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窈神来一笔:“那如果是真正的高家人呢?皇后就愿意信了?”
听到这话,皇后看向周窈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你什么意思?”
周窈指指自己:“皇后看我像不像高家人?”
此话一出,皇后何等敏锐,瞳眸微微放大,愈发专注地打量周窈,仔细看她眉眼口鼻。
而高妤此时也是心头一惊,她知道自己是冒牌货,也曾问过邹氏真正的高家小姐是不是不在了,否则也不会找人冒犯。
邹氏似乎很忌讳谈这,只对她道真主不会进京,她无须担心。
思及此,高妤也愈发认真地望向周窈,想从她脸上找到与邹氏的相似之处,这么仔细地看,倒确与邹氏有些相像。
再想到之前在路上的遇见,这人几乎与自己同时赶往京城,若她是真主,邹氏为何还要自己跑这一趟。
高妤也在想会不会是自己误认了?可这二人的声音,都各有特点,琴雪又差点与他们起争执,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在高妤圆睁着眼睛惊愕看向自己的同时,周窈也对她微微一笑:“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她派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个女人演一出戏,不加阻拦,能演到累为止。周谡已经不耐烦再坐下去,他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冷漠的面容凌厉不改,沉声命道:“朕不欲听你们说些真真假假的话,你只需告诉朕,高家到底有何秘辛,若有隐瞒和妄言,你就长留在这宫里吧。”
这话不知为何触动到了皇后的内心,她怔怔望着面前好像很熟悉,此刻又分外陌生的男人,忍不住轻颤了声:“从前,皇上对臣妾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分真假?”
“真真假假,皇后这般聪明,猜不到吗?”
留下这句,周谡命宫人提走了高妤,容后再审。
望着那抹明黄身影毫无眷恋地走远,身边伴着是别的人,皇后红了眼眶,只觉从头到脚的疲软,好像卸光了所有的气力,除了疲累,再无别的。
是他回来了?可这样的他,还不如不回,于她于太子又有何益。
回到钟粹宫,周谡便独自去前殿处理公务,周窈带着高妤到了后殿。
关上门,只剩二人,周窈开门见山道:“说罢,我娘叫你来京城,冒充我,到底意欲何为。”
高妤其实自己也想不通,但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她做选择。
“怀夫人跟我说的也并不多,她似乎对高家很有意见,又舍不得将女儿送出去,选来选去选中了我,只要我能搅乱高家,让柱国公和夫人离心,就会许我一世无忧。当然,若能查出当年高三郎被害的真相,便赏我千金。”
千金?那时候怀瑾的命也是这么多,可见她生父的死让邹氏始终耿耿于怀,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那么你查到了?我生父的死,有没有高家人的手笔?”这也是周窈来京的目的。
高妤迟疑了片刻,缓缓道:“过了这么多年,高家换了好几批下人,想要探查,没那么容易,但从高家几个主子的言辞里,我能感觉得出,他们并不想多谈以前的事,而柱国公对我的态度更像是弥补。”
“是吗?”周窈轻呵了一声,微带凉意道,“只有做了亏心事,才会想到弥补。”
“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我已经不求什么酬金了,只希望这事过后,能带着我的婢女全身而退。”这是高媖投诚的条件,她看出了,面前的女子可以左右皇帝的决定,而皇后却做不到。
“可以,但你必须再做一件事,做成了,才好说。”已经拖得太久,无从去查,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隔日,柱国公收到高妤托人从宫里寄出的信,寥寥数语,字迹随意又潦草,似乎很急,赶着时间仓促写下,信里表达的意思更是让高弼一瞬间火气涌到了头顶,立马就去找容氏质问。
容氏近些日因着高妤的去留而头疼不已,刚吃下了又苦又涩的中药,才感觉好了些,就见男人气势冲冲地推开门,门板哐地作响,容氏心头一跳,魂儿都要吓出来了。
“容氏,你到底要如何?当年那事,我已经既往不咎,你为何如此心狠,连三弟唯一的血脉都要赶尽杀绝。”
“我赶尽杀绝?”容氏这下不仅头疼,心也凉了,“她好好地待在宫里,我能如何赶她杀她?”
“你明知她不愿进宫,却仍是将她送进去,还让皇后将她困在宫中,不放她回来,若你心中无鬼,又为何要这么做。”
柱国公声声呵斥,使得容氏勉强站立的身体摇摇欲坠,她咬着泛白的唇,恨恨道,“好啊,你都已经判了我的罪,我若不坐实了,岂不太亏。”
“你又要如何?”
