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日没醒过来,本相就一日不能卸了这国务诸事。”师柏辛疼得眉头拧到了一处,需岳明帮着才慢慢穿上了中衣。
岳明之后一直守在师柏辛身边,主仆二人皆一夜未眠,直至上朝时辰,二人才分道扬镳。
师柏辛脸上的伤痕自然引起众人关注,赵居澜在朝会结束后立即找他问道:“你这脸怎么回事?谁敢跟你动手?”
师柏辛脚下不停,只往玉宸殿的方向去,并未给赵居澜答案。
赵居澜不死心,紧紧跟在师柏辛身边,心思一转,惊道:“是文公动的手?她怎么……”
赵居澜伸手去拉师柏辛,才刚触上的手臂,就听师柏辛倒抽了口气,他意识到事情只可能比自己想的严重,便拦在师柏辛面前,道:“你得把话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师柏辛知道躲不过,又实在担心沈慕仪的情况,道:“边走边说。”
赵居澜也知不便在外头给人给人看了笑话,便跟在师柏辛身边,听他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并未提及自己究竟伤势如何。
师柏辛抢在赵居澜开口前叮嘱道:“我不瞒你,你也不用多问,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但凡在这件事上有分寸,何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赵居澜一时间不知该气师柏辛脾气太犟,还是不满文定安下手太狠,他越看师柏辛脸上的伤越是急火攻心,最后索性扭过头去不看。
二人到玉宸殿,翠浓起先也被师柏辛脸上的伤惊得出了神,直至被师柏辛催促,她才赶忙去取药,又道:“太皇太后在里头。”
师柏辛停下脚步,赵居澜意识到他心有为难,道:“要不我替你进去看看,你别现身了。”
师柏辛眸光沉沉,道:“我怕阿瑾不肯喝药。”
赵居澜心生感慨,叹道:“那我就在外头等着,免得吵着你的阿瑾。”
师柏辛感念赵居澜的玲珑心思,道:“多谢。”
“你跟我说这话就是见外了。”赵居澜道,“我也是担心太皇太后因为陛下的事郁结于心,到时候更不好收拾,我就在这儿等着。”
赵居澜眼看师柏辛挑帘进了内殿,想着好友脸上那道眨眼的伤,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师行洲,你真是让我无言以对。”
第62章 表哥。
师柏辛进入内殿时, 文定昕正坐在沈慕仪床边默默垂泪。
见有人进来,文定昕立即拭泪,待看清是师柏辛, 又瞧见他脸上的伤,她惊道:“师相脸上这……”
师柏辛只向文定昕行礼,未就受伤一事做任何解释。
文定昕看出师柏辛的意思不多追问, 却也猜得到,能让师柏辛受了这样委屈的,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文定安了。
师柏辛看过沈慕仪后愁色更浓, 但不忍加剧文定昕的担忧, 他开口安慰道:“陛下这两日服药已比最初好多了, 情况日渐好转, 请太皇太后放心,勿因此时伤身。”
文定昕长叹一声, 落在沈慕仪身上的视线尽是怜爱,道:“阿瑾从小离了父母姊妹, 本就过得坎坷。哀家原已想开了,只盼她平安顺遂, 做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未尝不是好事。偏偏她一步步走到今日, 哀家虽然身在白云观,但也知道她多有难处, 既要处理政务,还得应付望之和阿娇。”
回想沈慕仪的身世以及登基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 师柏辛心疼沈慕仪至于又生惭愧,道:“是臣没有照顾好陛下。”
文定昕摇头道:“师相为阿瑾做的一切,哀家都看在眼里,阿瑾有你陪伴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
“太皇太后有话但说无妨。”
文定昕注视着昏迷的沈慕仪,慈爱的眉眼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担忧,缓缓道:“你们过去年岁还小,总在一处互相照应,自是让人放心。可如今你们都大了,上回阿娇的事虽是闹剧,可放在阿瑾身上,也是该考虑和准备起来的大事了。”
师柏辛薄唇紧抿,自然明白文定昕的言下之意。
若在过去,他对沈慕仪终究要大婚成亲这件事的反应不会这样强烈,但现在,在他越发清楚地了解沈慕仪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在他面对文定安那样强势的压迫下依旧不愿意放弃这段还未宣之于口的感情之后,他再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臣……”
面对文定昕投向自己虽有困惑却始终抱以感激和信任的目光,师柏辛能想象到,倘若他将心底的秘密公开,会引来多大的波澜,引起多少的非议。
他不惧,但眼下的沈慕仪还不能承担。
师柏辛想文定安郑重行了一礼,信誓旦旦道:“陛下是臣最重要之人,必不会在婚事上让她受委屈。”
文定昕不疑他二人自小的情义,点头道:“哀家自然知道师相待阿瑾好,这世上怕也没人比师相对她更好。若能有师相亲自为阿瑾挑选王夫,必定是最合她心意的。”
顾全局势之下,师柏辛没有在此刻向文定昕袒露心迹,只应道:“这件事等陛下醒来痊愈后再行商议,臣一定尊重陛下的意思。”
见翠浓已端着药在帘外等候,师柏辛也不想再有人瞧见他哄沈慕仪喝药的样子,便设法请文定昕先行回去歇息。
翠浓见文定昕离开便进来服侍沈慕仪服药,对师柏辛如今的温柔模样也已习惯。
静静看着师柏辛哄沈慕仪喝完药,翠浓这才发现师柏辛的动作有些怪异,不禁关心问道:“师相不舒服吗?”
