同往。”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朱辞已基本了解师柏辛的性格,也明显感受到自他身上透出的逼仄压迫之感。可即便如此,沈慕仪仍总与他形影不离,怕是他婉拒师柏辛的要求,沈慕仪也会为他说情。
朱辞默默为这样的设想而感到无奈,只得点头道:“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沈慕仪转而对赵居澜道,“不是要休息,这就给你机会了。我看着镇子不大,但还算热闹,等会儿能带叶姐姐出去转转。”
“天越来越热,我才不出去晒太阳呢。”叶靖柔道。
赵居澜将自己的折扇塞去师柏辛手里,道:“听见没,天热。”
“你这金边玉骨的扇子太招摇了。”沈慕仪道,“表哥早就备好了。”
赵居澜拿起杯子抿了口茶,道:“行洲做事向来是最仔细的,尤其是帮你打点。”
沈慕仪得意道:“不然你也唤他一声哥哥,让他也疼疼你?”
师柏辛将扇子还给赵居澜,面色平静对沈慕仪道:“有你便够了。”
听来无甚波澜的一句话,也应了他在风和渡时那句“不缺妹妹”之言,甚至还有些嫌弃的味道,偏偏引得赵居澜和叶靖柔心头一惊,都道这其中必定另藏玄机。
朱辞此刻心情复杂,师柏辛那句话怎么听都仿佛带着敌意,杀气腾腾。
唯沈慕仪全无所觉,只当师柏辛挖苦赵居澜,一门心思想着稍后去拜见周乘风的事。
午后沈慕仪三人出发,却在出城前,朱辞坚持要去买样东西,还指名要去城南清水巷买。
“岳明,你随朱先生去,我和阿瑾在南门等你们。”师柏辛道。
师柏辛谨慎无可厚非,岳明也只理解成是家主恐防有诈做出的安排,道:“是。”
朱辞未置一词,见沈慕仪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心头一涩,与岳明一同去往清水巷。
沈慕仪和师柏辛在南门的茶寮里闲坐,两人虽是轻装简行,却依旧能看出与普通百姓的不同,便有卖花环的小童子凑上来,恳求沈慕仪买个花环。
沈慕仪倒不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只是看小童子小小年纪就要出来谋生,难免同情可怜,取了钱道:“你篮子里所有的花环我都要了,我拿这一个,剩下的你送给回去路上看见的其他小伙伴。”
“不行不行,太多了。”小童子推拒着沈慕仪手里的碎银子。
沈慕仪只将银子塞在小童子手中,道:“你明天的花环我也买了。”
“那也还是多。”
沈慕仪摸摸小童子的脑袋,笑道:“那就后天的也买,总之买到够钱的数量就当买完了,你只管将这么漂亮的花环送给你喜欢的人。”
小童子看着手里的碎银子,挣扎片刻后还是收下了,用力点头道:“谢谢小姐。”
说着小童子又拿了一个花环给沈慕仪,道:“这个送给小姐,不算买的,小姐也能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好,谢谢你。”
沈慕仪看着小童子兴高采烈地抱着一篮子的花环跑走,再拿起放在桌上的花环,跟自己手里的比了比,将其中一只递给师柏辛道:“给。”
师柏辛没立即接过,好整以暇问道:“送我?”
“那小家伙的心意。”沈慕仪将花环往师柏辛面前送近一些,“拿着。”
师柏辛还是不接,道:“他是让你送给喜欢的人。”
沈慕仪好不犹豫反问道:“你不就是?”
第30章 意中人早已有了。
阳光从茶寮外照进来, 恰落在沈慕仪半边脸上,她说得自然,满眼含笑, 一句“你不就是”听得师柏辛一时失了神,脱口未出道:“喜欢?”
沈慕仪点头道:“喜欢,可喜欢了。”
喜欢是喜欢, 却是两种喜欢。
沈慕仪越是“喜欢”他,他便越是不敢说“喜欢”。
他没去接花环, 摇头道:“这东西带着不成体统。”
沈慕仪不计较他的拒绝, 只在花环上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神秘道:“别动。”
师柏辛困惑, 见沈慕仪坐来自己跟前, 竟将那朵小花别在自己衣襟上,怕花掉了, 他还轻轻拍了拍,道:“花环戴着确实不符你的身份, 这朵花别着不打眼的。”
从小到大,能这样近身逼着师柏辛接受不乐意的事之人, 天上地下唯有沈慕仪。
担心师柏辛转头就将花摘下来, 沈慕仪特意叮嘱道:“就戴这一路,等到了周老先生那儿就拿下来。你不答应, 是不是代表你不疼我这个妹妹,也不喜欢我了?”