“不如何。”
柱国公此时已经顾不上容氏,准备给皇后去信,让她放高妤出宫。容氏在屋内坐了一会,就叫下人备车,她带上皇后给的宫牌,当即就要进宫。
然而,宫牌递进去后,容氏被放进宫,去的却不是她熟悉的福宁宫,而是往另一条道。
“夫人莫急,皇后在别处办事,夫人去了那里,就能看到了。”
轿子落下,宫人领着容氏走过前厅,进到内殿,容氏环顾四周的时候,殿门在她身后合上了。
容氏下意识回头,这种故弄玄虚的感觉让她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提声道:“皇后在哪里?你们倒是说啊。”
“夫人别急,皇后一会儿就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引得容氏回转过头,一眼望了过去。
正是这一眼,容氏怔住了,看着面前貌美异常的女子,恍惚出了神。
她仿佛看到了三郎,又好像见到了邹氏,但又不是。
“夫人在想什么?是否觉得小女有几分面善?”周窈扬唇一笑,一边唇角显出浅浅的梨涡。
三郎也是这么笑,也是这边有个梨涡,容氏不觉抬脚往后退,眼里闪过从未有过的惊慌。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是什么人,敢如此放肆?皇后呢,叫皇后来叫我?”
说罢,容氏起脚就往门口走去,想要开门,可门从外面锁上了,使多大的劲都没用。
身后,清甜的女声好似魔音响彻她耳边。
“夫人这么急是为何?难不成我这张脸,让夫人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或者说,因果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闭嘴,皇后呢?你再敢乱说一个字,我叫皇后赐你死罪。”
第71章 . 石出 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容氏一脸激动, 嘴里说着,脚下也没闲着,牟足了劲往周窈这边冲。
周窈早有防备,比容氏更快地挪动步子往一旁避开。
扑了个空的容氏脚底不稳, 身子往前晃了晃, 险些栽倒。
周窈面无表情地看着容氏身子打晃, 最终也没倒,还是站住了。
“夫人是否知道做过亏心事的人, 都很怕鬼,不晓得这么多个日夜,高三郎有没有向你锁魂。”
周窈并没有十足把握, 她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一句句地试探,试成了,自然好,试不出来, 也就最多得罪高家。
反正, 她也没指望能多么平和地回归高家, 甚至不相认都可,她只要查明真相, 为父伸冤。
“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白天做了亏心事,半夜怕高三郎上门。”
“你知道什么?黄毛小丫头,就这乱叫,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高三郎,高三郎, 容氏已经烦够了。
从高三郎死后,她的日子就没好过,亲弟弟早丧,夫婿又和自己离心,她空守着国公夫人的名头又如何,在意的人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夜里孤独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三郎的死,是他活该,他若不跟着那个卑贱的女人,连家族都不要了,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一口一个活该,该死,周窈听着,只觉簪缨世家的贵夫人,素养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她家周二妹有礼貌。
“看来夫人是真的懂,就好像能预测到高三郎的死一样,就是不知这些话有没有跟柱国公讲过,柱国公又是何反应。”
“你闭嘴,我们高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小丫头说三道四。”
宫里又是哪里来的这等女子,一身素淡葱绿襦裙,简约却不失雅致,那眉眼,那口鼻,一时像高三郎,可再细看,不觉又能找到邹氏的影子,瞧着实在让人不适。
“皇后呢?到底在哪里?还有那个高妤?是不是她把你找来装神弄鬼的?”
