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沉哦了一声,走到沈芷宁身边,将自己撑的油纸伞替了云珠撑的:“我陪你一道去吧,正好有事与你说。”
通往西园的白石道上,云珠在后跟着,见前面并列而走。这一人着了一身月白色直缀,另一人则白衣外套了一件竹纹浅青色披风,二人慢慢走了好会儿。
“再过些时日,我要去京都了。”陈沉先开口道。
先生的死还有很多蹊跷,杨建中查到一半线索却断得差不多了,定是有人故意切断的,那安阳侯府早落网了、哪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背后一定还有人。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去查?唯有回定国公府一条路。他想过了,这定国公府争权他要争到手,到时,还可去搏一搏。
再加上,沈芷宁三年之后去顾家,要是背后就一个沈府,那顾家还真就不把她放眼里了,那个时候,她至少还有他,他会代替先生、好好对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京都?”沈芷宁重复了这两个字,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陈沉点头:“我有个亲戚在那里,我去投奔他。你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我等你三年后来京都,到时你也好有个照应。”
“你在吴州没有亲人,如若京都有亲人,那确实好一些。”沈芷宁轻声道,“你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吧,一路平安。”
陈沉没有说话,送沈芷宁到了深柳读书堂之后,才道:“我会平安,你也要平安。”
沈芷宁给了他一个笑,陈沉才放心地离去。
陈沉走后,沈芷宁进了李知甫常在的屋子,这屋子这段时日都有人打扫着,干净地就像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她走到书案前,发现桌案上还留着先生写的字。
眼眶不由一热。
她伸手触摸,摸到的第一下,感觉到了不对劲,宣纸底下似乎垫着东西,她掀开一看,发现是一封信,信上写着:沈芷宁收。
这字不是先生的字,先生的字温润雅婉,而这字绮丽欣长,笔锋处暗藏利芒,她从未见过。
打开后,是满满当当的一张纸。
而她看了第一列字,就知写信之人是何人,也是她没想到的人。
这封信是江檀写于她的,他与裴延世要去京都了。
未像其他人一般,问她安好,而是写了之后她承了先生在深柳读书堂的位置,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他写江南名门贵胄、文人派别,可拉拢的、要排除的,写人情往来与世间的七情六欲,可利用的、要斩断的。
一一写于这张轻飘飘的纸上,每一句似乎都在用他经历的人生来书写。
沈芷宁知道,接下来她要在吴州走的路,定是极为艰辛的,她没有师父的根据、也未达到师父那样的能力,更何况,众人眼中她还是个女子。
而江檀的这封信,沈芷宁下意识觉得,如若她真的按照他所写的一切做了,或许接下来在吴州走的路,不会有那么多阻难,更不会那么辛苦。
但——
她的手指捏着信纸,最后,一点一点将信撕成了碎片。
但,终归不是她与师父想要的。
“主子……”
屋外的人看到了沈芷宁撕了这封信,脸色煞白地看向前侧的男子。
江檀面色不变,眼眸微动,看了屋子里的女子许久才转身离去,那小厮忙跟着,待出了深柳读书堂,才听见自家主子淡淡的声音:“护好她的安危即可,其余的什么都别管。”
“可主子……她……”
撕了您的信。
小厮不敢说出这句话,怕激怒了眼前人。
“我从未指望她会按照我信中所写,要的不过她看过这封信,她看过了,以后心中也有数,自当知道哪些要避免,少走歪路。”
江檀说完这句话,径直走了。
屋内的沈芷宁不知怎的,似乎感觉屋外有人,但看向屋外时,廊檐下空无一人,唯有飘飘散散的落叶。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脑海里想着许多人,有方才的陈沉、信中的江檀,屋中的师父,与她想念的秦北霄,最后只剩下这个西园书塾。
第64章 三年后 三年后,京都。
……
三年后, 京都。
正值春闱放榜之际,风恬日暖荡春光,有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景。街巷上, 红妆春骑、竿旗穿市, 更有宝马雕车香满路城。城关处、无数人马与车辆来往不绝,其有不少来自各地落榜的学子,也有不少身着儒衣的儒生进城为了新一年京都各大书院的招生。
周慕之在城门口等了好些时候了, 也未在拥挤的进城人群中见到熟悉的身影, 焦急地绕着了马车转悠了好几圈,无意中一瞥, 眼睛顿时发亮:“远深!”
他边大喊着, 边从人群中将一身着白袍的俊秀少年拉了出来:“这儿呢!远深,怎么还往那儿看呢!”
