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即刻写张方子给我。”
王大夫不敢怠慢,立即将药方写了下来交给沈慕仪。
沈慕仪将药房递给岳明道:“你马上去找叶姐姐,让她让县令派人去采购药材,还有一定要防止这件事公布之后在百姓中引起恐慌发生意外。”
岳明正要去接药房,却被师柏辛夺了过去,他道:“岳明方才背了那姑娘,还是按照王大夫说的先闭门观察,我去找叶小姐。”
沈慕仪下意识拉住师柏辛的衣袖,却听汤圆儿自告奋勇道:“奴才去吧,公子在这里陪着小姐,别让小姐担心了。”
师柏辛用另一只手将药房藏在袖口,道:“我去只会更方便办事。”
话音未落,师柏辛又对王大夫道:“城中如云客栈尚有我们的人,劳烦王大夫让人去通知一个叫翠浓的姑娘,就说我们在医馆暂做调整,免她久不见人乱了神。”
王大夫点头答应,这就唤来另一个学徒去寻翠浓。
倒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情境,只是出门在外,又忽然遇见这样紧急的状况,沈慕仪难免心绪不宁。
眼下又要跟师柏辛分开,沈慕仪心底更乱,不由自主地收拢手指,只怕他这一去又横生枝节。
沈慕仪还未用如此担忧的目光看过自己,那双眼睛里此刻倒映着他模样,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才导致沈慕仪不安,便稍稍舒展了眉头,语调也温和起来,道:“我很快就回来。”
沈慕仪自然知道这是师柏辛说来安慰自己的话,但只要他说了,她能随之安心一些,方才拽紧的手逐渐松开,叮嘱道:“快去快回。”
“好。”师柏辛转而对岳明与汤圆儿道,“你们照顾好小姐,自己也多加注意。”
“属下明白,公子注意安全。若是一个时辰还未回来,属下去衙门找公子。”
师柏辛点头,这就去追叶靖柔。
师柏辛离开不久,汤圆儿见仍不放心,总往医馆外头瞧,于是安慰道:“公子不会有事的,小姐放心吧。”
沈慕仪听不进汤圆儿的话,独自往门口走去。
方才他们带那少女回来时,王大夫已让学徒将医馆的大门关了,沈慕仪如今只好站在紧闭的木板后头,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默默希望着一切顺利。
第12章 衣服穿好。
沈慕仪本想去探看那染病少女的情况,但岳明和汤圆儿为保安全,坚决反对,三人正僵持,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沈慕仪以为是师柏辛回来,立刻去迎,可见到的却是翠浓。
“不是让你在客栈等着,怎么过来了?”沈慕仪问道。
翠浓先拉着沈慕仪打量了一圈,神色慌张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人没事吧?”
沈慕仪摇头道:“只是救了个姑娘,没人受伤。”
翠浓这会儿才勉强定了神,想起方才沈慕仪的话,道:“奴婢怎么能一个人留在客栈,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都要跟在小姐身边。”
沈慕仪入宫后,翠浓就被安排到她身边,两人做了八年多的主仆,除了师柏辛,翠浓算得上是她最亲近的人。
因此听着翠浓信誓旦旦的言辞,沈慕仪不觉得有一丝造作虚假,心底生出一片感激,谢这侍女对自己真诚相待。
翠浓低声探问道:“那个姑娘的情况严重吗?会不会真的出大事?”
沈慕仪将情况复述一遍,继而在翠浓面前埋怨道:“我只听王大夫也摸不清情况,本想去看那姑娘,可岳明跟汤圆儿偏拦着。”
翠浓去看汤圆儿,见他正跟自己挤眉弄眼,她憋着没笑出来,劝沈慕仪道:“这次奴婢觉得汤圆儿做得没错。”
往常多听翠浓数落挖苦汤圆儿,少见两人站在一条阵线上,沈慕仪不是一意孤行的性子,本只想让翠浓帮自己说汤圆儿几句,没成想反而被“教育”了,倒是有些吃惊。
翠浓耐心劝道:“大家都是关心小姐才这样做的。而且那姑娘不是有大夫照顾吗,小姐去了,我们也要去,人一多不还吵着大夫看诊?”
