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慢声道:“好在知甫还收了芷宁这个弟子,有这个名义在,比什么都好说,至于知甫的那些东西,”说到这里,沈老夫人看向余氏道:“李老夫人,财产我们断然不会拿的,至于那些个书籍与文稿,您打算怎么处理?”
“沈老夫人,此次多谢你帮助了,我儿向来清贫,也未留下几个钱,而那些个书籍文稿、我这老婆子拿着也未什么用,也不知该如何办好。”
“不如留给芷宁吧,”杨建中在旁听了,“芷宁是知甫的弟子,以后也可承师业。”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在场众人都点头,除了余氏,她不说一句话,见沈芷宁看过来,她抬眼、眼神极为偏执坚定:“留在沈家,留给其他孩子都可以,唯独沈五小姐不行。”
此话让沈芷宁心中一惊,师父的母亲那眼神,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杨建中与沈渊玄相视一眼,很是疑惑道:“这芷宁是知甫的关门弟子,且很得知甫看重,她应该是最有资格继承书籍与文稿之人——”
“我听说过沈五小姐与秦北霄的传言,二人颇为亲密,在西园的人都差不多知晓了吧,许是坊间都有传闻了!”余氏突然道,眼中满是恨意,“而这杀千刀的秦北霄可是害我知甫被杀死的罪魁祸首之一,我也不知沈老夫人说的那什么婚事是真是假,以后沈五小姐嫁到哪家我也不在乎,就怕是沈五小姐以后会同杀了自己师父的凶手喜结连理,那我儿怎么死得安宁!”
沈芷宁身形一颤,她没想到师父母亲竟真就恨上了秦北霄,可这事、这事,沈芷宁连忙开口道:“伯母,师父被射杀一事明面上虽是安阳侯府,可实际上还有待调查,这安阳侯府早已落网,又怎么会突然跑出那些人去杀师父,那与秦北霄更是——”
“就是他!就是他!若不是他将安阳侯府的事捅破,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我的儿就不会死!”余氏提及这件事就满目赤红,只信着那些凶手的话,只想着把那些无尽的怒气与悲恸疯狂释放出来,她开始哭起来道,“活生生被射了三箭啊,得多疼啊,沈五小姐,知甫是你的师父,你还要替那秦北霄说话,你也要有点良心啊!”
沈芷宁想起了秦北霄,不知怎的,也红了眼眶,狠狠咬了下唇道:“伯母,我不是没良心,我也不是为了师父的遗物才反驳你,只是,不能冤枉秦北霄。”
“什么冤枉,这是那些个畜生亲口说的,难道他们杀了人还要撒谎不成!”余氏死死盯着沈芷宁道,“我如今知道你的想法了,果然传言不假,你还真对那秦北霄心心念念,那秦北霄可是杀了你师父!就这样你还想当你师父的弟子,反正还未记上册吧,既然之我儿死了,我就替他做主,这簿子也不用记上去了!就当知甫没你这个徒弟,我宁愿把东西都让给那李家族内,也莫叫你这徒弟帮我抢回来!”
就当师父没她这徒弟。
此话入耳,沈芷宁心口一抽痛,眼泪直直掉了下来,慢慢跪下来道:“伯母,我是师父的徒弟,生生世世都是师父的徒弟,您不能这么做,也万万不能把那些遗物交给李家,那些都是师父大半辈子的心血啊。”
“不交给他们,难道交给你吗?”余氏痛心疾首道,“可若你当真是知甫徒弟,你还认你那师父,为何还要替杀了你师父的凶手说话,你不应该与我一样对他恨得要死吗?是不是我今日不说,以后你还要与那杀了你师父的凶手更为亲密,你不该!”
沈老夫人叹气,开口:“李老夫人,我知你失独子,有些事啊、转不过弯来——”
“沈老夫人,若你失子,站在我如今这位置上,这明摆的凶手,你可还能转过弯来?更何况本就不是弯,”余母哽咽道,“今日多谢老夫人与两位大人帮忙,只是以后莫再说沈五小姐是我知甫的弟子了,我儿没有这样的弟子。”
沈芷宁听罢,无尽酸涩与委屈上涌,可又不知怎么同余氏说。
她是师父的徒弟不是吗,可伯母现在不认她,她本想着,以后就着师父现在所做的事接着做下去,将他编纂成册的书籍与文稿,一一传扬开来,得师父海晏清河之愿。
可现在,伯母不给,一切都不能了吗?
