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见就去吧,”陆氏揉了揉沈芷宁的发,温柔道,“来人,给姑娘梳妆,常嬷嬷,你去姑娘屋里头拿件新衣来,素净点,老夫人吃斋念佛,怕是不喜那些个俏丽的。”
常嬷嬷一听这话,立刻开心地应着:“老奴这就去。”
“嬷嬷,等等!”沈芷宁忙拦下来,“不要拿素净的,越艳丽越好。”
这事儿吧,她门儿清。
别人都觉得祖母信佛,佛门清净,想来她也喜欢素雅的衣物,可祖母自个儿喜欢是没错,不代表她喜欢看小姑娘那般穿。
她也是听祖母身边的许嬷嬷与她说笑时无意间说起来的,那话她还记着呢:“我们老夫人啊,最喜欢长相俊俏的小姑娘了!老觉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什么素衣裳,难道不该穿鲜艳衣裳吗?那看着才人心情愉悦!”
然而祖母性子淡漠,心思旁人猜不透,只有许嬷嬷这样从小跟到大的老嬷嬷才知晓,许嬷嬷也不是个到处乱说的人,以至于一直以来外人都不知祖母的这喜好。
常嬷嬷心里也很是疑惑,难不成真找俏丽的?若是到时被老夫人不喜……常嬷嬷看向陆氏。
陆氏一向是极宠女儿:“听芷宁的,你去拿吧。”
常嬷嬷去拿衣裳,陆氏身边的贴身侍女给沈芷宁梳妆打扮,好了之后,常嬷嬷也拿回衣物回来了。
沈芷宁很快换上。
上身着明霞织成襦,下身一袭藕荷色八幅轻纱裙,轻纱薄翼,以显藕荷色淡雅,纱裙淡雅,更衬得上襦艳灼如火,配以袖边的织金芙蓉纹,璀璨夺目。
屋里似乎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陆氏与常嬷嬷就算看惯了沈芷宁,这时也愣了半晌,更别提屋里其他丫鬟侍女,个个偷偷频频抬头。
沈芷宁在铜镜面前,满意地转了个圈,对陆氏玩笑道:“好看极了吧,娘亲,你都看傻了。”
陆氏回过神来后,笑意已溢出了眼。
她知道自己女儿是极美的,且这份美与她人不同。这世间有风姿绰约之大气,小家碧玉之清丽,还有那千娇百媚之妖娆。
而芷宁的美是明灿如朝阳,万物灵气之所向。
眉不画而黛,黛青似远山天际初雾之沉积,唇不点而红,朱红若春日海棠凝色之精华,而那双眼眸,澄澈灵动之极,合着正眉心的那点极小淡痣,更添生气。
本就盎然,又着这一身明霞襦裙,人哪移得开目光?
待一切准备妥当,未过一会儿,永寿堂来请人了,陆氏带着沈芷宁一道前往。
东方为尊,永寿堂位于沈府东南方。
出了三房的文韵院,绕过听香水榭,经过二房所在的云蕴楼,至永寿堂附近。且还未进院落,沈芷宁就看见了摆在白墙黛瓦下排排极为气派的万寿菊,她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一眼被永寿堂来请人的丫鬟看见了,道:“这菊花是二夫人一早送来的,如今方方初春,哪有什么菊花开啊,偏偏二夫人弄了好些来,一盆便要价值连城呢。”
此话一出,沈芷宁立刻看到自己娘亲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绣了好几月的绣品,面露窘迫,沈芷宁眉眼一弯,挽起陆氏的胳膊笑道:“礼物贵在心意,祖母看到娘亲送的礼也定会高兴的。”
陆氏拍了拍沈芷宁的手,脸色舒缓了些。
方才说话的丫鬟听到沈芷宁的这句话,不由撇了撇嘴,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
说什么礼物贵在心意,不就是送不起贵重礼物呗,送个破刺绣,也不嫌寒碜,许嬷嬷也真是的,派自己来请三房,这三夫人什么本事也没有,还生了个傻子和哑巴,给沈家丢尽了脸面,她这过来办差事也没得到个什么好处,去请二房的好歹也能在二夫人面前露个脸呢。
真是晦气!
带人即将要进院落,那丫鬟不知被从哪儿伸出来的东西绊了一跤,一下抬头怒气冲冲地看向绊她的人——原是沈芷宁的贴身丫鬟云珠。
刚要破口大骂,就听见沈芷宁笑了,声音清脆道:“小心点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万寿菊,把你卖个十次都赔不起。”
说罢,沈芷宁与陆氏等人进了院落。
方进院落,沈芷宁就看见四房的四夫人,也便是她的四叔母郭氏和其女儿沈绣莹与许嬷嬷谈笑着。
郭氏与沈绣莹皆穿得较为素净,沈绣莹平日里是一派扶风弱柳状,纤纤细腰系着一花结襻带,更显娇弱与风姿。
郭氏转身,看清是谁来了后,帕子掩面,似笑非笑:“今儿个真是稀奇,三嫂竟也出门了,咦?这是何人?”
