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开惠帝笑了声, “这是求了旨就过河拆桥了?”
“陛下恕罪, 臣府中还有些事。”
开惠帝摆了摆手, “罢了,你且去罢。”
他心里哪儿能不明白,能让沈长空连顿饭都不愿吃便赶回去的绝不是什么府中事务,恐怕又是为他那个好女儿。
沈长空回了怀安王府,却没立刻往衢清堂去。
直等到天色都有些黑了也没人过来同他说褚沅瑾的情况。
照从前褚沅瑾在时来说,他甫一回来就应有人迎上来叫他回衢清堂才对, 更何况她今日起了热症,下人早便该无计可施过来寻他。
可一丁点动静没有。
月钩高挂之时,沈长空终于起身,往衢清堂的方向去。
没有哭闹着不肯吃药的声音,也没有摔东西的声音,甚至比外头还要安静几分。
沈长空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便见沈然坐在床沿,手上拿着块沾湿的帕子,看样子是要起身再去湿水。
见他来下意识将食指比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而后拿着帕子同沈长空走到了屏风外头。
沈然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在她看来,她阿兄这般实在反常。她都已经派人去叫他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没立刻回来。
“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她手捂在嘴边极力放低了声音,不知怎么还习惯性地猫着个腰。
她身量本来就低,此般在沈长空面前便更是只能看到个头顶了。沈长空甚至有些没听清她在问什么,但大体也能猜得出来。
“她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些,大夫说已无大碍,按时吃药别再着凉便可,”说着沈然有些疑惑,“丫鬟说今早进房便发现公主的被子已然被踢到了床下,你……”
沈然其实想问,你昨儿晚上睡着没注意便也罢了,晨醒怎的都没将被子给人盖好再走。
可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后头的话没问出来。
沈长空怔了怔,夜里本就寒凉,昨日又叫她泡了冷水,将人扔进被子里便走了。
她睡觉向来都不老实,每回一处睡时沈长空夜里总要特意起来几次给她盖被,后来便干脆抱在怀里才老实了些。
这里也不比公主府,她的贴身婢女不在此处,沈长空若不在便也没有旁人会进去。
他昨日气急了,竟是忘了这许多。
“你先回去休息,”沈长空道,“我来照顾她。”
沈然点了点头,将手中带着点温度的帕子递给沈长空,突然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公主今日好似很是生气,阿兄且注意一些多哄着她点。”
毕竟现在生了病,她这兄长又将人放在府中一天没回来。依着安阳公主的脾气,不生气才不正常。
沈长空眼睫似乎是轻颤了一下,沈然未能看明晰他便转身到水盆边去湿帕子了。
随着房门被沈然带上,沈长空捞出帕子拧了拧,心里飘过丝自嘲来。
她本事大得很,哪里需要他哄。
屏风后,窈窕纤瘦的美人面向里侧躺着,绸缎般的墨发铺散在枕头上,寝被堪堪盖过下巴,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沈长空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确实是已经退了烧了。
他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拿刚湿过的帕子给她擦脸,又从被子里将她白皙的藕臂攥在手里仔细擦拭。
那帕子冰冰凉凉,褚沅瑾忍不住缩了缩,却并没有醒。
小脸上泛着层淡淡的绯色,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像是在睡梦里都不太高兴,在同谁置气。
沈长空突然便很想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弄醒,可到底是没舍得。
他不是早便知道的么,是自己不长记性随便哄骗两句便信,明知她最是多情还是义无反顾往上扑。
能怨得了谁。
沈长空守了一夜,他只坐在床边守着,在她踢被子时将人重新裹好,时不时试试她的体温。
直至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日头也慢慢生起,阳光顺着窗子洒落进来,那张埋在枕头里的小脸渐渐明晰起来。
他伸手在她唇角抚了抚,没用几分力气,然粗粝的指腹印在柔腻的皮肤上许还是明显了些,面朝他侧躺着的人努努嘴哼唧了一声,生长空被烫到一般将抚在她唇角的手收了回去。
她又过了一会儿才醒,睁眼便只有她一个人。
她嗓子有些疼,还未待喊人便进来了一婢女,将热茶递到了她手上。
褚沅瑾接过喝了一口嗓子才舒服了些,然一出口还是有些哑:“沈长空呢?”