沈芷宁擦去眼泪,跪在余氏脚下,扯着她的衣裙呜咽道:“伯母,那我怎么样你才认,我一定改,一定改。”
师父是她害死的,她要完成师父的愿望,她要做师父未做完的事,她要代替师父活在这个世上。
余氏看着脚下这哭得凄惨的女孩,沉默许久,毫无情绪道:“那我要你以后与那秦北霄断绝联系,永不往来呢,再在吴州为你师父守孝三年。”
断绝联系、永不往来。
沈芷宁从未觉得这些字、合在一起会这么伤人,单单听在耳里,都觉得心在被刀割着,她的脑海里全是秦北霄,是那个时候他冷淡的样子,可他不过对她冷淡几句,她都受不了,更何况其他的呢。
余氏见她不说话,立刻就要走,被沈芷宁拽住,她压着颤抖的声音:“我答应。”
一直站在门口的陈沉,多年后,也从未敢忘记今日之场景。
是天地在上,灵堂哭丧绵延不断,单薄娇小的女孩跪在屋子中央,对着壁上挂着的菩萨像竖起三指道:“信女起誓,此生与秦北霄之缘分,薪尽火灭。信女诚心为师父守孝三年,往后,继师父之遗愿、承师父之远志,永不后悔。”
随后,她深深一磕头,陈沉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第61章 我只信她的话 沈芷宁在灵堂给李……
沈芷宁在灵堂给李知甫上了三炷香, 就一直待在灵堂,晚间时,才回了永寿堂。
沈老夫人见沈芷宁魂不守舍, 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走进来, 而那双眼睛哭多了,已经流不出泪来,不由心疼, 起身拉她坐于榻上, 对一旁的许嬷嬷道:“你去拿块热毛巾来。”
许嬷嬷一直心疼地看着沈芷宁,哎了一声:“老奴已经备好了, 这会儿就让她们拿来, 五小姐也一天未吃东西了吧,待会儿吃点垫垫肚子。”
沈芷宁一直低着头, 未说话,墨发垂于脖间,也遮挡着她半边脸。
“这才第一天守灵,还有六日, 你这般下去,身子可还吃得消?”沈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叹了口气道, “祖母知道,你不止因着李先生, 还有那秦北霄,我知我现在说这话,你许是要伤心,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好。”
“你与秦北霄,就算李老夫人不阻挠, 也难成事。”
沈芷宁手指微动。
沈老夫人继续道:“那李家三人拿着老祖宗的规矩来抢遗物,偏生没法子治他们,今日我得知你确为李知甫弟子,虽有了正当的名义,可还不足以让他们退却,唯有给你找个有力的靠山。我今日写了两封信去京都,一封寄去齐家、一封寄去顾家,为的就是这个事。”
“寄去顾家的那封,是给顾老夫人的。顾家正在相看顾家三公子的亲事,我求顾老夫人帮忙,这亲事就与你定下,也并非真正让你同他成亲,解的是如今的燃眉之需,待事情过去后、或是等你三年守孝期过后,你再去京都,你可将亲事解了,毕竟此事只是一个帮忙罢了,到那时,一切已成定局,那李家想拿遗物也没法拿了。”
“那寄去齐家的那封,是给你舅祖母的,定亲还是个大事,如今我们沈家都不在京都,只得靠齐家与顾家走动,那再过些日子,婚书许是要下来了。”
听到这里,沈芷宁头垂得更低,哽咽道:“祖母,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她想等秦北霄回来的,想等他回来提亲,可为什么安阳侯府落网后,一切都变了,先生死了,秦北霄也被困在京城出不来,这边,她竟还要跟她从未见过面的人定亲了。
虽说是假的,可秦北霄不会知道是假的,她要与他断绝关系了,也绝不能说是假的,只能承认这是真的,那他要是知道了信誓坦坦等他回来的沈芷宁转眼之间就要与他人定亲,他会怎么想啊。
沈芷宁想都不敢想,搭在裙摆上的双手紧攥着,感觉整个人都在彷徨无助的黑暗中。
“有舍有得,你选择了师父,便好好放下这段吧。”沈老夫人一边拨着佛珠,一边慢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你与他或许本就无缘,当初你一意孤行救下了他,与我说的是不能见死不救,救下他便好了,如今这不是已经达成了?那其他的就不要奢求了……”
沈芷宁身子一怔。
祖母说的不错,她与他确实本就无缘,上一世,她与秦北霄不过那东门大街的一面之缘,这一世,开始也是她的一意孤行与他牵扯到了一起,如今恩报了,愿望也达成了,当初想要的、想改变的都已得到了。
他走他的权倾朝野之路,她过她平静安宁的一生,这应该是她原先想好的。
可,一想到他,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吞噬着她,说话、走路,都得用尽力气去挣扎。
沈芷宁垂眸,听着自己苍白的声音道:“祖母,孙女明白了。”
出了祖母屋子,沈芷宁停在廊檐下。
今夜空中无月无星,这几日,沈府的灯火似乎都比平日里黯淡许多,她站了许久,随后去往西园守夜。
到了第七日,先生遗体入棺,出殡。
从西园出发,去往墓地,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沈芷宁扶着哭得身子快撑不住的余氏走在最前,旁侧无数人撒着纸钱、拿着白幡,所经之路,满眼的白茫茫。
从一个街巷走到另一个街巷,吴州的百姓皆在两旁,也有随着队伍一道行走,送殡队伍越来越长,哭声本压抑着,后有一子从两旁冲出,哭着跪倒在棺材旁:“先生!”
