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着的齐家四小姐齐沅君今儿个早困了, 顶着泛红的眼角、撑着下巴看着明黛与眼前几人闹了一番,在这群闺秀准备要走时, 她也打算回府了,却被明黛叫住了:“沅君,你不与我们一块儿再坐坐吗?”
说到底,虽是一同宴请了, 但论关系远近,还是齐、明、顾三家近些,毕竟父兄长辈之间常来往、并且地位更接近, 小辈之间自当也更亲密些。
齐沅君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自个儿母亲也常叫她与哥哥要与明黛他们维护好关系, 但说实在话,明黛与顾婉婷玩得更好些,齐家在这几家中实则算是末流的,总会有些排挤的话语,最主要的是, 她懒散惯了,平日里这些事是能推则推,今日没得办法,这生辰总不能不来吧?
现在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可以提前走了,竟还得留下来?
齐沅君下意识哎呀了一声,挠头道:“想起哥哥那新打的扇子柄还未拿回府,趁天色还早,我就先替他拿了,你们先——”
话未说完,就听到屏风一侧明昭棠的清笑:“哎,你们说齐沅君这满口浑话是跟谁学的?帮齐祁拿扇子柄?她哪这么勤快?无非就是不想坐下来聊聊呗。”
齐沅君睁大眼睛,很快看到了明黛那哀怨的小眼神。
明昭棠真的是——
她一下冲到了屏风那头,一眼就看到了明昭棠冲着他笑,齐沅君瞪了他一眼,坐在他身边低声道:“好好的人,可惜就是多了张嘴,你不说话会死?”
明昭棠笑得更厉害了,扇子一展,憋笑不语。
齐沅君坐下来了,明黛也是呼了口气,让侍女再上了好几样菜与点心,随后,众人聊了起来,毕竟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外加明昭棠向来会说话、调节气氛的高手,场子极快便热了。
顾婉婷笑倒在明黛身上:“是是是,上回去金山寺、可不就是我哥哥弄错了殿宇,偏生你娘就是不信,以为是我哥哥是替昭棠瞒下了,弄得我哥哥尴尬极了,还去找昭棠赔罪。”
明昭棠又是不在乎这种,于是便有了二人互相鞠躬的场景。
明黛一想起也是笑个不停,一旁的赵肃那修长的手指转着一白瓷酒杯,白釉清亮透美,映着明黛的笑靥,他轻扫了一眼,自也注意到了明黛那有意无意看向顾熙载的余光。
而顾熙载,清冷如松,不知是刻意回避,还真是不关注,齐沅君与他说话,他还回了几句,可就是未看过黛儿。
自己从小看大、捧在手心呵护的妹妹,被这小子这么对待,又想起外面的那些个流言蜚语,赵肃眼神慢慢阴沉了下来,藏着几分怒,微靠着椅子,慢声道:“顾熙载,待殿试后,你的婚事应当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此话一说,场子就像一铜盆的冰水一下浇向那燃得正旺的火堆,跃动的火焰被打散在灰烬上,留下滋滋的声响。
顾熙载对上赵肃那略有敌意的眼神,淡淡嗯了声:“是要提上日程了。”
明黛的脸色明显白得彻底,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顾婉婷焦心地看了一眼明黛,又对顾熙载道:“哥哥!这事都未有下文,哪来的提上日程?那女子就是一小门小户出身,母亲一直不同意,她哪配得上我们顾家——”
“无论如何,婚书已下,待殿试过后,成家也是迟早的事。”
“我可不觉得你顾熙载是个如此听家中安排之人,不然为何还去那科举试水?你家中父兄可是一直反对此事,”赵肃冷冷的目光落在顾熙载身上,“你不想做的事,有谁能逼你去做?那女子一个低贱之人,你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深爱,怎会因一纸婚书就此妥协,我看你不是因着父母之命,而是不想让人惦记。”
这句话,赵肃是说的极为直白了,这不想让人惦记,无非就是明黛。
明黛见顾熙载沉默,那双眸子更是泛着红,忍着泪道:“熙载哥哥,真的就像赵肃哥哥所说的那般吗?”
明昭棠看着自己妹妹这般,叹了口气,黛儿向来被家中保护得极好,今日赵肃哥哥也是想着让她死心,才将此事挑明,可哪想到黛儿会接受不了,许是这事真板上钉钉了,回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病倒了也不一样,还是慢慢来吧,于是未等顾熙载开口,便道:“你可别乱想了啊,赵肃哥哥也是随口一说,至于这顾家哥哥说的什么成家什么婚书,那定亲的女子三年了人影都不见一人,哪有什么提上日程?”