师柏辛后背的伤口一直作痛,他先前有意放轻放缓了动作才勉强掩盖行为上的古怪,可时间长了,尤其是抱沈慕仪抱得久了,再要姿势时就格外艰难,这才被翠浓发现了蹊跷。
然而倔强如师柏辛,纵被看穿了也依旧不肯松口,强撑着道:“本相没事,你照看好陛下。”
翠浓知他要走,跟着出去相送,一并将赵居澜也送走,才又回去照顾沈慕仪。
如此又过了一天,天色将暗的时候,翠浓听见沈慕仪好似在说话。
她惊喜地凑去床边,确定是沈慕仪在咿咿呀呀地发着声,她赶忙凑近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陛下,陛下。”翠浓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让沈慕仪彻底醒过来,她只得让人赶紧去传太医,再让汤圆儿亲自去趟相府把这情况告诉师柏辛。
稍后太医赶来玉宸殿,沈慕仪此时的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些,手正无意识地抓着翠浓的手,眼看着是要醒过来的情形。
太医看过后取来银针在沈慕仪几处穴道上扎下,翠浓看她疼极,若不是没什么力气必定要叫出声的。
“陛下,陛下你睁开眼睛看看奴婢,看看好不好?”翠浓激动又担心地哄着沈慕仪,不管她这会儿究竟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太医给沈慕仪拔针,又是一遍刺激,竟然当真催得沈慕仪从昏迷中睁开了双眼。
“陛下!陛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翠浓说着渐渐哽咽起来,扑在沈慕仪床边喜极而泣。
沈慕仪听得这声音只觉得有些吵,昏睡多日乍醒,神智也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在周围扫视了好几圈,才虚虚开口道:“表哥……”
“已经让汤圆儿去相府,师相应该很快就来了。”翠浓说完,赶紧给太医腾了地方。
沈慕仪被翠浓的话安抚住,乖乖躺在床上,木讷地望着床梁,还没从长时间的昏迷中恢复过来。
待太医为沈慕仪看过,确定她暂时没有大碍,翠浓才放下心来,走去床边问道:“陛下这段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如今饿吗,奴婢去准备些吃的如何?”
沈慕仪仍维持着方才的样子,一声不吭地望着床梁,好似有心事,又好像只是放空了自己还未回神。
“陛下?”翠浓试探着叫了几声,却一直未曾得到沈慕仪的回应,她以为是太医疏忽了没瞧出问题,忙让人再去将太医找回来。
“你说去找表哥了?”
沈慕仪忽然的一句话打断了翠浓,她立即回到床边,问道:“陛下,你说什么?奴婢没听清,陛下再说一遍可以吗?”
沈慕仪有些吃力地转过视线,怔怔看着翠浓,道:“表哥什么时候才来?”
“就来就来,汤圆儿飞奔着去的相府。师相若是知道陛下醒了,也一定马上就来。陛下再等一等。”
沈慕仪这会儿的确没什么力气,听翠浓这样说,她只有耐心等着。
没多久后,汤圆儿气喘吁吁地从相府回来,听说沈慕仪醒了,他正要高兴,可一想到在相府的遭遇,他的脸色只比才进门那会儿更难看,道:“你进去将翠浓姐姐叫出来,仔细别让陛下知道我回来了。”
侍女依言把翠浓唤了出来,汤圆儿见状立即上前道:“这回真要命了。”
翠浓拉着汤圆儿又往外头走了一些,低声斥道:“什么要命不要命的,陛下刚醒没一会儿,你仔细这张嘴惹祸。”
说话间,翠浓环顾四下,道:“师相呢?没跟你进宫来?”
