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按时回来看我。”沈慕仪下巴磕在叶靖柔肩头,几乎贴着这一向宠爱自己的好姐姐,“三年一趟述职实在太久了,你一年回来一次……两次……好不好?”
叶靖柔知她在说玩笑话,索性挑了车窗帘子朝后头的马车喊道:“师行洲,快来看看你家妹妹吧。”
两辆马车随即停下,师柏辛几乎立刻从车里下来,快步到沈慕仪的车驾前,问道:“怎么了?”
叶靖柔挑开车帘直接跳了下来,指着师柏辛便是一句“数落”,道:“看看你把阿瑾养成什么样,成何体统。”
师柏辛顾不上往后头去的叶靖柔,直接上了沈慕仪的车,担心问道:“怎么回事?”
沈慕仪却从窗口探出脑袋喊道:“我喜欢你才抱你的,你也能抱我呀。”
叶靖柔回头道:“师行洲,你自己听。”
两个感情好的姑娘彼此玩闹哪有师柏辛插手的余地,他只等沈慕仪坐好,才开口道:“叶大人也有在你手里落下风的时候?”
沈慕仪此时现了愁容,轻轻叹了一声,道:“她是不愿听我多劝她别去渭水大营的事,我……我就是舍不得她。边境多苦呀,风吹日晒,哪有上京好。不,上京也不是哪都好的。”
“人各有志,叶大人有心驻守边城,与风霜刀剑为伍,是她的气概,就跟你坐镇中枢,谋略天下一样,各在其位,但都是为了心中所向。”
“你就是有道理。”沈慕仪笑睨他道,“我自然知道轻重,也不会阻止叶姐姐去,只是害怕。”
“怕什么?”
沈慕仪靠着车相壁,望着车顶,满目惆怅,道:“以前我们天天都一块儿在太学宫,后来你成了少相,留在内政阁的时间比去太学宫长。再后来,我登基,叶姐姐、长恒接连入仕,各谋其位,见面的时间越来少,但好在还都在上京。”
“这回,先是长恒来了南方这么久,之后叶姐姐就要去渭水大营……是不是你们都会一个一个地离开我?”沈慕仪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到最后,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时光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一切,他们也都潜移默化地接受着现实与过去的不同,只是当偶尔有那么一刻意识到这种变化,还是难免心有戚戚,免不了悲伤难过。
“不会的。”师柏辛坚定地看着沈慕仪,“你不会孤身一人,我会陪着你。”
沈慕仪扭头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师柏辛,摇头道:“我不会一个人,但总会跟以前不一样,毕竟再过不久我也是可以加冠的年纪了。”
大胤女子十五及笄,意为女儿长成,可以婚配。若有二十岁还未出阁的女子,可举行冠礼,代表其人生步入新的阶段,或另存心志,实有鼓励之意,与男子单纯的成年冠礼含义既相似之处,又有不同。
“既真的要当大人了,就不能再跟小孩子似的,拉着叶大人不让她走。”师柏辛眼底脉脉温柔。
沈慕仪低头摆弄起自己的发梢来,咕哝道:“我拉着谁也不管用,就是想在变化发生之前多留下些回忆,等将来回想的时候能想到多一些从前的日子。”
师柏辛观察着沈慕仪的自怨自艾,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知道这个看似开朗外放的女子内心又多柔软,有多希望留住身边的温暖和陪伴。
师柏辛轻轻敲了沈慕仪的脑袋,道:“我说过的话,你看来没记住。”
沈慕仪捂着脑袋道:“记得呢,我记得可牢呢。”
“说来听听。”
沈慕仪灵机一动,面对师柏辛坐好,煞有其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已有意中人了。”
师柏辛转过目光问道:“提这做什么?”
“还不是你话说一半,吊着我的胃口。我没法知道未来表嫂是谁,长个什么模样,想帮你一把都使不出劲儿,打心里难受。”
“有那么多事需要你操心,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也不是我想费心,是总有个小人在跟我说话,说什么表哥自小就待我好,我受了表哥这么多年的关心,也该在人生大事上帮他出份力。”
师柏辛忍俊不禁,道:“当真要出力?”
沈慕仪一听有戏,即刻来了精神,睁圆了双眼兴奋道:“如假包换!”