那俊秀少年一愣, 看清人后摸着头笑了笑:“表哥。”
“是你周表哥!让我来瞧瞧,这么多年没见,小伙子长大了啊,当年见你个子还未到我腰, 现在都与我差不多了!”
周慕之上下打量了一下徐远深,又拍了拍其肩膀:“我可听说你读书厉害!好!这才有出息,咱们家世代经商, 总算出了个会读书的,算是扬眉吐气了!这次来京都还未定好去哪家书院吧, 表哥回头替你打听打听啊,一定不出差错!”
徐远深唇角微抿,尴尬地挠了挠头:“表哥……”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咱们先吃了饭再说,”周慕之拉着徐远深上马车, “还未用饭吧,这赶路是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的,今日表哥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徐远深接下来的话被周慕之的热情堵住了,其实他想说,他不会选京都的书院,而是想等他在吴州的先生来了之后再做定夺。
这话未出口,接下来他也被京都的繁华给吸引了。
与吴州的清丽婉约截然不同,京都大有开放包容的盛世之状,马车所经之道,无不宽敞热闹,除却靖国之人,还有不少他国之人来往,叫卖声、哟呵声连绵不绝,起此彼伏,那些个贩卖的物件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之物。
周慕之在旁侧一一给他指着,那是什么地儿,那是什么物儿,如今京内又流行着什么。
愈说着,马车行驶得愈慢,周慕之大手一招:“下车罢,近些日子春闱放榜,如今这东华门街处的大酒楼啊,都是宴请的场子,这街巷都是人挤人。”
下车后,周慕之笑对徐远深道:“不过你莫担心,你表哥有先见之明,算准了你今日来,特地在那御鸾楼定了个位。”
徐远深听了这酒楼名,不免道:“倒还真有人敢以鸾字取楼名。”
“又不是普通的酒楼,能在京都开得风生水起的酒楼,背后没点半点背景关系,这御鸾楼说是有好几家世家门阀在背后撑着。”
周慕之提及世家门阀四字就多了几分唏嘘,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徐远深走进了御鸾楼。
与徐远深以往进的酒楼不同,与他一路上看过来那些嘈杂的酒楼也有很大的差异,此处雅致悠远,方一进来,迎接的两位侍女先问了周慕之要了订位的牌子,接过牌子后,引着二人来到了一楼大堂内。
说是大堂,但身处其中,倒像是仙境,假山湖石、流水轻音,高台处还有梨园戏曲,宛转悠扬,正唱得台下人如痴如醉。
“大手笔,大手笔!竟还请了于家班的当红小花旦来唱戏,”周慕之坐了下来,目光在台上停留了好一儿,继而扫视了一圈全场,道,“不过如果说是今日,那也正常。”
徐远深不知这话何意,少年疑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周慕之。
周慕之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目光往二三楼处扫过,接着压低了声对徐远深道:“今日,听说明家那最为得宠的小女儿生辰,特地在此处宴请了几名闺中好友。”
这明家,徐远深就算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那也是听闻过的。
“想来你自幼生长在江南,不知这明家小女儿是何人,但我说一人,你就知晓了。你可知前几年那三元及第的少年状元明昭棠?这明家小女儿与明昭棠就是同胞所出,不仅聪明灵慧、长得也是花容月色,如此显赫家世、又是这般才学与样貌,在京都是一等一的闺秀啊,”周慕之说起这些八卦来似是不停了,极为起劲,“可惜了,偏生就对一男子求而不得。”
徐远深未说话,但见自己表哥那巴不得想说下去的表情,于是便问了一声:“照表哥这么说,这女子如此,应当没有对其看不上的男子,何来求而不得呢。”
周慕之立刻接了话:“表弟,你有所不知,这京内啊都知道,这明家小女儿对顾家那位是一见钟情,不过倒也不稀奇,哪个女子见了那顾三能不心动啊。”
听了顾三二字,徐远深一下反应过来:“可是今年春闱会试第一顾熙载?”
“就是他!”周慕之道,“果然,提及此人你便知了。如今虽还未至殿试,但新科状元基本也便是他了,其人当真是谦谦公子、玉树临风,常人与他相较当真是比不得,那些个出身世家门阀的子弟大多都是靠举荐入朝,他与那明昭棠可都是从科举杀出来的,还有,那顾熙栽家中父兄劝其再韬光养晦几年,莫要过于锋芒毕露,这才让那明昭棠有了三元及第的机会,不然?”
徐远深忙道:“倒也不能这般说,我看过明小公子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
“知道知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不过这顾熙载以后可是前途无量,京中那些个闺秀眼光自当是极好的,可惜了,这人早就定亲了,但以后说不准,要我说,退亲是必然的。”周慕之闷了一口酒,继而拎起酒壶好生一瞧,“好酒!”
