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道:“闻谨的本事一向如此。”
要不然他怎么会被孟纾丞挑到身边替自己打理前院事务。
闻谨也刚从开封府寻药回来, 还没歇息呢,这又马不停蹄地替孟纾丞置办下了一套宅子。
卫窈窈听着都替他累。
“娘子不了解他们, 他们在外头行走的,哪里能歇半刻?三老爷身份贵重,下头多的是人等着听使唤,稍不留神, 差事就落到旁人手里了,今儿丢件差事不要紧,可要是主子使得顺手,明儿丢的可能就是在主子跟前的脸面。”
陈嬷嬷做的也是伺候人的活计,和闻谨算是熟知,对他的心思能摸出几分,现在怕是叫他休息两日,他都不肯呢!
陈嬷嬷也在心里琢磨呢!也就是月娘和她婆婆李氏是才送上来伺候的,要是三老爷再从京城要个资历深厚的老嬷嬷过来,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她们正说着话,那边闻谨就带着几个粗实仆妇走进客院,站在廊下:“娘子,我送来几个婆子帮您抬箱笼。”
刚还提到的人突然出现面前,卫窈窈没忍住笑了出来。
带着浓浓的笑意说:“劳你费心了。”
“娘子客气。”闻谨眼神示意几个仆妇仔细听用,又迈着步子匆匆离开了,想必又是去忙别的事情了。
*
此时被官署南监内的霍敬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愈发狂躁。
自他被收监后,没有人来提审他,也没有人对他用刑,只有王氏被关押到他隔壁时,来人告诉了他一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南监偏僻,但霍敬仍然可以听到远处仪门方向传来的声响。
看守监门的锦衣卫瞥了他一眼:“这几日府衙大门敞开,由百姓们和各家商号来衙门认领失物。”
霍敬隔着铁栏望向远处,只看到一丝泄露进来的天光,他微微失神,上回府衙这般热闹,还是百姓们过来认领尸首的那几日。
想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吧!
霍敬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孟纾丞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但随着时光流逝,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也随之一步步减轻,主动权早已旁落。
而他此刻的境况,外头该知道,也都知道了。
恐怕现在即使孟纾丞不要他的命,也有人想要他永远开不了口。
他对锦衣卫说:“帮我请孟阁老。”
不止济宁官署,整个济宁城都格外嘈杂。
乌鸣山沉船的商户有大量的过路的外地商户,不过济宁官府提前向其他州府送去了消息,他们看到当地官署张贴的告示后连忙带着车队骑着快马赶来济宁领失物,因此济宁几条主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马车寸步难行。
卫窈窈掀开车帘往外瞧,大家并没有太过高兴,便是有笑容,眉眼间好似都带着苦涩。
望着茫茫人海,卫窈窈心尖忽然刺痛,不知其中可有她的家人。
卫窈窈有一瞬间的冲动,跑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冲人群大喊一声:“快来瞧瞧,我是谁家的!”
卫窈窈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她吸吸鼻子,苦中作乐地想要是她真这般做了,大家怕是都以为她得了疯病,就算瞧着眼熟,都不敢来认她了。
她扯唇干笑了一声,放下帘子,坐稳了,不忍再看。
红玉挤在人群里,她身形轻盈,一个没站稳就被人潮卷着往前走了两步,渔娘眼疾手快地把她拉回身边:“你跟紧了。”
红玉大口喘息着点点头,大声和她说:“我会注意的。”
渔娘个头高,甚至比同龄的男子都要高,她眼尖地瞧见了从官署里出来的崔大郎,冲他挥了挥手,拉着红玉走到角落里等着。
“我问了官老爷,他那儿一共有三十五户卫姓的物品,只剩一个徽州纸商的财物没有人领取。”崔大郎把红玉写给她的纸条还给她。
纸条上大大地写着一个“卫”字,崔大郎兄妹两个不识字,红玉只能用这个方法让崔大郎帮忙寻找。
从乌鸣山搬回来的物品,只有一部分刻有标记,更多的是没有标记的。
有标记的,需要拿着户籍凭证按照自己的姓氏去挂有姓氏旌旗的仓库领取。
没有标记的就麻烦了,本朝法规规定凡离家外出去一百里以外的地方都要有里长写的路引,因此要想拿到补偿,就需要出具一份由里长亲笔所写的承认他办理过路引的文书,还需写一份自己丢失物件的清单,衙门按照清单的四分补偿,再另贴五吊钱。
虽然有漏洞,但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卫家的除了特别贵重的物件,其余的没有做标记,而被卫窈窈带出来的,也只有一些金首饰刻了字。
红玉他们三人天没亮都进城了,趁着人少的时候翻找过存放着没有标记的物品的仓库,红玉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生怕有遗漏,但还是没有看到卫家的东西,也没有守到卫窈窈,等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人挤人了。
好在红玉提前托崔大郎帮她去有标记的仓库里看了看,又是一无所获。
“那你打算怎么办?”渔娘问红玉。
红玉手里的金镯子已经被她典当了,手头有了钱,她心里还是原来的打算,她说:“我准备回江阴。”
她还存着幻想,说不准祎姐儿也回江阴了,总要回去看看的,就算没有,家里的人还不知道姐儿出事了。
而且估摸着柏哥儿和满哥儿正在回程,再与他们商量进一趟京城,毕竟她和姐儿走散前的目的地就是京城。
“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护送我回江阴?”