她并未消气,可这会儿还想着必须得同他说说清楚,外加之那个男人她也要去见。
总不能白白被人害了去。
那婢女低着头,想起方才将军的吩咐,规规矩矩微弯着腰道:“婢子今日并未见过将军。”
褚沅瑾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将手中茶盏哐一下丢在婢女手中的木质托盘里,那小婢女立时抖了抖,却不敢言语。
褚沅瑾只觉胸腔中的怒气已经快将她整个人的理智淹没,他竟是没回来过!
此刻她还只穿着一身单薄中衣,因着屋里炭火烧得旺,故而非但不冷,反而是有些热的。
顿时被气得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给本公主更衣!”
那婢女依言给她更衣梳洗,未多说半句话。
直到褚沅瑾走到门边想要出去时她陡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堵住她想要开门的动作,“公主!将军……将军说您,您不能出去!”
褚沅瑾蹙了蹙眉,心中觉着荒唐,她被气笑了,后退了一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婢女,轻嗤道:“他说我不能出去?”
小婢女跪着连连点头。
“若我偏要出去呢?”像是在应对什么儿戏,她神情中并没有几分担心,反而能听出股说他们自不量力的意味来。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婢子……”
褚沅瑾彻底失了耐性,绕过那婢女伸手拉门,一拉即开。
入目却是两个皮肤黝黑、高大强壮的侍卫。
褚沅瑾心里猛然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握起来,呵斥道:“你们这是何意!”
那两个侍卫转身朝她行了一礼,其中一人道:“回公主,臣奉将军之命看护公主。”
“你们还知道我是公主!”褚沅瑾有些急了,“沈长空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可知宫里若知道你们敢关本公主是何下场!”
说着褚沅瑾迈步往外走,刚走了一步便被两人横剑挡住。
兵器相接碰撞出的声响震在人心口极为骇人,褚沅瑾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你们其罪当诛!把沈长空给我叫过来!”
他竟然敢关她,竟然敢关她!
堂堂一国公主,谁敢这样对过她?
沈长空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侍卫弯腰抱拳,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态度却是十足的强硬:“臣亦不知将军在哪。”
褚沅瑾后退了两步,头脑发昏,险些踉跄着摔在地上。
甩开要上来扶她的婢女,猛地将门摔上,所有人皆被关到门外。
而后震耳欲聋的摔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木门也被猛摔上来的硬物撞得叮咣响。
这屋子里并没有许多能摔砸的值钱东西,只是沈长空向来爱收藏些瓷器,不值几个钱,却是他多年来一个一个攒起来的,已经放满了一个顶天的博物架。
此时此刻恐怕都……
外头几人心里一痛,却无一人敢敲门进去阻止。
毕竟公主砸了瓷器会如何他们不知,可若是他们进去惹了公主不痛快那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能砸已经被砸了个精光,里头声音终于停止。
与方才的惨烈相比,这安稳寂静让人心里有些发慌。
期间婢女进去送了饭,被眼前景象惊得浑身发怵,方才还干净整洁的房里此刻已是乱得不成样子,整个博物架上只有顶上几层还有东西,其余都化为碎片躺在地上。
好在桌子重,公主砸不动,那小婢女才得以将膳食尽数摆在了桌上。
褚沅瑾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坐在拔步床脚踏上,胸口还起起伏伏,情绪显然极不稳定。
不知道她嘴里骂了什么,小婢女脸色一变,门口的两个侍卫身形也不由颤了颤。
而后门又被带上,褚沅瑾被关在了里面。
第80章 你以为我是不敢还是舍不……
褚沅瑾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又一圈, 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看着满桌子的菜更是火大,恨不能将其一举掀翻。撒气一般狠狠踢了地上已经碎成半个的瓷瓶一脚,到底懒得费力气垫着凳子将博物架顶层的瓶瓶罐罐也给他扫下来。
她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如何,沈长空如今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困在这衢清堂, 困在他寝居。
一点儿虚都不掺。
若是见不着沈长空这人, 门口那几个蠢货也别想放她出去。
她绕过一地狼藉,走到圆桌旁, 想着端一盘菜摔门上,可光是想了想这油油腻腻的东西糊在门上墙上地上的她就一阵犯恶心。
干脆又跑回床上面朝里侧躺着。
这人一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只是躺着便觉被半压在身下的寝被怎么怎么不舒坦, 气恼地踢了两脚没能踢动心里便更气, 坐起身来狠狠将寝被扔在床底下才又躺下来。
过了好半晌,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几个小婢女进来收餐盘,地上被摔碎的瓶瓶罐罐自是没人敢收拾。
否则沈长空回来只见东西全没了却不见去哪恐怕是不好开脱。
几人一进来便见桌上膳食一点没动, 显然公主没吃。
一时间都有些为难。
为首的那婢女大着胆子道:“公主且吃两口罢, 不然将军心里定也担心。”
褚沅瑾猛地回过头来, 依旧是满面的怒火, “他担心?我看他巴不得将我饿死!你让他等着罢, 本公主出去后第一个就要砍了沈长空!”