“我说的就是这件事。”汤圆儿往珠帘后头瞧了一眼,确定没人出来,又凑近翠浓道,“相府那儿像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就是不知道才要命……”汤圆儿正要继续说,却见有侍女从内殿出来,说沈慕仪要见翠浓。
两人知道逃不过,只要进去复命。
翠浓匆忙叮嘱汤圆儿道:“小心说话。”
汤圆儿本就摸不着头脑,再听翠浓这一吓唬,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待到沈慕仪跟前有些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沈慕仪由翠浓扶着靠了细软坐起来一些,看汤圆儿一味低着头不吭声,她料定出了事,问道:“是不是相府有情况?”
汤圆儿十根手指头攥在一处,暗暗给翠浓投去求助的目光,不知究竟当说不当说。
沈慕仪此时没心情也没力气与汤圆儿周旋纠缠,道:“现在不说,以后就都别开口说话了。”
汤圆儿从未听沈慕仪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说过话,吓得膝盖一软,噗通跪去地上,道:“陛下饶命,奴婢不是不肯说,是不知道怎么说。”
“实话实说。”
汤圆儿还又有些犹豫,斟酌了片刻,干脆给沈慕仪重重磕了头,伏在地上道:“奴婢方才去相府,想通知师相,陛下醒了,可……可相府的人不让奴婢进,说是师相如今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沈慕仪盯着战战巍巍的汤圆儿,道:“抬起头再说话。”
汤圆儿这才从地上直起身,依旧跪着,道:“奴婢觉得这事儿实在奇怪,就将相府另外两处侧门都跑了一遍,发现都紧闭着,还有家奴护院看守。”
“没见着岳明?”
汤圆儿摇头道:“奴婢瞧着应该都是原先在外院的那些下人,没一个是师相身边的。”
沈慕仪正觉得奇怪,又发现翠浓支支吾吾的像有事瞒着自己,她道:“你知道什么?”
翠浓跪去汤圆儿身边,道:“白日里师相来陛下的时候,奴婢发现师相确实有些不一样。”
翠浓这样一说,彻底勾起了沈慕仪的担忧,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子,问道:“哪里不一样?”
翠浓和汤圆儿面面相觑,听沈慕仪一句带着怒意的“快说”,她低头回道:“今早朝会的时候,师相脸上的伤就被所有人瞧见了。下朝后,他来看望陛下,奴婢瞧见那伤了,就在右边脸颊上,格外明显。”
“受伤了?”沈慕仪更是焦急,追问道,“还有呢?”
“奴婢瞧着师相的动作也有些奇怪,想来身上应该也有伤。但奴婢问了,师相不肯说,而且立刻就走了……”
沈慕仪掀了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翠浓忙上前拦道:“陛下身子还虚着,千万要保重。”
汤圆儿亦劝道:“翠浓说得是,陛下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待身子好了再追究也不迟。”
“他受了伤,谁能让他受伤?”沈慕仪想起上一回师柏辛受伤的事,更是难安,坚持要去相府。
“陛下,龙体要紧。”
“让开!”
翠浓抱着沈慕仪道:“陛下哪怕要杀要罚都好,奴婢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才恢复一点儿的身子再出事了,说什么,奴婢都不松手。”
汤圆儿眼看没办法,对翠浓道:“你看着陛下,我马上回来。”
沈慕仪正虚弱,比不得翠浓有力气,硬是被按在床上没法离开。
一直到文定昕赶来,沈慕仪像是见着救星一样,扑进这皇祖母怀里,道:“皇祖母,我要去找表哥,他出事了。”
文定昕已在来的路上听汤圆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此时她只搂着沈慕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师相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就是我那老姐姐过于严苛,鸡蛋里挑骨头,实也是盼着师相好。”
“汤圆儿说……”
“我还不了解自己的亲姐姐了?”文定昕道,“他们祖孙之间的事咱们不要多掺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阿瑾你的身子调理好。听皇祖母的话,先好好休息,等把身体养好了,再去考虑其他的事。”
“翠浓还说表哥他受伤了,一定是文公下的手。上回我见过,她怎么又跟表哥动手呢?”
文定昕不知相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决不能由着沈慕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便一直努力安抚沈慕仪的情绪。
这祖孙二人说话间,汤圆儿已按照文定昕的吩咐在内殿放了足量的安神香,也送来了安神汤。
沈慕仪被哄着喝了汤药,又确实消耗了一番体力,渐渐觉得困乏起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翠浓这才舒了口气,却听文定安道:“外头的事暂时别在陛下面前提起,相府那里哀家会派人去调查清楚。你们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让陛下康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