她如此热切,单纯地想要回报他多年来的照拂与关爱,这一腔热情浓烈,却让师柏辛在哭笑不得。
他又一次转过头,避开沈慕仪灼热的视线,道:“等我确定了她的心意,若成……”
“我给你俩赐婚!”沈慕仪言之凿凿,“到时候办一场轰动上京的婚礼,我需得让所有人知道,我家表哥娶了哪位姑娘,与谁鹣鲽情深,恩爱情长。”
“这倒不必……”
“我说要就要,我的表哥,大胤的丞相,这还是人生大事,决不能马虎。至少不能在表嫂面前丢了排面,是不是?”
师柏辛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听你的,若真能成,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沈慕仪这就钻去角落里鼓捣起来。
师柏辛由她高兴,默然在一旁看着,心头五味杂陈,倒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思。
不久后,感觉到一道莫可名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师柏辛去看那表情古怪的沈慕仪,问道:“又怎么了?”
沈慕仪蹿来师柏辛身旁,意味深长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师柏辛从容道:“此话何解?”
“我方才琢磨了你的话,回味过来你在这件事上有顾虑是不是怕人家姑娘不喜欢你,所以一直没跟她说明白?”
无心之言却直戳师柏辛心底最深的顾虑,亦或是一个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事实。
沈慕仪有那么多个喜欢他,唯独没有鸾凤和鸣的、琴瑟相合的那个喜欢。
马车原本走得还算稳,车轮却突然硌了块石头,一个颠簸下,沈慕仪扑在师柏辛身上,鼻梁磕了他的下巴,疼得她呜呜叫了出来。
“我看看。”师柏辛按住沈慕仪的手,仔细瞧着她的脸。
沈慕仪虽疼,还是盯着师柏辛看个没完,是在等他的答案。
“她总有忙不完的事,我不想打扰她。况且……”确定沈慕仪没事,师柏辛重新靠回车相壁,合上双眼,道,“我与她都有各自的理想,如今境况未尝不好。”
沈慕仪知道师柏辛志存高远,听他这样说便认定了他的意中人也是同道中人,道:“虽觉得此言差矣,但你必然早就做好了打算。总之,几时需要我出面,我义不容辞。”
言毕,沈慕仪挑开车窗帘子,巴着窗框去看外头的风景,却不知为何总是心烦,沮丧的扭过头去看师柏辛。
他似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坐着,身体随着马车前行轻轻晃动,好似永远都是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可沈慕仪似乎感觉到那日,在提及意中人时,师柏辛眼底划过的一缕复杂情绪,他好像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即便是此刻沉静,也仿佛跟平时不太一样。
沈慕仪好奇又关心,想要追问又觉得不妥当,只得将疑惑咽回肚子里。
一行人在傍晚到达目的地,因赶了一天的路,原本都打算早做休息,偏汤圆儿听见有客人说今日城南有灯会,即刻将这件事告知沈慕仪。
叶靖柔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决定在客栈休息。
师柏辛虽未开口,可见沈慕仪有心前往,他自要随行。
待入了夜,几人前往灯会所在处,果真老远就望见一片灯火辉煌,一道璀璨游龙。
“今夜不当值。”师柏辛道。
“属下还是留下保护小姐和公子安全。”岳明道。
“我们就随便走走,不会有事的。”沈慕仪叮嘱汤圆儿道,“你最贪玩,仔细别走丢了。”
汤圆儿谄媚笑道:“有翠浓姐姐看着,奴婢可不敢走远。倒是小姐,真不要我们伺候?”
沈慕仪往身边的师柏辛处脑袋一歪,堪堪就要靠上他的肩,用意明显。
翠浓赶忙扯着汤圆儿往一边走,道:“这是小姐的恩典,你别不识抬举。”
汤圆儿这就跟着翠浓走,还不忘拉岳明一把,道:“咱仨一块儿有个照应。”
沈慕仪眼看着他们三个消失在人群中,回头一瞥,发现师柏辛嘴角不知何时噙了淡淡的笑意,她问道:“你笑什么?”
师柏辛不作答,悠然往前走去。
沈慕仪跟上,不依不饶道:“你快说,方才笑什么?”
“最贪玩的人指着别人说贪玩,你说好不好笑?”说着,师柏辛拉住沈慕仪往自己身边带,顺势跟她换了个位置,让她靠里走。
沈慕仪伸出青葱似的指头轻戳着师柏辛的肩,佯装生气道:“原来你最护着我,如今却拿我打趣,谁带坏你的?长恒还是岳明,还是你那藏得严实的意中人?”