容氏急欲摆脱这种让自己烦躁不安的处境,连连催问,盯着周窈的目光蹭蹭冒火。
相比容氏的急躁,周窈显得不疾不徐:“再回来最开始,夫人心里若没鬼,又何需怕。”
“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找死,我叫皇后诛你九族。”
容氏再难维持面上的镇定,红着眼眶怒瞪周窈,纵身就扑过去。
周窈却好似不怕,愈发火上浇油:“夫人慌了,急了,是否就说明,高三郎是夫人密谋害死的,却嫁祸到山匪身上,以为就能瞒天过海。”
“他死了就死了,你也一样,都去死吧。”
容氏扑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地上,但此时盛怒中的她已经失去离职,颤颤巍巍站起,人还没稳住,就拔掉头上的发簪朝周窈刺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闪到了周窈身前,抬脚就朝容氏踹了过去。
冷不丁地,容氏生生受了一记重踹,再次跌倒在地,捂着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位的肚子,唉唉喊疼。
隐在屏风后的皇后听到母亲叫痛,待不下去了,快步走了出来,到容氏身边将她搀扶起。
见容氏疼得面容都扭曲了,皇后经不住抬眼,看着男人如山般将那个搅得大家不得安宁的女子护在身后,不由冷笑。
“臣妾竟不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有这大的威风,竟让皇上置祖宗的规矩体统于不顾。”
这话有拉仇恨的嫌疑,周窈自然不能忍:“我来路明不明,聪明如皇后,难道还猜不到吗?又或者,皇后也被你的母亲蒙蔽,失去了判断力。”
皇后哪里是猜不到,她只是不想面对,不想揭开。
毕竟,高三郎死了近二十年,不管是意外,亦或确有隐情,因为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影响到高家,更为不智。
迅速思虑过后,皇后稳住心神,与周窈四目相对:“你故意探我母亲口风,激得她发狂,丧失了理智,人在不够清醒的状态下,说的话又如何能信。”
当真是心思缜密,能言善辩,周窈笑了:“皇后这是只按亲疏来论,真相如何,是否有人命官司,冤假错案,在皇后眼里,都不算什么了。”
“你若觉得有冤情要诉,那就拿出证据来,到官衙里击鼓喊冤,这里是皇宫,由不得你胡来。”皇后少有失态,但被眼前女子几句话激得,也难免动怒了。
“皇上是这天下的主,有冤情,又何必舍近求远,皇上就能做这最大的主。”周窈心知这一局不能退让,退了一步,就再难扳回。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宫人慌张的高喊。
“主子,高家小姐在屋里自缢了。”
闻言,屋里几人纷纷愣住,容氏最先反应过来,哈哈一声大笑:“死了好,死了妙,她就该到地下陪她那倒霉爹,省得在这祸害人。”
形容癫狂,堪比那市井的疯婆子。
处理完了公务,追着容氏进宫的柱国公恰好听到侄女香消玉殒的噩耗,当即怒不可遏,找到容氏就满腔愤怒地给了她一巴掌。
“妇人歹毒,当年的事,我已经既往不咎,留了你体面,为何你仍不知悔改,非要将人赶尽杀绝。”
三弟就这一个血脉,如今也没了,深藏多年的愧疚和悔恨再次席卷上高弼心头,使得他此刻再看容氏,恨不能杖打了去。
高弼这一巴掌抡得太快,皇后没拦住,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父亲打得身子晃了晃,捂着一边脸颊,吃吃地笑。
“我歹毒?我不歹毒,何来你今日柱国公的威风,你如今万事不愁,高枕无忧了,反正当年的事你不知情,全是我容家不知好歹,多管闲事。可你知不知道你那自诩公道的父亲是如何跟你继母讲的,他说,只要三郎回来,与那女子断了联系,这世子之位就传给他。”
眼看着容氏越说越离谱,皇后不得不强行打断,扶住容氏的身子暗暗用劲,示意她不要再胡言了。
然而,到了这一刻,再阻拦,也拦不住了。
周谡推开门,从内室走出,身后跟着周窈。
柱国公一眼见到周窈,亦是愣住,怔怔喊了声,三弟。
周窈笑道:“难为国公爷,还记得自己那个无辜枉死的弟弟。”
不管是不是如容氏所言,老国公要将世子之位传给三子,但即便是真,也不能成为他们杀人害命,且隐瞒多年,逍遥法外的理由。
一个世子之位,难道比得过江山社稷,周谡都没想到灭掉弟弟,为何高家这般狠心。
“他不死,就是我们死,老爷子偏心,我们只是提前自保,何错之有。”容氏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这些话藏在心里多年,早就成了心疾,使得她日益扭曲,面目全非。
“我弟弟也已经得到了报应,早早就到地府陪高三郎去了,当年那几个匪贼,也被我弟灭口,你们还想如何?是不是我这条命也要赔给你们,好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就是死,也要死在柱国夫人的位子,进高家祠堂享子孙拜礼。
说罢,容氏忽然一个大力推开皇后,猛地冲向殿内称重的大柱子,一头撞上去。
皇后被推得脚步踉跄,倒在了地上,眼见容氏在自己面前撞柱,那鲜红的血从额头汩汩流下,触目惊心。
皇后闭上了眼,泪流满面。
周窈没料到容氏真的寻死,最先跑过去,试探容氏鼻息,提声高喊,来人,快传太医。
高弼最终不忍心,拉开门,找人救命。
另一头,高妤换下华服金簪,重新穿回素衣布裙,回归她原本的样子,到周窈那里告别。
“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完了,容氏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不管她能不能醒过来,今后都不会好过。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