沈慕仪处理朝政有自己的坚持,也敢于面对各种困局为难,但私底下仍少不得几分孩子心性,被人哄上几句也就高兴了。
如此,沈慕仪安心待在医馆,并遵照王大夫的安排和众人一起在后院闭门七日。
将近一个时辰后,师柏辛和叶靖柔回到医馆禀明了情况,防范疫症之事就此在全城展开。
县令知道是当今女帝御驾至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接了师柏辛的命令立即派人一一去办,并且每日亲自到医馆外向沈慕仪递送情报。
所幸他们防范及时,百姓也都惧于这疫症的威力,十分配合,一切进行有序,这让沈慕仪放心许多。
虽每日都关注城中防疫动向,可毕竟足不出户,七天的时间对沈慕仪来说还是多有闲暇,自然也就多了跟师柏辛的相处。
这夜沈慕仪因天热,燥得有些难以入睡,便跳下床想要开窗透透气。
她见隔壁的窗户虽关着,房内的烛光透了出来,便巴着窗框,低喊道:“表哥。”
师柏辛听见声响来开窗,只见沈慕仪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出现在夜色中,比月光清亮,灿若星光。
他原本看书看得有些倦意,正准备就寝,如今却好整以暇地半倚着窗,问道:“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谁?”沈慕仪多探出一些身子往师柏辛窗口里瞧,“在干什么?”
“看书。”
“看书?看的什么书?我也看看。”沈慕仪一溜烟就蹿到了师柏辛房门外。
师柏辛赶来开门,见她只披了件外衫,道:“不成体统,回去睡觉。”
沈慕仪偏往屋里挤,跑去桌边一看,道:“《水经考》、《通水详注》……你怎么还带了这些书?”
说话间,师柏辛已关了门,却不肯转身,也不坐去沈慕仪身边,道:“衣服穿好。”
沈慕仪匆匆将外衫的带子系上,将长发挽到一边肩上,挺直背,双手置在膝上,像是小孩儿在学堂听教书先生讲课那般乖巧,道:“难怪你特意让人去客栈把行礼拿来,原来还藏了这些宝贝。我好了。”
师柏辛坐去沈慕仪身边,道:“随便看看。”
沈慕仪指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注脚,道:“随便看看写了这么多注解,你糊弄谁?”
“以前写的,你看墨迹都不是新的。”
沈慕仪拿起一本《水经考》遮在面前,近得根本看不清上头的字,师柏辛自然也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只是想用这书遮脸。
他抬手,用右手的食指搭在书上,轻轻将书按下,这才发现沈慕仪竟在偷笑,他不解道:“笑什么?”
如今是他们闭门的第六日,依王大夫所言,如果没有出现疫症病情,应该就不会有事。所以她这两日的心情明显比最初时好了不少,但师柏辛看得出来,此刻沈慕仪脸上的笑容里多的事惊喜和欣慰,是适逢知己知她心的庆幸。
这样的笑容多在他们在政见上一致时才有,代表他们君臣之间存在的默契。
师柏辛洞悉秋毫,随即明白了沈慕仪的意思,颇是赞赏道:“看来当真是做足了功课,这趟南下你是别有用心。”
沈慕仪最经不住师柏辛的夸奖,当即得意起来,道:“我可是你的学生。”
“准备何时动身?”
“等跟长恒进了洞南,先走几个县看看,一路往东边去就好,不怎么绕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师柏辛快速将沈慕仪设想的路线筹谋一番,点头道:“确实可行,但东面多山,走山路也辛苦。不然我跟岳明去,你还是跟长恒视察各郡县的情况。”
“视察的事你跟长恒也能办,何况还有叶姐姐在。我这趟离开上京最要紧的事就是这个了。”沈慕仪合上那本《水经考》抱在怀里,又觉不够,将那本《通水详注》也“收缴”了,道,“借我看看,也算是切磋交流。”
“时候不早了,之后得空了再看。”
师柏辛的关心是沈慕仪几乎无法违背的存在,虽然有时候她觉得听不听其实无伤大雅,却还是想要尽量回应他的叮咛,阳奉阴违可不行。
沈慕仪将书放回桌上,道:“我睡不着,你又也还没睡,不然我们一起看?”
“这不妥。”
“看一会儿。”沈慕仪恳求道,“就一会儿,只看一章。”
“一节。”
“两节。”
“君子一言九鼎,陛下可不能耍赖。”师柏辛将两本书从沈慕仪压着的手下抽了出来,翻开《水经考》摊开。
看他这架势,沈慕仪已料定自己上了当,可她话是她自己说的,若耍赖实在丢面子,她只得硬着头皮去看,果真这头两节无甚重要内容,他也没做什么注脚。
兴趣缺缺地翻了几页,沈慕仪暗中腹诽起了师柏辛,面上并未掩饰此时的不满,那生气又无奈的样子尽数落在师柏辛眼里,当真有趣。
然而沈慕仪正看着书上的内容,冷不防听师柏辛一声清咳,是故意咳给她听的。
这举动多少带点警告的意味。
沈慕仪当即坐直,迅速将双手藏去身后,跟做了坏事被抓一般露了怯,用力摇头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师柏辛双眼微微眯起,显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故意沉声质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知道,她可知道得太清楚了。
否则怎么能惹他生气,报他方才给自己下圈套之仇呢?