他们这对兄妹也不是每日都能捕到鱼,生活实在窘迫,她给他们银两也不要,只收了帮她买药的钱,她想帮一帮他们,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一人六十两,定金先给你们一人十两,剩下的等我到了江阴就给你们结清,行不行?”
“行……”崔大郎刚要应下,就被渔娘拧了一下后腰。
渔娘有些不敢相信,六十两,她不吃不喝也最少要五年才能攒到:“你确定?”
“正常请两个镖师也是这个价格,”红玉看出他们的犹豫,想了想说,“便是不雇你们,我也会找旁人,更何况你们身手好,我与你们也熟悉,途中有你们照映,我更自在一些。”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渔娘知道这个价钱还是她们兄妹占了便宜,但她们现在也的确缺钱,总归不是白得的,心里稍安,便没有再犹豫。
红玉有过坐船的经验,知道船上什么东西都紧缺:“我们留两天时间准备行李,大后日动身。”
渔娘点头:“好。”
*
“他都交代了?”秦靳舟在南监外等孟纾丞出来。
孟纾丞将霍敬写的供词递给他。
“申维和暖香阁?就这些?”秦靳舟翻了翻供词,皱眉问。
“再深的,凭他现在的品级应该接触不到,”孟纾丞淡淡地说,“申维……”
秦靳舟冷哼一声:“申维和他那个青楼就交给我吧!”
孟纾丞点了点头,两人走出南监,此时天已经暗,秦靳舟见孟纾丞还和自己往外走:“你不回去?”
“我在异公巷置了一处宅子。”孟纾丞说。
“啧!所以现在后院就我一个人了?”秦靳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孟纾丞只是平淡地笑了一笑:“是。”
“孟晞你还真的……”秦靳舟忍不住抬手指他。
孟纾丞抬手,轻轻地将他对着自己的手拂开,抬脚步伐沉稳:“你若是不想住在官署,可以去我那儿住,前院还有几个空房。”
秦靳舟嘲讽地呵笑一声:“那我肯定……要去,你等着我让人去收拾行李。”
闻谨早早地带人将异公巷的宅子整理干净了,这个宅子比兖州的那个还要大,后院分了四五个独自的小院落。
地方大了,卫窈窈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也无需再像之前一样和孟纾丞挤在一起。
“那孟晞住哪儿?”卫窈窈问陈嬷嬷。
陈嬷嬷道:“三老爷住在主院,主院就在您隔壁,离得很近。”
卫窈窈皱了皱眉头:“我不可以也睡那儿吗?”
睡在两个院子里,好麻烦的。
她直白得让陈嬷嬷噎了一下,也没见过这般邀宠的,陈嬷嬷躲开卫窈窈期待的眼神,她没有权利替孟纾丞决定:“这个还要问过三老爷的意思。”
第29章 叔叔
入宅第一日晚膳格外的丰盛, 红案白案堆满了一张八仙桌。
待在厅堂里,那股饭菜香味直往卫窈窈鼻子里钻,她等孟纾丞等得着急, 索性跑到回廊下等着,但外头蚊虫多,又不知怎的, 专盯着她一个人咬。
卫窈窈右脸面颊被蚊子叮出一个包,她气得直跳脚, 亲自拿了两包驱蚊药绕着围墙撒了两圈。
孟纾丞回来的时候, 正好看到她在院子墙角忙活的背影, 不由得停驻脚步, 喊她:“你在墙角忙什么?”
卫窈窈回头, 气鼓鼓地看他。
进了屋,在明亮的灯光下孟纾丞才看清她的脸, 她白嫩嫩的面颊上的蚊子包又红有肿,煞是可怜, 但一瞧见她怨念的目光时,倒觉得有些逗趣。
卫窈窈洗净了手, 一边擦手, 一边鼓鼓嘴巴说:“也不知道怎么弄得,那些蚊子好像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孟纾丞轻咳, 清清嗓子:“你别用手挠。”
卫窈窈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蹭了蹭, 才应道:“哦!”