其声撕心裂肺,听得众人更为动容,哭声从压抑变得释放,连绵不断,响彻上空。
沈芷宁回头看着众人,再落于棺材上,泪水直涌。
云水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傍晚,京都秦家别院。
马匹沿着大门口的大道飞驰而来,缰绳狠狠一勒,骏马一阵嘶鸣,男人翻身下马,早就站于一旁候着的小厮忙接住缰绳。
“今日可有来信?”秦北霄径直大步进大门,问迎上来的小厮观文。
“今日未有来信。”观文立即回道,“不过吴大夫今日来了。”
到底身子伤着,吴大夫隔一段时间便来把脉一次。
秦北霄什么话都未说,但脸色冷淡了些许,按理说,应当来信了才是,这般想着,往主堂走去,进了主堂后,吴大夫给他把脉。
“秦大公子心火燥啊,”吴大夫道,“这两日刑部是有何焦头烂额之事吗?”
秦北霄眉头微微一蹙,吴大夫继续道:“身子比之前好上许多了,秦大公子也莫要多操劳,好生休养才是。”
“你又不是不知我如今境况,”秦北霄收回了手,随意理着袖扣,眼角微起看着吴大夫,“这好生休养也得有命休养。”
吴大夫无奈道:“是,秦大公子,老夫再给你多开几幅药吧。”
“吴大夫请。”观文引着吴大夫打算出屋门,未料到刚出门就撞到了萧烨泽,观文被撞倒在地,萧烨泽来得又急又冲,根本顾不上他,直接进屋门道:“秦北霄!你可知道吴州发生了什么事?!”
秦北霄一听到吴州两个字,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萧烨泽甚至都未坐下来,看着秦北霄,想到方才听来的消息,也是悲从心来,红着眼眶道:“李先生去世了。”
秦北霄立即站起身来,沉声道:“去世了?”
萧烨泽撇开头,用袖子随意擦了下眼角:“是,杨建中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京的、进京就直奔父皇那儿报信,我一听闻消息就赶来了,说是被人刺杀,安阳侯府逃出来的那些个护卫干的,射了三箭而亡。”
说到后面那句,萧烨泽已有些哽咽。
秦北霄整个人都开始阴沉:“安阳侯府?杨建中好个庸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安阳侯府早就被查得干净,悉数相关人等不是被杀的杀、斩的斩,哪还有什么流亡之人,他倒还真敢报上来!定是他劝李知甫来京,许是说动了李知甫,此事被人知晓……不是安阳侯府,我亲自去查!”
说着,就要出屋门,被萧烨泽拦了下来:“你疯了?你现在离不了京!整个京都都对你虎视眈眈,刑部和秦氏都盯着你,就等着你犯错!你一离京就是一本参折,到时候压着父皇罚你入狱,谁救得了你!”
“难道就让杨建中那废人查?查不出来怎么办?先生就这么死了?”秦北霄冷声道。
萧烨泽突然间没说话,看了秦北霄许久,慢声道:“先生的事,杨建中定会尽全力去查的,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告诉你。”
萧烨泽对上秦北霄的眼神,突然不敢将话说出口,他竟害怕秦北霄知道这件事。
可必须得让他知道。
萧烨泽轻声道:“沈芷宁,与顾家定亲了,定的是顾三顾熙载。”
这话说完,萧烨泽就看秦北霄反应,他面色与平常无异,眼神幽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而后,他慢声道:“我不信。”
“我今日特地赶来,为的就是这两件事,你应该知道我此刻所说并非假话,齐家的齐老夫人已上了顾家的门,已将婚事定了下来,过两个整个京都就都会传遍了!”
“我说了,我不信。”秦北霄的眼神狠戾至极,死死盯着萧烨泽道,“她说过会等我回去。”
“这定亲乃事实!就算你不信,事实便是如此,你改变不了!沈芷宁说等你回去,她改变心意了也说不定,这都是说不准的。”
话音刚落,萧烨泽脖间就感受到一片冰凉,对上的是秦北霄凛冽的眼神:“三殿下,我警告你,此事莫要再胡说。”
萧烨泽简直要被气笑了。
见萧烨泽未再说话,秦北霄才收了袖刀,转身就往外走。
萧烨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跟了出去:“你去哪儿?”
秦北霄不说话,直往大门走。
“你不会要去吴州吧!”
听到这句话,秦北霄停住脚步,沉着嗓子道:“我要去问个清楚,我只信她所说。”随后,大阔步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