师柏辛应对复杂国事都从容镇定, 有条不紊,偏偏面对沈慕仪会束手无策,尤其还是看来强人所难的无礼要求,那张能舌战群臣的嘴此时完全不顶用。
“怎么会?”憋了半晌也不过是这毫无气势的三个字。
沈慕仪同样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自己鬓边, 问道:“你一朵,我也一朵,我公平吧?”
说着,她抬手将碎发拢去耳后,好多显露那花,问师柏辛道:“好看吗?”
“别动。”师柏辛替她将花别正,又觉得别在鬓边不甚妥当,便干脆取下,插在她髻上,道,“这样好。”
沈慕仪也将师柏辛衣襟上的花摆正,指尖温柔,认真小心,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帮师柏辛将花弄正,沈慕仪忽然想起什么,将髻上的花取下来,同样别在衣襟上,道:“咱俩彻底一样了。”
她心思转得快,一会儿一个花样,师柏辛即便措手不及也由着她,尤其他们如今一样在襟上别花,便仿佛是一种宣告——
这世上唯有他们是相同的一对,哪怕只是这细小的一处。
“阿瑾。”
“啊?”
“我很喜欢。”
很喜欢你,自然也喜欢你给的任何一样东西。
然而沈慕仪并不懂师柏辛不敢言表的深意,只与他在茶寮中继续闲聊,不多时就发现朱辞和岳明赶了过来。
朱辞在不远处就望见沈慕仪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师柏辛,周围人来人往都无法吸引的她的注意,她那双晶莹闪亮的眼睛仿佛只长在那不苟言笑的男子身上。
他将怀里用纸包裹的东西抱紧了一些,待马车到茶寮前,沈、师二人上了车,他才发现他们的衣襟上各自别着一朵小花,同样的眼色,同样的位置。
沈慕仪见朱辞怀抱着物件,问道:“俆放去买了什么?”
朱辞脑海中还是方才沈慕仪含笑看着师柏辛的样子,难免失落,只将怀里的东西抱紧,道:“老师最爱吃枇杷,我买些带去见他。”
“这是我们疏忽了。”沈慕仪对师柏辛懊恼道。
朱辞黯然,她完全没有犹豫地就脱口而出“我们”二字,习惯使然地去看师柏辛,那样的放松和自然,与他们交谈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她是亲近的,可那份亲近里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似她跟师柏辛再在一起时,毫无防备。
马车就此按照朱辞说好的方向势去,一路往南,直至城外五里的一个渡口,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朱辞率先下车,抱着那包枇杷往渡口东边走。
沈慕仪和师柏辛随后下来,摘了衣襟上的花,安静跟在朱辞后头,经过人群,走过渡口,直至一旁人少的一条岔路口,停在一株榆钱树下。
朱辞将枇杷放在树下,面对这渡口方向,怅然多时,才幽幽开口道:“老师的骨灰就洒在这浮华渡的江水里。”
沈慕仪吃惊道:“什么?周老先生……”
朱辞望着正在渡口启航的船只,追忆着过往,缓缓道:“玉阳山一带常年因河道不通在雨季容易形成内涝,老师和玉阳县县令有些交情,经不住县令多次请求,加上确实不忍心看附近百姓受洪涝之苦,所以答应协助开渠一事。”
“老师带我走遍这一带村镇勘测地形,不断考验改进河道设计图,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确定开凿计划,挖了一条联通冒可江支流和武陵河的河道,引两河江水往东汇入汾水,缓解内涝。”朱辞说完神情更是忧伤,“可是河才挖了一半,老师就因病过世。”
“浮华渡往东水陆八十里就有分流入汾水,老师不能亲眼看着他最后设计的河道挖成通水,所以嘱咐我在竣工之后将他的骨灰撒进这江水里,这样他就能守着最后的一份心血。”
朱辞转向沈慕仪,郑重长揖,道,“老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及生死,玉阳县的百姓至今都不知老师已经仙游。若非至诚,我也不敢忤逆的老师带二娘来此处,无非是我觉得老师一生致力水利,需有人知道他拳拳热忱。”
沈慕仪不敢贸然接受朱辞这郑重一礼,回礼之后又面向浮华渡深深揖道:“周老先生匠心赤诚,我等不敢辜负。”
师柏辛眼底亦浮动钦佩之色,肃容面向浮华渡上那滔滔江水,和沈慕仪一样致以敬意。
朱辞又道:“二娘此行落空,俆放惭愧。”
“周老先生作古,可他还有衣钵传人,俆放可愿跟我回上京?”沈慕仪问道。
沈慕仪所想不是隐秘,朱辞也猜到她的意思,可此时真切听她道出这邀请,他激动之余总是少不得顾虑纠结——他承袭周乘风平声学所,也深受感染,对上京,无甚好感。
“我……”朱辞喉头滚动,并不敢直面沈慕仪满眼殷切,转身道,“我还想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