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吓到了吗。工作原因,他见过太多被欺负的女孩子。
裴西洲停住脚步,声音不自觉放轻:“走了。”
南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紧小跑着到他身边:“你刚才说回家?”
灯光跳跃在她卷翘的眼睫,她的眼圈红着鼻尖也是,牙齿咬着下嘴唇,唇角微微颤抖。
是吓哭了吗。裴西洲想起警犬基地刚刚出生的缉毒犬,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可怜兮兮扒着你的裤腿。
南风长到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现危险离自己如此近,第一次很想很想依赖一个人。
她从居民楼里跑出来的时候,喉咙腥甜腿发软,眼前闪过的全是裴西洲帮她安装的小夜灯。
暖黄的灯光,鸡蛋壳的形状,从她的房间一直到卫生间门口,让她差点就哭出来。
她突然就不想要三倍房租,也不想搬走了,就想赖在公安局家属院。
南风瘪了瘪嘴角,忍着上涌的恐惧、委屈和酸涩,轻轻揪住裴西洲的冲锋衣袖口:“你说跟你回家,意思是不用我再找房子了?”
她拼命牵起嘴角朝着他笑,故作无所谓,睫毛却渐渐湿润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裴西洲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对上她错愕的、慢慢亮起小星星的眼睛,又低声补充:“住我的吧。”
南风手背挡住脸,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
其实,裴西洲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不光好听,还属于温温柔柔的那一挂,语速放慢的时候还有些轻声细语的感觉。只不过所有的时间,他都冷着一张脸说话,让人无法发现这一点罢了。
南风瘪着嘴角,像个被人认领回家的小朋友:“那你以后能别讨厌我了吗?”
裴西洲一怔,眼睫低垂,凤眼的弧度不再锋利,而是像有一柄小钩子,轻轻照着人心尖挠过去。
他有讨厌她吗。
他今早上就想说你不用搬了,不是她连人带狗要搬走的吗。
裴西洲垂着漂亮浓密的睫毛不说话,南风想,这问题可能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她特别狗腿地笑笑:“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最善良的鸭……”
裴西洲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一脸“再胡说八道给你把头拧掉”。
南风脑袋瓜光速运转:“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最善良的人!呀!”
那个“呀”她咬得特别重特别夸张,说完还惨兮兮冲着裴西洲笑。
裴西洲受不了她变脸像变天,一会可怜兮兮一会狗腿得要命。他一脸冷漠地走开,就好像那短暂的温柔都是她的错觉。
南风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眼睛忍不住弯起来。
装什么酷盖!明明就是个傲娇大狗狗!嘴硬心软的小天使!
裴西洲个子那么高,腿那么长,眼睛那么漂亮,性格又这么可爱,屁股也挺翘。
除了三万起步,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啊不是,南风你疯啦?
-
烤地瓜暖心暖胃,南风到家才想起,自己楼下还有一只小狗狗!
她外套都没顾上穿就要往楼下跑,突然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狗跑出来咬住她的裤脚,眼睛亮晶晶地冲着她汪汪叫,就好像在说:你也来啦!我都在这一天啦!
南风笑出一口小白牙,把它抱起来举高高:“你怎么在这儿?!”
狗狗去看裴西洲:喏,就是那个可怕的人类把我抱回来哒!
裴西洲人坐在沙发上,黑色卫衣黑色长裤,淡淡看了一人一狗一眼,清清冷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南风眉眼甜甜弯起:“你捡回来的?”
他这才“嗯”了声,话是真的少。
南风在屋里举着狗狗转圈圈,转够了才抱着狗蹲到裴西洲腿边:“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好不好?”
裴西洲垂眸,南风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嗯……就叫南博万好啦!”
裴西洲:“嗯?”
南风得意到小眉梢上挑,昂着下巴尖儿语气夸张道:“南博万!number 1的南博万!”
裴西洲一副看她如看空气的表情:“随你。”
南风献宝一样把狗狗抱到他的膝盖:“你抱一抱它嘛,你看它一直在看你。”
裴西洲懒懒撩起眼皮,南博万被他看了一眼,就呜呜咽咽躲进南风的怀里,像是被吓到。
南风不知道,南博万害怕裴西洲并不是它的错,市局警犬基地的缉毒犬看到裴西洲都不敢轻易上前。
裴西洲站起身,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和南博万,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南风有些忧愁地摸摸南博万的小脑袋:“没关系的,我喜欢你,你跟我混。”
南博万呜咽了两声,看起来好像很委屈。
深夜,睡着又被渴醒的南风起床倒水喝,阳台亮着暖黄的小灯。
裴西洲人高高大大蹲在那,穿着简简单单的长袖白T恤和浅灰运动库,露出的那一截脚踝线条嶙峋清晰。
暖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没有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一手把南博万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重新帮狗狗搭了个窝,整个人透出几分近乎错觉的温柔。
“这样会暖和一些。”他轻声说话,那个瞬间温柔不再是错觉,好像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把狗狗放到多放了一层棉垫的窝里,清瘦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狗狗的脑袋上摸了摸,蹲在那,像个少年气十足的大男孩,眼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光。
南风听见他轻声开口:“没有不喜欢你。”
片刻后,他又低声道:“和她一起,在我家好好住下吧。”
第十章
落地窗外是一整片深蓝夜幕,朗月繁星交相辉映,那清冷的月光落在裴西洲身上,似乎都是柔软的,她的心跟着变得软乎乎一片。
她莫名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是两只狗狗,小的叫南博万,活泼可爱又懂事,是个小可怜;大的叫裴西洲,傲娇得要死,别扭得不行,冷着一张脸做尽了温柔事。
裴西洲安顿好南博万站起身,一转头刚好对上南风软软笑着的小脸。他神色冷淡白白净净,眼睫垂着嘴角向下,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南风喜滋滋凑到他面前:“可爱吧?南博万是不是特别可爱!”
