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自此以后没有再闹过乌龙,但卫窈窈还是乖乖地嗅了一下,正要把调羹送到嘴边,忽而手臂僵住。
她又仔细闻了闻,竟然多了一丝甜味。
今天的药是陈嬷嬷亲手煎的。
“我一直看着药吊子,院子里不曾来过生人,我也未往里添加东西。”陈嬷嬷告诉卫窈窈。
“要不然请徐大夫过来瞧一瞧?”月娘道。
卫窈窈摇摇头,反正这碗药她是不会喝了。
要是真有人给她下药,那现在去请徐大夫,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她对陈嬷嬷说:“药吊子你先收好。”
“对了,因为药吊子昨晚煮过安神药,今早我拿去厨房清洗晾干,方才煎药前才去厨房取回来。”陈嬷嬷忽然说道。
月娘忙去廊下把药吊子拎到屋里,卫窈窈拿起药吊子仔仔细细地闻过。
里面的甜味更浓郁了,特别是盖子内壁。
是药吊子出了问题!
若卫窈窈没有察觉,肯定是要喝的。
卫窈窈绷着小脸,捏紧拳头,如此不如将计就计,总不能药下了,什么都不做吧。
“要不然先去通知三老爷。”陈嬷嬷低声问。
卫窈窈拦住她:“等你家三老爷过来,都凉透了。”
卫窈窈用手指指屋外,示意陈嬷嬷把院子里那两个护卫叫过来。
半刻钟后,两个护卫进屋悄声埋伏在了房梁之上,陈嬷嬷和月娘两个人陆续离开,做出屋内只剩卫窈窈的假象。
屋里安静下来,卫窈窈靠床头坐着,手里握着护卫递给她的开过刃的匕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屋门。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传来细微声响。
卫窈窈死死地握住匕首柄,认真地分辨动静,诡异的是,那声响竟像是从地底传出来。
卫窈窈身上汗毛因为这个想法竖起来,她摒气,紧握匕首柄,等待再次传来声响。
忽然床底响起一声吱呀,王氏轻轻地推开一个可挪动的地板,按照时辰,那女人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无人知晓,官署后院竟有一个秘密暗道,可从正院卧房直达府外,又可通向各个院子。
迷晕卫窈窈,绑她一起走,是王氏临时起意,是为日后若不小心落到孟纾丞手上谈判增加的砝码。
王氏躲在出口许久,终于等到她的侍仆全部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出来,尚未站稳,就迎来当头一棒。
卫窈窈站在床上,两只手抱着一个瓷枕,怒目而视。
王氏转头,看清了卫窈窈的脸,随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两个侍卫跳下房梁,
一个拿绳子把王氏捆起来,一个被卫窈窈拉着钻进了暗道。
暗道又黑又窄,弯弯曲曲,十分漫长的一段路,仿佛没有终点,中途路过五六个路口,她猜测是去别的院子的。
只要一想到有人会躲在床底偷窥,卫窈窈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恶心,终于走到底,推开一扇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宛若书房的小房间。
卫窈窈走到书案后,环顾四周,直觉告诉她没这么简单,她坐到书案后,手指在书案案面摸索,一无所获。
直到她无意拿起砚台,身后空档的书柜突然发出辘辘响声。
卫窈窈被它唬了一大跳,护卫反应迅速地拔刀挡在她面前,她纤细的后背紧紧地靠着书案,等书柜完全停稳,才小心翼翼的从椅子上起身。
书柜翻转过来,是有一格,里面放有一本厚蒲,卫窈窈翻开看了一眼,是账本。
卫窈窈知道事关重大,刚准备让护卫收起账本,头顶猛然一片,景硕带的脸出现在楼梯端口。
“让她上来。”景硕身后传来孟纾丞的声音。
不用景硕催促,卫窈窈忙抱着账本,踩着楼梯往上走,她是从衣柜里走出来的。
她跳出柜子,跑到孟纾丞面前,把账本往他怀里推,兴奋地说:“你快看看,这个有什么用?”
孟纾丞看她身上沾满了灰尘,再低头看一眼账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道该夸她胆大包天,还是该训她以身试险。
第27章 二更
卫窈窈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反馈, 心里那阵儿兴奋劲慢慢退散,她抬起小手拍拍衣袖,微扬着精致的尖下巴, 无所谓地说:“要是没用就算了。”
怎么会没用呢?