师柏辛笑容更甚,眼见前头一盏花灯挂得低了,他揽过沈慕仪的肩,将她往旁边拉,另一只手护在她头顶,道:“看路。”
沈慕仪“怒气”未消,只管瞪着他。
灯火照着她娇俏的面容,灿艳的光就落在她眼眸里,格外动人。
握在沈慕仪肩头的手收拢了又微微松开,却始终舍不得彻底放了她,视线也难以从她身上挪开,纵然夜色迷人,也都比不得她半点姝色。
沈慕仪发现有玩闹的小孩儿跑过来,她即刻拉下师柏辛的手,和他一块儿往路边躲,不忘回敬他道:“究竟谁不看路?”
不等师柏辛作答,她又兴冲冲地一个人往前跑,左顾右盼,走马观花地看着周围的花灯。
师柏辛跟在沈慕仪后头,通明的灯火,喧嚷的人流,她穿梭期间,不时伸手去摆弄身边的花灯,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虽比不得上京的灯会,但有人以一家财力举办这样的规模也是不容小觑。”沈慕仪定睛看着师柏辛,像是在等什么。
师柏辛气定神闲,做了个请的收拾,便与沈慕仪继续前行,娓娓道来:“我原本不知情,是听店小二说举办灯会的是个姓孔的富商,才猜测或许是相识之人。”
“你几时还跟地方上的商贾有交情?”沈慕仪似随口一问。
官商相通历来是朝中大忌,尤其还是师柏辛这样位高权重的当朝宰辅,更需小心翼翼,否则容易落人口实。
师柏辛知道沈慕仪并非在怀疑自己,但他们毕竟是君臣,在这件事上,他不能隐瞒,也不能儿戏,正色答道:“我与孔林孔会长最初在宜丽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朝廷下拨的治灾物资还没全部送达,不少灾民未能及时得到赈济,孔会长发动当地商会筹集了物资先行发放,安抚住了灾民。”
“后来我在南方打点人脉,从口口相传中听说了不少关于孔会长的事,途经黎希时有缘再与他相见。彼时他不知我身份,我们只同席简单聊了聊。我看得出,他对兴修南方水利之事颇为上心。”师柏辛道,“长恒接管赈灾事项前,我就叮嘱他务必找机会试探孔会长。”
“结果呢?”沈慕仪问道。
“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
“先前你求贤未果,我又如何有底气去求财?”
沈慕仪失笑道:“这话怎么听来这么俗气?”
“真要在南方兴建水利,必然耗费巨大。太傅反对之下的顾虑情有可原,所以我也有别的打算。”师柏辛从容道,“路需一步一步走,眼见如今朱先生已被你收入麾下,我也该再尽绵力,跟孔会长打好关系,谋求其他出路。”
“太傅若是知道你走这‘旁门左道’,又该口诛笔伐了。”沈慕仪无奈道。
“为国之大计,利于后世,万死不辞。”师柏辛义正言辞,坚定无比。
沈慕仪自是信他所言,心中感念万分,道:“得师相如此,我之大福。”
“如今言之尚早,还得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我才好去找孔会长。”
沈慕仪点头道:“等回了上京,我就马上找朱先生办事。”
“话既说到此,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你说,我听着。”
“长恒虽将赈灾的事都收善完全,但还有些事务需我亲自去办,明日之后,我就动身。”
“你要去哪儿?我不能一块儿去吗?”
“我只是放心不下,所以需亲自去看看。而且既要请大佛,总得多做些功夫,我去足以。”师柏辛道,“上京里还有需你应对的事,不必为我操心。”
话到最后,师柏辛又现温柔,让沈慕仪随之放松了几分,点头道:“我晓得,你也不用为我操心,我们等着彼此的好消息。”
师柏辛欣然点头道:“好。”
沈慕仪拉起他的手,想要往前走,道:“孔会长办这个灯会据说是为这一带灾后祈福,我们也去买几盏花灯,好不好?”
话音未落,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忽然在沈慕仪眼前晃了晃,惊得她一声低呼,却又在瞬间惊喜。
第31章 她曾叫的每一声“表哥”……
明明灯火下, 一只精巧别致的六面小坠子悬在沈慕仪眼前。
沈慕仪双手接过坠子拿在手里把玩,发现那还没有拇指指甲盖的小玩意儿竟是有轴心可以转动的,她惊道:“旋机锁?”
师柏辛将沈慕仪往街边推了一些, 挡着街上经过的百姓,道:“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沈慕仪随意转了几下,感叹于这样小巧的东西还能做得这样灵活, “你何时做的这个东西?手艺也太精湛了。还有这材质……”伸手掂了掂,道, “非金非银也不是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