顾熙载轻皱其眉,看向明昭棠,明昭棠对上眼神,向其表示哀求。
顾熙载叹了口气。
赵肃冷哼一声,没再说话,顾婉婷听了明昭棠的话,立刻点了点头:“昭棠说的对。说真的,我也不知祖母到底怎么想,怎么就定下了个沈家?你们可曾听说过这人家,连个京官都不是,那定下的女子还不是嫡系,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当真是奇怪极了,这样出身的女子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齐沅君一直没说话,明昭棠知道沈家与齐家的关系,扫了一眼齐沅君道:“你也不能这么说,出身家世倒是次要,主要还是看人如何。”
赵肃听了则笑了,略带讽刺道:“我这好堂弟啊,像我们这等人家,说起出身家世不重要,这话你回去与伯母说一说,恐是要狠狠训斥你一顿了。”
“就算真到了出身家世的地步,那女子也不是个好东西,”顾婉婷道,“我母亲可是去查过了,那女子在吴州书院读书时与一男子还颇为亲密,你说说这是个什么事,我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
“顾婉婷。”顾熙载打断了她的话,“你怎可说得如此难听,皆是传言,未见其真,怎可胡言?”
“就算是捕风捉影之言,那也定有风有影,”赵肃慢声道,“顾熙载,你家倒是给你安排了个好亲事,被你们说的,我是真想见见你这未婚妻了。”
虽说这话,却是满含恶意。
齐沅君听完这话,看着赵肃道:“再过些时日,赵家哥哥恐怕要如愿了。”
在场所有人一下看向齐沅君,齐沅君继续平静道:“我那在吴州的沈家表姐,过些时日,就要来京了。”
这事,她也是听母亲昨日提过一嘴,本不想说出来,但听到赵肃等人的恶意,心里就是不太舒服,都未见过她的表姐,就因着明黛喜欢顾熙载,随意肆意羞辱她。
“当真?”明昭棠立刻问。
齐沅君夹了一点心塞进嘴里:“这还能假?”
“她来正好,我倒是要看看能不能进我们顾家的门。”顾婉婷冷哼一声。
接下来,桌上的几人都面色各异,各有心思地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府,明昭棠第一个出了雅间,出去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什么,身子一顿,有些僵硬。
“你堵在那儿做什么?”齐沅君立刻道,上前几步顺着明昭棠的目光看过去,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赵肃皱眉问。
明昭棠稳了下情绪,继而慢声道:“是大哥。”
大哥?
顾婉婷一下未反应过来,明昭棠有大哥吗?随即一想,眼睛缓缓睁大,明昭棠要叫大哥的人,只有那位了吧?
“是北霄哥哥吗?”
明黛似乎很高兴,拨开人群,走到走廊处向远处招手,娇俏的声音喊道:“北霄哥哥!”
齐沅君唏嘘了一声,也就只有明黛敢这么喊他了,到底是同个母亲出来的,说来,她见到那位都不敢与其对视。
秦家的这位当真是传奇人物,当年回京不过一年半载、就与秦家那些个豺狼虎豹的旁支争权夺势,斗得是天翻地覆,都说了秦家那些人是豺狼虎豹、就被他硬生生给拔了尖牙砍了利爪,成了匍匐于他脚底下的一群狗。
以凌厉之势夺了秦家的权势,这个年纪就成了秦家家主,与他们这些人的父辈平起平坐,近来,更是拿了都指挥使的权柄,京都兵权一半皆在他手里。
他正负手站于对面的雅间,着了身玄色暗纹长袍,外罩一袭玄色织金云气纹氅衣,身形高大挺拔,宛若高山巍峨,在他周围与他交谈的、似乎也都是朝中的一些官员。
听见明黛的这一声叫。
秦北霄略偏过头,那双狭长的眼眸扫了过来,不过简单一眼,只感觉直击心底的凌厉与侵略感扑面而来。
随后收回目光,继续与那些官员聊了一会儿。
赵肃与明昭棠等人想走,却不敢走,等着秦北霄那群人慢慢走过来,这些官员看了一眼,便拱手道:“那秦大人先聊,我等先走了。”
秦北霄步履缓慢,定在了明昭棠众人面前,听得那些官员这句话,淡漠地嗯了声以示回应。
待那群官员走后,明昭棠先喊了一声:“大哥。”
赵肃自然也是随喊着,齐沅君随着顾婉君喊秦家哥哥,毕竟一点都不熟,且还怕他得很,总不能像明黛叫得那么亲密。
不过这位,气场当真是强啊。
“北霄哥哥,”明黛笑脸盈盈道,“你今日怎么也在这里?娘亲上回喊你来家中用饭,你是有事所以没来吗?”
“不想去。”秦北霄那无情无绪的目光甚至未看明黛一眼,扫视全场后,就定在了人群中的顾熙载身上。
明昭棠以为秦北霄不认识顾熙载,连忙介绍道:“大哥,他是顾熙载,是顾家伯父的——”
“知道,”秦北霄薄唇微起,眼眸暗沉,“熟得很。”
第66章 与猜想的,不太一样 熟得很? ……
熟得很?
