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居澜认了命,知道沈慕仪决定的事不会改,只能接受,便再不提,岔开话题道:“你们救的那个姑娘没事了?我听行洲说,她是赖上陛下了?”
提到苏飞飞,沈慕仪还有些为难,道:“不是没办法安置她,朕就是看她有难言之隐不肯说,怕我们之后她再陷入困境。”
“这好办,我派人在这儿看着,等她养好了病直接送回上京,给她在侯府安排个差事,这就解决了。”赵居澜不以为意道。
“你倒是跟叶姐姐说得一样。”
赵居澜眸中闪过一阵惊喜,去看叶靖柔道:“你也这么想?”
“前提是她底细清楚,不是麻烦。”叶靖柔道。
赵居澜一拍胸口,自信满满道:“这事儿交给我,在洞南这段日子,我还是养了些人脉的。打听个人,不是难事,你们只管继续装不知道。”
赵居澜行事不拘一格,心思却细腻,知道沈慕仪不愿意嘴上追问苏飞飞的身世是免得对方为难,这才自告奋勇,也算是卖沈慕仪一个人情。
师柏辛此时拱手道:“那就有劳小侯爷。”
赵居澜指着师柏辛又气又恼,立即跟沈慕仪告状道:“瞧瞧师相这阴阳怪气的,本小侯缺你的谢?陛下你可看清楚了,好人都被你这猴精的表哥做去了。”
沈慕仪莞尔,道:“师相体恤朕,怕朕说多了累。”
这对表兄妹从来感情好,过去也没少一搭一唱地“气人”,赵居澜习以为常,总与他们斗嘴玩当时乐趣。
他此时悄悄去看一边的叶靖柔,见她笑了,他更是高兴。再想着他就快能回上京,能经常见到这在自己心里住了好些年的姑娘,连带着这阵子在洞南辛苦都一扫而光,那在赵居澜嘴角扬起的笑容都因此多了几分柔情。
第16章 对她的喜欢在日复一日的……
疫症一事算是虚惊一场,沈慕仪一行人已因此耽搁了行程,所以准备七日一过就继续启程。
临行前一夜,沈慕仪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邀请医馆众人齐齐赴宴,以感谢七日来王大夫的照料以及为防范疫症做的一切。
众人早从沈慕仪等人的言行举止猜到这行人非富即贵,平日就多有恭敬,今晚在宴上也多少有些拘谨。
赵居澜惯是个会调和气氛的,过去在上京那群贵胄子弟中人缘极好,如今面对这些淳朴的民间百姓,他应付起来更是游刃有余,没多久便哄得诸人放松下来。
沈慕仪道:“以后将长恒放去和西欧、羌国他们和谈怎么样?”
“你做这个打算?”师柏辛转而去看正和小药童玩在一处的叶靖柔,若有所思道,“叶小姐将来去渭河大营,确实能带长恒在身边,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就怕定北侯舍不得这独子上战场。”
“定北侯祖上跟着□□皇帝南征北战,一门五子最后就剩了一个才得了世袭的侯爵,家族血脉一直也都单薄,老侯爷不舍得也是情有可原。”沈慕仪略感惋惜,又转念一想,道,“长恒这次在洞南经营了一番,该是你特意叮嘱过他什么吧?”
他们之间总有默契,师柏辛对沈慕仪的直言不讳不仅不恼反而颇为赞叹,凑近了她一些,耳语道:“臣为陛下筹谋,万望一切顺利。”
想起师柏辛也在看那些水利专著,势必就是他们君臣想到一块去了。况且这几日沈慕仪看过他在书上做的注脚,不少想法确实与自己不谋而合,所以等进了洞南,先行考察过之后,她确实可以跟师柏辛一起去办另一件事。
两人挨得近,师柏辛瞧见沈慕仪额角有些微晶莹,他随即拿出帕子递给她,道:“热?”
师柏辛唤来赵居澜,两人耳语几句,他便带着沈慕仪先退了席。
“留给长恒看着不好吧。”沈慕仪嘴上为难,脚下却跟着师柏辛往外走,脸上笑意浮动,大有偷闲后的惬意。
“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的话,何当大任?”师柏辛带沈慕仪到一面围墙下,扶着早就放好的一把梯子,道,“上去看看。”
“上去?”沈慕仪一时怔忡,难以置信地看着师柏辛道,“你让我爬墙?”