她的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
“四夫人莫不是在说玩笑话,连我们五小姐都认不出来了吗?”常嬷嬷回道。
“她怎么会是那傻……”郭氏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傻子’一词,好在有所收敛,将后面的字吞了进去,而沈绣莹面色变了不少,但很快收了回来,上前柔声道:“许久不见五姐,五姐大变样了,以后五姐也要多出来走走,多和姊妹们一块儿,也好增进感情。”
说着,沈绣莹便要挽上沈芷宁。
沈芷宁任由她挽着,轻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绣莹此人,很是会伪装,比起二房明面上的羞辱,她则更像是暗草里的毒蛇,时不时趁你不注意咬上一口,让你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但前世她的存在感太过薄弱,更没有与沈绣莹争什么东西,人家都懒得搭理,二人甚至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她就算看出了沈绣莹这个性格,以自己的脾性也觉着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舞到自己面前。
沈绣莹被这一眼看得有点不舒服,总觉得这傻子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可再一看,心中嗤笑,到底还是个傻子,明知道祖母吃斋念佛,定喜欢素净的衣裳,竟还穿得这么鲜艳过来,再好看也不得祖母欢心。
这三房真的是一摊烂泥,怪不得一直出不了头。
而许嬷嬷见到了沈芷宁时,眼睛明显一亮,还打量了沈芷宁好几眼,最后道:“夫人小姐们进屋吧,大夫人二夫人已经到了,老夫人也在等着呢。”
众人随着许嬷嬷进屋,还未进屋,就听见了二夫人庄氏的说笑声,笑声引起了哄堂大笑,里头颇为热闹。
郭氏与沈绣莹对视一眼,先一步陆氏与沈芷宁进了屋。
这边屋内的庄氏刚说完一件趣事,引得屋里婆子丫鬟笑了一大片,连她那个假正经的大嫂都笑了一下,而坐在上面的老夫人却是面色淡漠,喝了口茶,什么话都未说。
庄氏当下觉得,这老太婆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这般想着,就听见许嬷嬷说三房四房的人来了,庄氏眉头微微一皱,蒋嬷嬷怎么办的事?不是说三房今日不来了吗?
庄氏隐下不快,看着一行人进屋,目光一下被跟在陆氏身后的姑娘吸引住了,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而所有的光华皆在她身上。
庄氏无心注意三房的行礼,只等着这女子向老夫人请安,待她开口,声音宛若黄鹂出谷:“孙女芷宁向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这竟是三房的那傻子?!
不仅庄氏,在场所有人,除了沈老夫人,皆是大吃一惊。
沈芷宁抬眼,就见整屋人都在看着自己。
这屋内,祖母右下是大房的大伯母徐氏,面容端庄严肃,很是庄严,左下是二伯母庄氏,一身的珠光宝气,一派贵气,在庄氏之下是其女,也就是沈府的六小姐沈玉蓉,同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裙,二人衣裳虽贵重却也是素净非常,想来花了不少心思。
而上堂的祖母,身着一袭墨绿素缎制衣,头簪一只素银钗,手戴一串木佛珠,如此简单,哪像是世家的老夫人,倒像是一些普通人家做粗活的老妇人,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却让人不可小觑,轻轻一眼扫过来,便让人心生敬畏。
她的面容极其淡漠,眼神更是冷淡,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仅是对沈芷宁道:“坐吧。”
要不是沈芷宁之前注意到了许嬷嬷对她颇为满意的反应,她此时指不定也会内心忐忑,不过现在,她放下心地坐在了娘亲身边。
“三弟妹,”沈芷宁方落座,就听到大伯母徐氏点了自己的娘亲,“芷宁年纪小,还不懂事,但你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一点规矩都不懂?”
徐氏主中馈主了数年,威严不经意透露,仅是一句简单的责问被她一问出来就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陆氏慌张地攥紧帕子,紧张开口:“我愚笨,不知哪里做错了,请大嫂指教,我以后定改正。”
“谁犯了错事不改正?可嘴上说改正,下次接着犯,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庄氏嘲讽的视线在陆氏与沈芷宁身上转了一圈,缓声道,“这什么场合配什么衣服,这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从小便教着?不过啊,三弟妹到底不是大户出身,不懂什么规矩,大嫂你也别责怪了。”
陆氏被说得满脸通红,帕子都被自己攥得快破了。
第4章 反击 沈芷宁在旁,心疼与愤怒杂糅。
……
沈芷宁在旁,心疼与愤怒杂糅。
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数的婆子丫鬟面前,祖母也还在这里,她们都这么毫无忌惮羞辱娘亲,那么平时会如何?
可她前世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呢!竟让娘亲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她真是个蠢货,世界上最蠢的人就是她了!