打开账本随意翻到一页,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孟纾丞也能看到四五个眼熟的,若是仔细查看整个账本, 四五品官员不在少数,更甚者三品大员, 公伯侯府也牵连其中。
仅凭这个账本就能将朝野上下搅得天翻地覆, 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功名前程关系其中。
但面前带着小脾气的少女毫不在意, 她只在为没有得到他的夸赞而不开心。
她故意不看他, 偏着头,用侧脸对着他, 细长的柳叶眉微蹙,垂着眼睫, 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鼻尖那颗小小的黑痣仿佛更翘了, 而那张说话噎人的饱满红润的唇瓣不悦地抿紧。
孟纾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账本很重要, 辛苦你了。”
卫窈窈终于舍得把回头,把视线放到孟纾丞身上了, 盯着他看了看,唇角忍不住扬起:“……那就好。”
卫窈窈乐呵呵地笑起来。
孟纾丞那些让她日后不可莽撞行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看着她晶亮得意的笑眼,目光变得温和,薄唇牵出淡淡的笑意。
回到客院中,卫窈窈好奇地问他:“你是一开始就知道地底下有暗道吗?”
孟纾丞摇头, 他岂会事事知晓通透,只不过察觉到了一丝蹊跷,后来发现暗道还是多亏了霍敬夫妇。
霍敬本打算让王氏替他做活靶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却不料王氏野心大并未按照他给她的计划行事,反而为求自保想拉卫窈窈入局,谁知最后竟将他最后的底牌送到了孟纾丞手里。
卫窈窈嫌弃自己身上脏,不愿意进屋,提着裙摆站在回廊中:“所以药汤里也没有毒药是不是?”
“我让人将王氏准备的迷药换成了栗子粉。”孟纾丞说。
他早已安排人掐着时辰进屋,谁知卫窈窈的动作太快。
“难怪那么甜!”卫窈窈都快翘起尾巴了,她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就算是甜的,我都没有喝。”
孟纾丞眉目含笑,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纵容,点了点头:“是。”
卫窈窈心跳好像停了一下,随后又突然加快,擂鼓一样,在胸口怦怦跳,她有些慌张。
啧!陈嬷嬷怎么还不送水来。
好烦,心跳怎么这么响,他不会听到吧?
卫窈窈黑白分明的眼眸瞅瞅孟纾丞,但又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细看,面颊耳朵烫呼呼的,仿佛要烧起来一样,她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她揪着裙摆,在原地定了定,忽然转身往屋里走,跨过门槛,她捂着心口,小声嘀咕:“打雷了,打雷了。”
孟纾丞:“……”
廊下灯笼摇曳,温淡的光芒洒在孟纾丞身上,他脑中停留着卫窈窈方才团团转悠,没主意似的的背影,轻轻地扬了扬好看的眉梢。
抬头望向夜幕,星空明朗,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入了深夜,卫窈窈躺在床上,一双眼眸,比窗外的星光还要璀璨,她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纱帐内的一小方天地,忽而纱帐轻轻地飘了飘,她飞快地往孟纾丞身旁缩了缩,手指死死地揪着他的手臂。
宛若惊弓之鸟。
孟纾丞有了上回的经验,先翻了一次身,弄出了一些动静,才开口:“又睡不着?”
他用半打趣的语气说:“还是我的手失效了?”
卫窈窈像是很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臂,抱着竹夫人爬起来盘腿坐着。
“都不是。”
孟纾丞不知道她大晚上的又要闹什么,摁了摁额头,撑着手臂起身,与她面对面坐着。
“孟晞,你说会不会有人从下面爬上来?”卫窈窈探身,凑到他耳边,声音轻轻柔柔地说。
耳垂湿热,她浅浅的呼吸打在他身上,孟纾丞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微颤,喉结微动,道:“有锦衣卫看守各个暗道出口,不会再有人进暗道。”
卫窈窈往他那儿靠了靠,揪着他的衣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似乎害怕被别人听到:“那,那那种东西呢!”
孟纾丞才发现这世上也有他听不懂的东西,乌黑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看着她若有所思。
卫窈窈有些着急,用一种他怎么这么笨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抬起胳膊,两只手在他面前打着波浪,声音起伏,发出奇怪的音调:“呜~~”
孟纾丞本来还不懂,甚至觉得好笑,不过自身的教养让他克制住了笑意,认真地看她,直到看到她紧张兮兮的眼神,脑海鬼使神差地闪过一道灵光,一瞬间哭笑不得:“这世上并无鬼怪。”
“哎呀!”卫窈窈闻言,跟炸了毛一样,飞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漂亮的眼睛瞪着他。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仿佛彼此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近到眼睛瞳孔里只照出对方的影子,孟纾丞温热的唇瓣紧紧地贴着卫窈窈的沁凉的手心,卫窈窈有些不知所措,竟忘了要说什么,也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两人就这样看似平静地对视了几息,卫窈窈再次听到了打鼓声,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孟纾丞的。
孟纾丞沉默着用指腹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卫窈窈这才慌张地垂下手,手臂下意识地缩到身后,两只手藏在腰后,没碰过他的手的手指别扭地挠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那手心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痒意。
孟纾丞并不是个太过表露情绪,或者情绪起伏强烈的人,但这是在遇到卫窈窈之前。
孟纾丞慢慢收回目光,微偏头,垂眸掩饰住眼里翻涌的情绪,吁出一口气。
卫窈窈声音有些干涩,语气也干巴巴的:“你不要提他们,万一把他们招来了呢!”