几个婢女皆低着头不敢回。
褚沅气极反笑, “你们告诉沈长空, 他若不回来本公主便不吃,饿死当朝公主的罪名让他看看你们怀安王府但不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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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皇宫中,元惠皇后比之褚沅瑾更坐立不安得多。
她如何也没想到褚沅瑾已经同阿四独处一室竟还能活着被带出去,
阿四是皇后早年培养的死士,一家老小的命脉皆被捏在她手里。此事不管办没办成阿四皆会自尽,且又是假借了褚文心之手, 故而皇后并不担心事情败露会查到她身上。
她只是没想到褚沅瑾如今竟有这般大的定性,若搁在从前,即便是没用药,恐她都必然毙命。
阿四唇舌间带毒,提前服了解药可多撑个一日半日的,然于褚沅瑾来说,只需同他两唇相贴,口中沾了那毒,不出半刻便会身亡。
且这药即便是验尸亦查不出来。
旁人只会知安阳公主用了助兴药,死在了男人床上。
此次未成,褚沅瑾日后定然更加谨慎。若是用旁的招式,更易打草惊蛇。
更何况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抓不住德行有亏这一人尽皆知的漏子,便再难有其他方法。
李嬷嬷慌慌张张进来,皇后瞥了她一眼,“怎的了?”
“娘娘,今晨丽妃被圣人关起来了!”
“被关起来了?”皇后眉头深蹙,“可只是为了什么?”
丽妃虽算不得多受宠,可膝下一儿一女,得是犯了什么事才能被关起来……
李嬷嬷正要说不知便有人来报陛下请皇后过去一趟。
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关了丽妃的上阳宫。
上阳宫乃后宫妃嫔犯了错罪被贬之处,皇后心里莫名有些打鼓。
按理来说丽妃若是犯了什么错,合该她这个皇后来查惩处置,然这回却是人已经被关了才将她叫过去。
着实有些奇怪。
到上阳宫后,皇后并没有立即便见到丽妃,皇帝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坐。
皇后敛了敛眉,神情一如往日的温和,只是此刻添上了抹担忧,“陛下,不知丽妃妹妹是犯了何事?”
皇帝将皇后的手执起来轻拍了拍,似在安抚,而后才道:“你几年前滑胎的那个孩子,便是那毒妇害的。”
“是……是丽妃害的?”皇后声音有些发颤,脑子仿佛被一道利刃劈过。
皇帝点了点头,而后身旁的总管太监便出去命人将张嬷嬷提了过来。
“这,这不是……”
皇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仁显皇后身旁的张嬷嬷早已告老还乡,如今亦被带了过来,她即便是再迟钝也该能猜出个大概了。
张嬷嬷如今已是没什么好瞒,她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又说了一通。
听罢皇后有些站不稳,扶着额踉跄了一下摔到了地上。
她身边的李嬷嬷离得恰恰有些远,没能赶得及将人扶住,三两步走过去想将人扶起来便见皇后满面惊恐,唇色发白,额角已是冷汗连连。
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时丽妃才被带了出来,一路哭嚎着自己冤枉,诚然人证物证具备,她亦不肯认。
直到被拖着跪在皇后面前她才惊醒一般大笑起来,“庄琴霜!你可真蠢呐 !”
“我害了你的孩子,你杀了陈婉和她的儿子哈哈哈哈,”她仿佛疯了一般,笑得极为癫狂,“你们不是最最要好么?你还不是杀了她!”
皇后已经濒临崩溃,她捂着头不住地往后退,耳朵里一阵嗡嗡声,最终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几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旋。
是她杀了婉儿。
是她杀了她……
丽妃笑得几乎倒在地上,她总归逃不过一死,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可怜陈婉,一心一意待你,死的时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一派胡言!”皇帝这时候站起身来,朝人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宫人端着个托盘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