她抬手就贴去师柏辛额上,道:“没发热,不该说糊涂话。你也没喝几杯,更不该醉。”
师柏辛失笑,道:“我很清醒,上去。”
沈慕仪将信将疑,扶着梯子盘上墙脊,发现位置还挺宽,墙一直连着不远处的一个三层小楼,她便慢慢走过去,停在二层的飞檐下。
如今的天已比他们初来时明显热了不少,但这出正好背光,飞檐罩下的阴影和墙角那棵树落下的树影叠在一起,留了一片阴凉。
飞檐的位置还是有些矮,沈慕仪站着反而受限,她干脆坐在墙脊上,放眼望去,整是朗朗日光下城南的大半景色,不及上京琼楼玉宇,可也有鳞次栉比的屋与楼,纵横交错的街巷,是与上京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多时,师柏辛跟来,与沈慕仪并肩坐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沈慕仪用肩膀轻轻撞了师柏辛,道:“我可记得登基前一日,你跟我说的话。”
“那是少相对未来君王的提醒。”师柏辛注视着笑吟吟的沈慕仪,总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说,但比起难以估量甚至一想就知道的糟糕结果,如今这样陪在她身边似乎已是最好的。
沈慕仪清了清嗓子,学着师柏辛当初的样子,对着阴影外的清朗日光,道:“殿下登基之后便是大胤国君,一言一行皆应守章有度,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沈慕仪一字一句地说,未有丝毫错漏,这些年来也都是按照师柏辛的要求做,不敢任性,不能妄为,因此她不能看书的时候咬手指,不能再做爬墙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做好这个女帝,不让皇室丢脸,也不让旁人抓到把柄说师柏辛这个辅臣当得不称职。
但她没料到被禁止了多年的行为居然在今日由师柏辛亲自打破,她不明白,所以问道:“为什么今天要破例?”
他想去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却还是忍耐下来,回应着她满是好奇的目光,缓缓道:“难得带自家妹妹出来玩,就想给她看她一直都想看的。”
本就淌在沈慕仪眼底的笑意在此之后漫开,她抱住师柏辛的手臂,像得了宝贝似的靠着他,道:“表哥最懂我。”
沈慕仪在他面前向来乖巧,师柏辛受用,也并不拒绝她流露的亲密。
譬如饮鸩止渴,得她一笑就全都值得。
“我跟王大夫打听过了,城里没有什么高的地方,虽说这儿也才两层不到,能看到的也不多,但是你选的地方一定是最好的。”沈慕仪再望向眼前错落有致的大片屋舍,默默记下了这属于宫外天地的一处角落。
那个曾经爬上东宫墙头,渴望着自由的沈慕仪注定只能留痴心妄想的过去。
可这世上有人记得她的愿望,即便无法真正去改变什么,却一直在努力地为她一点一点地拼出一些心愿的样子,尽量弥补留下的遗憾。
沈慕仪心有所感,忽然认真对师柏辛道:“我现在要宣布一件事。”
“什么事?”
沈慕仪指着眼前的画面,信誓旦旦道:“我宣布这里就是我大胤最美的地方,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风景。”
师柏辛忍俊不禁,垂眼轻笑了一阵,道:“不敢苟同。”
“我不信,还有哪儿是比这儿更美的。”
他沉默,看着自己与沈慕仪裙角叠在一块儿的衣摆,阴影外漏进的阳光好似一道把开回忆的钥匙,缓缓推动他心里的那扇门,让他想起五年前的沈慕仪。
那日,是她的生辰,是她及笄的日子。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爱护疼惜的妹妹终于长大成人,那一刻心头有多震撼,对她的喜欢便在这日复一日的陪伴里变得多深刻。
久久得不到师柏辛的回应,沈慕仪只当他故弄玄虚,道:“你定是又骗我。”
师柏辛肃容道:“我从未骗过你。”
本就是逗他玩,见他又认真起来,沈慕仪得意至于亦有一丝别样的窃喜,却不告诉他,知道:“我用词不当,是你不愿与我分享,想独占美景而已。”
“从来事事都想着你,唯独这一件容我先不表,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
沈慕仪看来无奈地拨弄着手指,故作为难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纵你一回,姑且放过你了。”
话到最后,她又笑了,眉眼弯弯,娇俏如昔。
师柏辛拱手,顺势捧她一捧,道:“谢……谢过表妹。”
第17章 我一个人哪斗得过你们兄……
小宴上,赵居澜与众人相谈甚欢,彼此推杯换盏,王大夫连同医馆众人哪抵得消小侯爷这番架势,待从酒楼出来时,个个都少不得几分醉意。
岳明和汤圆儿分别在两辆车上照看众人,赵居澜与师柏辛坐一车,沈慕仪则与叶靖柔同车。
赵居澜酒量好,喝了个满席依旧清醒,只是终于得了半刻闲暇,他便侧卧在车上,一手支着脑袋,盯着师柏辛上看下看,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两人从在太学宫时就认识,一动一静,多年来相处得宜,后来参政也各谋其位,是朝中新贵里难得的真交情。
赵居澜生性不羁,私下与师柏辛说话更是直接,问道:“方才带陛下去哪儿玩了?”