赵肃、明昭棠等人转头看向同样极其疑惑不解的顾熙载。
顾熙载自己都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和秦北霄熟得很了,仔细寻思着,他们好似一句话都没说过吧。
众人疑惑之间, 秦北霄不再多说一句话, 径直走人,然路过顾熙载之时,那双暗沉的眼眸明显掠过了他, 随后稳步离开。
待人走后, 那股子威压算是散了,顾婉君呼了口气, 拍了拍胸膛, 问顾熙载道:“哥哥,秦家哥哥为何说与你熟得很?你们以前认识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骗人的。
根本不认识。
顾熙载垂眸, 脑海里还想着秦北霄看他的那眼神,那平静下的冷厉根本忽视不得,这哪是看陌生人的目光。
倒像是……看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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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沅君回府时,已近黄昏, 先回闺房换了衣物,再去母亲那儿请安。
方一进屋,就见两名丫鬟站在屋中, 齐三夫人郑氏见齐沅君来了,对那两名丫鬟挥了挥手:“沅君回来了?好了, 你们先下去吧。”
齐沅君只当娘亲在调.训新丫鬟,未多问,径直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捧着茶就开始喝。
“哎哟这是,这去一趟生辰还没给你水喝啊, 像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郑氏拧着帕子的手指了指齐沅君对旁侧的嬷嬷道,“你瞧瞧她,一点都不像样,说是我们齐家的女儿谁会信。”
“小姐就是在家里不注重些,在外比之其他闺秀那都是不输的。”
郑氏听了这话算是宽心了,招呼齐沅君过来:“别喝了,来娘这边,与娘说说今日明黛生辰,都有哪些人来了?”
郑氏自是最关心与谁交际了。
“能有谁啊,无非就是那些人,不过今日赵家哥哥带着明昭棠与顾家哥哥来了。”齐沅君才不坐到宁氏身边,这聊起来都没完了。
郑氏眼睛一亮:“哦?赵肃与明家小少爷也来了啊,也是,毕竟是明黛的哥哥,过来走一趟也正常。顾家三公子近些日子我耳朵也快听腻了,好像是今年拿了个会元,这子弟前途当真了不得,怪不得明家惦记呢。”
“明家惦记?”
“可不是,上回宴会就听出来了,那明黛与明昭棠的母亲,就是明二夫人,不多话、却对顾三赞口不绝,自是看中了。”
齐沅君更是疑惑,开口道:“娘亲,你难道忘了吗,顾家哥哥是定了亲的,定的还是沈家表姐呢。”
郑氏似是毫不在意这句话,这会儿丫鬟正拿了一锦盒过来,郑氏边接过边道:“我知道,我哪里不知道。可你觉得这婚事能成吗?我虽向着自家人,但事实还得讲,这亲事,成不了。沈家与我们齐家、差距都大着,更何况与他们那顾家?这会儿明二夫人放出的那些话,要是与顾三的母亲没商量她会说吗?明家与顾家,才配。”
齐沅君这股气像是泄了。
她明白的,娘亲说的没错。
毕竟谁都看不好这门亲事,可如今亲事都没断,沈表姐就是顾熙载的未婚妻,他们在她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就开始想着破坏这门亲事,实在让人不舒服得紧。
“沅君回来了?”齐祁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人已经坐到了齐沅君旁边,“你怎么了?脸臭成这样?”
“谁臭脸了?”齐沅君心情不好,不想理他,起身就想走。
齐祁拉住了她:“与哥说说,谁欺负你了?”
齐沅君见他一脸诚意,于是便起了玩笑:“明黛。”
少年的脸憋红了,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见齐沅君眼中的笑意,才发觉妹妹在逗他,羞恼道:“你以后少拿她开玩笑。”
哎哟,自己这傻哥哥,纯情得跟个什么似的,可人家已经心有所属了呀。
齐沅君耸肩,不再与齐祁多说什么,本想着回房,但见娘亲还在挑选锦盒里的物件,走上前想帮她挑一挑:“娘,这是挑来做什么?”
郑氏拿出一翡翠玉镯于齐沅君手上比了比,道:“这个成色好,就是不知道你表姐喜不喜欢翡翠,哦,你说挑来做什么?自然是给你表姐的见面礼,后日她应该就到京了吧。”
齐沅君睁大眼睛:“见面礼?后日?”
齐祁听后也站了起来:“沈家表姐吗?后日就来了?”说这话时,他表情微异。
郑氏还在挑着物件,见自己两个儿女这么吃惊,随意道:“是啊,你们这么吃惊作甚么,前几日不就与你们说了她要来了吗?今日你们祖父母还特意问起了呢,我自然得上心,这不方才出去的两个丫鬟就是给她挑的。哎,看来看去,还是这翡翠最好,要不还是选三样,让她自个儿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