顾熙栽之事,徐远深还是多问了一句:“这定了何家?为何说退亲是必然的?”
“你说这事啊,我也觉得极为蹊跷。当年顾家才出了消息说要相看,没过一阵就定了人家,既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那些个世家门阀,名不见经传,闹得全京轰动至极,大街小巷这事都传遍了,而且啊,”周慕之压低了声道,“定了这门对顾家对顾三毫无益处的婚事,那顾三生母在家中都闹起来了,他们这等人家,都要面子的很,当家主母都不要面子地撒泼了,可算是热闹极了。”
“可还是板上钉钉定下来了,连婚书都下了。问题是,到现在都不知到底是哪家,好像不是京都的,是江南那处的,你说竟连个京官都不是,也怪不得那顾三生母闹了。”
江南那处,徐远深不由想到了吴州,吴州可不就在江南吗?
周慕之又闷了一口酒,笑道:“反正照你表哥我说啊,这亲事,成不了。先不说这顾家家世这般庞大,那顾熙载今年四月之后又是个新科状元,你说要一个低门小户的女儿去配?我听着都玄,莫说顾家人要使绊子,那盯准顾熙载的人家可不也得使绊子?没的说没的说,配不上啊。”
徐远深没有接这话茬,只看了一会儿眼前新式的菜样,周慕之又喊他吃,他便又夹了,这一路上粗茶淡饭,这会儿吃到个这些精细食物,一时之间倒也吃不下了,吃了几筷子后,抬眼瞧了瞧。
一眼就瞧到了二楼,有三名男子正准备上三楼。
为首的那位,玄衣金带,一派桀骜。
次之那位,徐远深一怔,脑海里当下映出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当真是光映照人之公子。
第三位看起来则比前二位年纪小得多,但也是一派风度在身。
这三个男子,不过简单的举手投足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过一眼,徐远深收了目光,周慕之未注意,也未往那个方向瞧去。
若他瞧见了,或许能认出来,这三人不就是赵肃、明昭棠与顾熙栽吗?
三楼雅间内传出阵阵女子的铃铛轻笑,赵肃本负着手,随后那只修长骨骼分明的手从金绣云纹缂丝的长袖中伸出,敲了敲门。
明黛娇俏的声音传出:“谁啊?”
这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前来开门,门一打开,屋内的众闺秀见来人,不由一愣,继而罗扇轻掩微红的面庞,明黛先起身,惊喜地跑到了门口:“赵肃哥哥,你怎么来了?”
赵肃一向冷脸,但见着这妹妹,眼中不免带了一丝柔意,从背后拿出了一锦盒:“赶在你生辰之前回的京都,今日与昭棠、熙载在此处一聚,听闻你在这儿,便将礼物给你,瞧瞧喜不喜欢。”
明黛听着,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熙载,倩脸一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是特地给黛儿的礼物,黛儿都是喜欢的。”
说完这话,明黛朝向明昭棠,娇哼一声道:“我的礼物呢?哥哥,你好歹是我的亲哥哥,都不如赵肃哥哥用心。”
明昭棠哭笑不得:“在家里给你摆着呢,是你自个儿不用心瞧罢了。行了,陪赵肃哥哥送礼也送到了,我们便先走了。”
走?
明黛不自觉又看向顾熙载,连忙道:“要不进来坐会儿,今儿定的雅间大,还有屏风隔开了一桌。”
这会儿,顾熙载的妹妹顾婉婷从里头出来,上前拉了顾熙载,笑道:“哥哥,一道进来坐坐吧,御鸾楼今日来了个江南的点心师傅,那一手点心做的绝。”
顾熙载微皱眉,又听赵肃淡声道:“今日黛儿生辰,坐坐也无妨。”
听了这话,顾熙载看向明黛,最后,嗯了一声。
第65章 顾熙载,我熟得很 得了这一声应……
得了这一声应, 明黛娇俏的面庞泛起一丝薄红,眸中带着喜悦道:“那先进来吧。”
于是就由几名丫鬟侍女引到了那泥金松竹梅围屏另一侧的长桌旁,赵肃等人一一落座后, 明黛去往隔壁的那些个闺秀处解释缘由。
“黛儿, 你与我们客气什么,且过去吧,我们也差不多结束了。”
“以后自当有的是时间聚, ”有一闺秀掩着罗扇凑在明黛耳畔笑道, “但今日之事难得,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明黛轻拍了下她扇子, 羞恼道:“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