“二伯母慎言,”沈芷宁抚向陆氏,陆氏目露惊讶,沈芷宁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朝向庄氏的方向道,“当今圣上出生之时,被奸人所害,从小便不在宫内生活,吃了不少苦头,二伯母说的什么世家什么大户,圣上从小也不是生活于此,二伯母这是在影射圣上不识规矩吗?”
“你血口喷人!少诬陷我娘,我娘才没有这个意思!”沈玉蓉脾性暴躁,嚯得一下站起身子来,怒道。
而庄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傻子竟出口驳她,回过神后背后一凉,要是这傻子的话传出去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如此想来,怒气更深,道:“我可未说这样的话!好你们母女俩,没有规矩,还倒打一耙了!”
“大伯母二伯母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懂规矩,芷宁当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规矩?难不成是今日见祖母,必得与在座所有人穿得那般素净吗?”
徐氏严厉地眼神扫过沈芷宁:“当真是不知所谓,错了规矩还不敬长辈,待之后你随我至祠堂,我必请一顿家法,免得以后出去丢尽我们沈家的脸!”
“行了。”沈老夫人缓缓开口。
声音不响,却足够威慑,在座所有人皆鸦雀无声。
沈老夫人目光一一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徐氏身上:“规矩是要有,但不是繁琐冗长的规矩。小姑娘爱穿什么便穿什么,莫沾了世间俗气,泯灭了天性。”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还是冲着徐氏说的,一点都没给徐氏留面子。
徐氏听了,面色明显一僵。
在家中主中馈多年,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哪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可面前这位她不能得罪,于是很快恢复了常态,道:“母亲说的是,儿媳记下了。”
沈老夫人说完这话,又看向庄氏:“以后那些个话,也不要再说了。”
庄氏忙道:“是是是,儿媳嘴贱,以后定不说了。”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但多看了一眼沈芷宁,不过也仅一眼。过了一会儿,许嬷嬷带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上来,笑着道:“奉老夫人的命,老奴去拿了些小物件来。”说完摆了摆手,托盘一一被端到几个小辈面前。
“老夫人一直住在法华山,未见过几位姑娘,早些时候,我们老夫人还同老奴说着,这见面礼肯定是要备下的。但咱们一直在山上,也不知道如今流行个什么,想着翡翠定不会过时的,就备下了几个翡翠手镯,姑娘们看看喜不喜欢。”
庄氏一眼就瞧见了托盘内的翡翠手镯,她见惯了好货,可就算如此,见到的第一眼不免心中感叹,好成色。
晶莹玉润,且那股碧绿很是澄澈,仿佛将吴州城外玥江两岸的绿色融进江水,美得让人心动万分。
这一个手镯恐怕都有价无市,这老夫人竟备下了四个,不愧是齐氏出身。
这选人,玉蓉定要被选上。
庄氏眼珠子一转,哎呀了一声:“母亲也真是的,应当是她们孝敬您才是,母亲怎么还备下了见面礼。再说了,祖母赏的东西,她们做小辈的哪有不喜欢的?快,玉蓉,去给祖母磕个头,多谢祖母。”
沈玉蓉听了,立刻上前就要给沈老夫人磕头,被许嬷嬷拦了下来:“哪需磕头,快些起来吧,六小姐。”
沈玉蓉又道:“玉蓉多谢祖母,早些时候听到祖母回来,玉蓉就一直盼着日子呢,千挑万选,也为祖母准备了礼物,就当是孙女的心意了。”
此话一出,徐氏与郭氏等人的面色一变。
庄氏养的好女儿,当真是有一套。
沈玉蓉的话说完,就有丫鬟小心翼翼拿上了一座白玉观音,其色泽圆润,雕刻精美,一看便知是好物。
徐氏扫了一眼,合盖着茶盖,缓缓喝了一口:“看来玉蓉这平日的月钱不少啊,竟能备得起这等成色的白玉观音。”
笑话,月钱再多也买不起这观音,想想就知道是庄氏自己买了,怕老夫人不肯收,就借自己女儿的口送出去。
“可不是,玉蓉这边我是会多贴点,她有孝心,就算月钱多,这观音也是攒了许久才买下的,”庄氏道,“哎?大嫂,今儿个嘉婉怎么没来啊?”
沈芷宁听到了沈嘉婉的名字,脑海里就浮现了她的身影。
这沈嘉婉就是大房的嫡女,是江南极具盛名的大家闺秀,更是才华横溢,三岁识字,六岁成诗,再大些便是众多诗会的常客,称之一声风华绝代也不为过,以至于后来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大房灭了门,她还被人保下进了侯府做了妾室。
“今儿嘉婉参加诗会去了,晚间回来就过来给母亲请安。”徐氏道。
“哎哟,这什么时候不好参加啊,母亲方回来,应要先来给母亲请安才是。”庄氏回。
接下来便是大房与二房的一来二往,沈芷宁嫌着无趣,自个儿吃起一旁桌案的点心,这点心甜而不腻,很是爽口,她又拿起了一块想让娘亲尝一尝,刚递到一半,就听到了祖母在对徐氏说书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