“人多了吵,找个地方静一静。”
“天□□会那么多张嘴都没招你嫌,今日这才几个人,这话说得我信?”赵居澜倏地坐起身,感慨起来,“你是从来就偏心,但凡有点好东西就往陛下手里塞,要说你我认识时间才最长,怎的我这好兄弟就是比不得你那表妹了?”
师柏辛道他胡搅蛮缠,索性闭目养神,道:“叶小姐递了去渭河大营的折子了。”
“什么?”赵居澜脸色顿变,收了那一身疏狂气,正色道,“陛下怎么说?”
师柏辛巍然不动,赵居澜急得挠心挠肺却不敢对他做什么,只得好生求道:“我的好哥哥,大胤的好丞相,你就别吊着我,给个痛快话,我也好早作打算。”
师柏辛端正坐着,任由赵居澜抓耳挠腮偏不说话,最后只见那小侯爷情急跳下车去追沈慕仪的车驾。
沈慕仪正和叶靖柔说话,忽地被赵居澜拦了车,她正奇怪,只听他道:“我与阿宝有话说。”
沈慕仪会意,干脆去了师柏辛车上。
马车继续往前,沈慕仪挑着车帘一直观察着前头车子的动静,问道:“你跟长恒说什么了,他刚才那样急?”
“实话实说。”
“你告诉他叶姐姐想提前去渭水大营的事了?”
师柏辛默认。
“也对,这事瞒不住。”沈慕仪放下车帘,无所事事地玩起了自己的一缕发梢,绕在指上,道,“我觉得长恒留不住叶姐姐。”
“何以见得?”
“她娘就是死在和羌国一战的渭水边,叶姐姐对那个地方是有很深执念的。况且我看她是真的一心为大胤,旁的事……”沈慕仪摇摇头,“长恒难呐。”
“你连这些都看得出?”
“这是自然。长恒喜欢叶姐姐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叶姐姐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我虽同情长恒,也不觉得叶姐姐这样不好。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就全力以赴去做,这才是我大胤女儿该有的样子。”
沈慕仪说着叶靖柔,殊不知她也有着这诸多特点。虽是意外继承了皇位,承载着不少人的希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但时至今日,那些她做过或是将要做的事也都是她想要去做的。
皇室身份难以摆脱,有些身不由己,但也有更多的她心向往。
她也有着大胤女儿该有的样子。
师柏辛安静听着沈慕仪说话,渐渐地,脑海中只剩下她那句“长恒难呐”,这样反复回想,仿佛也在某个方面上说着他的处境。
二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医馆,之后各人安置,沈慕仪再去看翠浓和苏飞飞。
翠浓正在房外的回廊下出神,见沈慕仪提着食盒过来,她忙去迎,道:“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长恒把整个医馆的人都喝趴下了,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沈慕仪笑道,“带了东西给你,在叶姐姐那儿,我去看看苏姑娘。”
“我陪着一起吧。”
“这是命令。”
翠浓听不出一丝的强迫的意思,笑着福身道:“是,奴婢遵命。”
沈慕仪提着食盒才进屋,就听见苏飞飞匆忙着像是要隐瞒什么。她立即去床边询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飞飞本背着身不肯见沈慕仪,可她毕竟身子虚,没什么力气,多被沈慕仪拉几下就不得不转过身,沈慕仪这才知道她在哭,双眼都哭肿了。
“你哭什么?”沈慕仪拿了帕子给苏飞飞擦眼泪,好声好气安慰她道,“我还没走呢,你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都说出来,能帮你的,我一定帮,否则不就白救你了吗?”
沈慕仪不怎么安慰人,但她脾气向来不错,真要哄人也能柔声细语,不多时就说动了苏飞飞,哭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能好好说话。
苏飞飞攥紧了沈慕仪的手帕,低着头不敢去看沈慕仪,嚅嗫着:“沈小姐,我……你……你真的不愿意收留我吗?”
“确实多有不便。你若是担心以后日子艰难,我能想办法帮你安排一个差事,让你起码有能糊口的营生。”沈慕仪道。
苏飞飞听着又不说话了,沈慕仪眼见话到关口没了下文,不再逼她,索性先离开,又在后院遇上了赵居澜。
“怎么就你一个,表哥呢?”沈慕仪问道。
“说要跟阿宝去找一趟县令,我要一块去,他非不让。”赵居澜坐在石凳子上唉声叹气,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沈慕仪道,“你说阿宝那颗心是不是石头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