方才滋滋缠绕的气氛荡然无存,孟纾丞眼皮子一跳:“不会,平日少看异怪小说。”
卫窈窈有些不服气,手也不挠了:“那你的意思是,外面的寺庙山神庙都是假的喽,平日里家里祭祀供奉祖先也只是做做样子?”
孟纾丞无声地注视着她。
算是默认,在京城时,他也会陪府里老太太上香拜佛,他对此心存敬畏,但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这些,只是寻常人的心灵寄托。”
“才不是。”卫窈窈记不得她从前的事情,找不出反驳的例子,只能急得气呼呼地说了一句。
孟纾丞用看小孩子胡闹的眼神看她,卫窈窈更气了,忽然想到,她忘记自己的事情,可她听过陈嬷嬷和月娘的故事啊!
“陈嬷嬷说,她现在年纪大了,总忘记事情,先前有只金镯子丢了,难受了许久,后来她去世的阿娘托梦告诉她,金镯子在她家后屋的槐树下面,她次日一早醒来后,过去一瞧,那金镯子果真躺在树下。”
“还有月娘,月娘说她们还在农庄里的时候,她有一次带绿萼去参加丧礼,回来后绿萼发了高烧,她请了她们族里一个老嬷嬷作法,没过多久绿萼的病就好了!”
卫窈窈摊摊手:“你瞧!”
孟纾丞:……
也是他想左了,既然是心灵寄托,她便是信奉鬼神,又有何妨,孟纾丞笑了笑,未在反驳,顺着她的话说:“那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
卫窈窈脸色变了变,小声追问说:“万一来的是个坏鬼呢!”
孟纾丞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半夜不睡觉,坐在床上与人讨论鬼神,他眼皮一跳,轻咳一声,忍着笑:“你未做恶事,不会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是我以前做过呢!”卫窈窈满脸愁容地看着他,甚至有些悲伤,“不过……”
“不过有你在,那些恶鬼肯定不敢靠近我,是不是?”卫窈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孟纾丞默了默,神色正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卫窈窈勉勉强强满意了,不过还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总觉得还有些膈应。”
但也安分下来了。
她躺好,把搁在两人中间的竹夫人拿开,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经意做出的姿态,却是无声的撩人。
孟纾丞身形微顿,声音有些哑:“睡吧。”
卫窈窈睁大眼睛,非要等他也躺下,才肯闭眼。
还不忘强调:“别不管我啊!”
说完,卫窈窈揪着被角,一边在心中默默垂泪,自叹自恋她真卑微啊,一边用眼神催促他。
“嗯。”
孟纾丞躺下后,才发现,少了竹夫人做阻隔,他们其实离得很近。
大概过了一刻钟,又或是两刻钟,卫窈窈小声说:“我胆子也不小的。”
“真的!”
孟纾丞没有出声,只是弯起了薄唇。
第28章 搬家
卫窈窈在她心惊胆颤提防着可能会闹鬼的院子里住了几日, 慢慢也适应了,轻松下来,偶尔才会想起卧房床下有个暗道。
不过这日醒来, 却听陈嬷嬷说:“异公巷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娘子想今日搬过去吗?”
“什么宅子?”卫窈窈愣住了。
陈嬷嬷瞧见她脸上的迷茫,心里跟着咯噔一下, 有些疑惑,难道三老爷没有告诉娘子?
但三老爷和她说起此事时提到娘子的语气, 并不像她不知道要搬家的样子啊。
卫窈窈翻找她脑袋里为数不多的记忆, 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记得有一晚, 她好像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问她, 是不是不想住在这里。
当时太困, 只知道说话的人声音很好听,卫窈窈印象中自己好像还笑了两声, 不过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回了什么,应该就是点头之类的。
反正她第二日醒来, 没想起这回事。
卫窈窈仔细回忆了一番,应该就是这般了, 她轻轻的“啊”了一声, 掰着手指数了数,好像也不过才三天:“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