“下次饿了就先吃。”孟纾丞说。
卫窈窈才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呢!只是今天搬新家了,虽然估摸着也住不长,但总归有些特殊的,她端起手旁的茶盅, 笑嘻嘻地敬他:“恭喜乔迁新居啊!”
其实对孟纾丞而言,这些宅子都只是暂时的落脚之地,并无多少差别,只是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又知道到底是不一样的。
孟纾丞难得有兴致,让陈嬷嬷送了一壶酒来,斟半杯酒,托着杯壁看卫窈窈,平静如水眼神也好似也含着一丝笑意,像窗外月光一样温柔。
桌子下轻轻跺着脚,等着他的卫窈窈愣了一下,古怪地感到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收敛了灿烂的笑意,红唇弯了含蓄的笑,拿起茶盅,伸出手臂,与他轻轻的一碰。
清脆的一声,仿佛落到了心尖,卫窈窈喝了一口茶,茶香清甜留有余香,她拿起筷子,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瞧着他:“可以吃了吗?”
孟纾丞低笑:“吃吧。”
卫窈窈每样都尝一口,夹不到的地方,用手指着对孟纾丞说:“我想吃那个。”
孟纾丞便换了公筷,夹在碟子递给她。
卫窈窈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我这可不是闲聊哦!”
卫窈窈是绝对做不到食不言寝不语的,孟纾丞竟也习惯了,配合着她点了点头。
卫窈窈安心了,认真地用起晚膳,没有节制,一不小心就吃多了,等碗筷全都撤下去了,还靠在椅子上起不来身,难受得揉肚子。
孟纾丞无奈地说:“去园子里走两圈。”
卫窈窈指指脸颊上的蚊子包,不太乐意动弹。
孟纾丞觉得除此之外,恐怕还有一半原因是她犯懒了,说道:“我陪你一起。”
卫窈窈刚想摆手,忽然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这岂不是商量事情的好机会!她兴冲冲地点头,等走了一刻钟后,卫窈窈才发现这宅子的花园格外的大。
都已经走远了再回头也来不及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卫窈窈盯着孟纾丞的背影,心里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有一瞬间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宅子是从一个豪富商人手里中买下的,虽不算老旧,但荒了半年,宅子没有人住就显得冷清没有人气。
裴家是荒芜,而这里便是精致而空虚,走过一丛丛半身高的花丛,路过林立两侧的青松,树荫繁茂,沙沙作响,总有些渗人。
卫窈窈心里发毛,不得不赶紧追上孟纾丞的脚步,偏他身量高,腿修长,步子迈得大。
卫窈窈觉得累死了,伸手扯扯他的衣袖:“你等等我。”
孟纾丞顿了顿,侧身垂眸与她幽怨的眼神对视上了,声音柔和:“嗯。”
他步子慢下来,卫窈窈跟着他,拐弯踏上一段幽静的鹅暖石径道。
走了没多久,卫窈窈脚底板就被膈得生疼,忍不住龇牙咧嘴,踮起脚尖,转头偷偷瞧孟纾丞,看到他微抿的唇瓣和一本正经的神情,心头讪讪,这一路上都找不到机会开口。
与孟纾丞一起散步,和卫窈窈想象得不一样,他做事向来一丝不苟,饭后消食散步态度也很认真,卫窈窈每每想说话,都在他疑问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
她都感觉她不仅没消食,反而憋得更撑了。
“怎么了?”被她炽热的眼神烘烤着,孟纾丞叹气。
卫窈窈犹豫了一下,腿部突然无力,脚腕一软,脚后跟实实地砸到硬邦邦的鹅暖石尖上,她抬手扒拉住孟纾丞的手臂,倒吸凉气,缓了那股疼酸爽劲儿,眼含泪花:“脚板疼。”
孟纾丞牵了牵唇角,扶着她的手臂,指着前方:“还有几步就结束了。”
“你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啊!”卫窈窈瞥瞥他稳重的脚步,嘀嘀咕咕地说。
“可能因为你是平足或者脚步肌肤柔软的缘故。”孟纾丞说。
卫窈窈点点头,忽然挑眉,漂亮的眼睛好像会灼人,她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孟纾丞发现她似乎总找不到重点,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只是猜测。”
“好吧。”卫窈窈努努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鹅暖石小道终于走到了终点,卫窈窈挣开他的手,甩着胳膊,跳到青石板路上,站在石柱灯旁,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等孟纾丞走到她身边:“诶,那个……”
卫窈窈刚开口,却见他看向不远处开口:“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