第13章 近朱者赤……我也是…………
沈慕仪惯有个看书咬手指的毛病。
她还在白云观的时候,师柏辛虽常和沈慕仪一块儿去看她,却并不常遇见她看书,即便看见了师柏辛也只是提醒她一声,这习惯不好。
后来沈慕仪当了皇太女,两人在东宫时常在一处看书,师柏辛便开始纠正沈慕仪这个习惯,说若是以后被大臣们瞧见了,有失君威。
沈慕仪改了很久才算改了这个毛病,这么多年,师柏辛也没再见她犯过,今晚不知怎的,居然又发现她将手指放去唇边。
沈慕仪没答师柏辛的话,师柏辛也没追问,房内就此安静下来,只听见一记烛花爆开的声音,台上那烛光跟着晃了一下。
师柏辛在外不苟言笑,给人严肃冷冽之感,但在沈慕仪面前刻意收敛,那些温柔都是自然流露,日子久了,沈慕仪总是忘记这疼爱自己的表哥实是个最讲规矩,严于律己也律人的性子。
此时师柏辛不说话便是在意这件事,不止是因为沈慕仪还没改掉看书咬手指这件事,更是因为他在责怪自己平日督导不严。
沈慕仪见气氛沉闷,暗道自己玩过火了,挪了凳子往师柏辛身边坐去,低着头,去扯他的衣角,道:“表哥,我错了。”
见将沈慕仪吓着了,师柏辛暗叹一声,问她道:“几时又养回来的习惯?”
三分质问,是还有些心结,七分温柔,是他从来对沈慕仪的疼惜。
听这口吻,沈慕仪猜这事暂且过去了,但她未免师柏辛耿耿于怀,便默默壮着胆儿,道:“其实后来都没有了,今夜不知怎的……大约是见鬼了吧。”
屋里就他们二人,这见的是什么鬼还不清楚?
师柏辛硬是被沈慕仪气笑了,将袖管从她手中抽回来,哪知她攥得紧,他又愿意纵着她,便由她去,只用另一只手拿《水经注》,往后翻了一些,重新摊开在沈慕仪面前,道:“这里开始就是涉及此次南下的山川水系,我未实地勘测过,只是翻阅过其他典籍,综合书上写的做了注脚,你且看看跟你想的有多少出入。”
沈慕仪闻言双眸一亮,正要去看书,哪知师柏辛的手掌按在书页上,温润中带着些微认真的声音传入她耳畔:“这节内容多,只看一半,余下的……来日方长。”
师柏辛做了这样的让步,沈慕仪自然也不能得寸进尺,她立即点头,却又道:“我若有意见问你,你得现在答我,不详不要紧,说个大概,我也好自己琢磨去。”
视线往沈慕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一沉,师柏辛道:“你这不似要自己琢磨的样子。”
沈慕仪知他有意激自己,索性抱起他的衣袖在怀里,不忘微微扬起下巴与他叫板。
师柏辛喜欢她这般无甚意义的较劲,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心底一丝暖意涌来,笑容便止不住得往他嘴角爬,那张往日少有表情的脸也只有在面对沈慕仪时才显得生动一些。
气氛缓和过来,沈慕仪卖乖道:“我要看书了,你把手拿开。”
师柏辛依言收回手,沈慕仪这回认真得很,跟平素批阅奏章时相差无几。
师柏辛见她心无旁骛甚感欣慰,见晚风从窗外吹进来扰得烛火晃动,他想起身去,但见衣袖还被沈慕仪抱着,他轻声道:“手松开。”
沈慕仪没从书上挪开视线,只松了手。
师柏辛这才去关窗,特意放缓了动作,生怕吵着沈慕仪。
余光中还是有师柏辛的身影走动,沈慕仪趁机瞥了他,眼底染上一丝歉意——她方才说了慌,这看书就忍不住咬手指的习惯她其实从未改掉,只是因为记得他不让,所以才总是注意着。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单单是沈慕仪、是师柏辛,肩负的其他身份要求他们遵守更多的规矩,即便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也需得时刻注意。
偏这晚,在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烛光下,她想只当一回沈慕仪,只当曾经那个在白云观里咬着手指看着书,偶尔抬头能看见身边也在认真看书的少年的沈慕仪——
我在努力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只是偶尔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我知你也是,偏偏你从不肯说累。
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师柏辛转身问道:“怎么了,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
沈慕仪摇头,合上书,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睡了。至于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