裴西洲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到玄关拎起他的黑色外套:“过来锁门。”
南风:“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深更半夜的,都十二点了。
裴西洲简明扼要:“上班。”刚抓到的嫌疑人有吸毒前科。
南风瞪大了眼睛,差点忘了,对于裴西洲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是,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裴西洲,你一夜几次啊你?”
不是晚上刚被警察撞见……现在又又又?这不是顶风作案是什么?!
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的裴西洲耳朵一下子红了,南风从他脸上读出了想要把她灭口的表情。
人家那方面本来就不太乐观了,她竟然还在这里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挺伤自尊的。
她的眼睛里满是怜悯:“你悠着点啊……”
裴西洲好看的眉毛蹙起:“南风,请你自重。”
她觉得裴西洲下一秒好像就要给她把头拧掉,小小声咕哝道:“你以为我想说啊?”
要不是叶铮说你情况不太乐观,我一个黄花小闺女吃饱了撑的?
察觉她眼睛往哪里看,裴西洲不想再和她多说一个字。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关门声,徒留南风和南博万大眼瞪大眼。
害什么羞,谁不知道谁嘛。
一开始知道他的职业,她满心面对失足少年的痛心疾首,可现在那种痛心疾首里,多了一种闷闷的难过,只要想到裴西洲要做什么、要去做什么她就觉得非常难以忍受。
她脑袋里有两个小人正在打架。
一个小人满眼桃心:“呜呜呜大美人又冷又傲娇还会大半夜蹲在狗狗旁边小小声说话,好干净好温柔好喜欢怎么办!”
另一个小人一拳头掀翻了满眼桃心的小人:“三万!要不起!不能喜欢!赶紧下头!”
南风幽幽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回房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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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西洲审犯人审了半宿。
犯罪嫌疑人对于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面年轻警官那样冷静锐利的一双眼,比寒冬更凛冽,清澈眼底像有一汪结冰的深潭,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眼神下撒谎掩盖犯罪事实,到最后,他后背冷汗直冒,活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
审讯告一段落时,裴西洲转身出审讯室,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捏了捏眉心,换下警服,开车出了市局大门。
这个城市刚刚苏醒,路边的小商小贩刚刚开始营业,冒着热气的烤地瓜像初生的太阳,裴西洲在那个瞬间,莫名想起昨天路灯下、南风忍哭忍到通红的眼睛。
当他到家推开门,暖黄空气里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南风和摇着尾巴的南博万一起迎上来。
南风短发,睡觉又不老实,早上炸毛炸得像个刺猬,偏偏她还特别端庄稳重地对着他笑:“房东先生,早上好!”
南博万在一边给她捧哏:“汪汪汪!”
裴西洲抿得平直的嘴角微微松动,闷声不吭把手里的纸袋塞到南风怀里。
南风闻到软软糯糯的香甜味道,扒拉开一看,里面有个脑袋大的烤地瓜。
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谢主隆恩!”
裴西洲看她变戏法似的变出的笑脸,轻嗤:“出息。”
烤地瓜滚烫,南风又等不及,鼓着腮大口大口吹气:“你怎么买烤地瓜了?”
裴西洲自己也不知道,面无表情道:“顺手就买了。”
南风笑眯眯抱着烤地瓜,把自己拟好的《房屋出租协议》递给裴西洲:“房东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既然我们正式住在了一起,那么就得‘约法三章’,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裴西洲眼睛下面的青黑明显,白皙的下巴上有隔夜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废的英俊:“我没什么要求。”美人清润的声音有些低哑,南风的耳朵莫名过了电。
她问:“这么好?”
裴西洲:“不准在家吃味道重的食物。”
南风攥拳反抗:“可是我喜欢榴莲臭豆腐还有螺蛳粉!”
裴西洲冷脸道:“一样都不准。”
“那、那我也有要求!不准带女人回来!”南风红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听不得那个……”
裴西洲一整个晚上神经紧绷高度紧张,这会脑袋已经混沌得要命,他还没从南风的话音里反应过来,签字的笔已经递到了手里。
在裴西洲给她把脑袋拧掉之前,南风摁着裴西洲往协议上签字:“快,别想了,签字。”
一份近乎是儿戏的房屋出租合同竟然就这样签订了,时间三个月,房租每月一千五。
甲方:裴西洲。
乙方: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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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南风昂着小脑袋瓜去上班,走路的时候忍不住蹦蹦跶跶,嘴巴里都是烤地瓜甜甜的味道。
裴西洲上午上班下午休息,晚饭准备了赵晚秋喜欢的南瓜浓汤和清淡蔬菜,去医院探望病号。
“哟,我的乖学生来啦!”赵晚秋本来蔫蔫的,看到裴西洲一下子来了精神。
隔壁床的老太太瘦得皮包骨头,现在满眼艳羡:“是你的学生?”
赵晚秋笑着看了裴西洲一眼:“得意门生。”
裴西洲礼貌颔首,帮赵晚秋立起病床上的小桌子。
病房的门突然就推开,进来一个穿灰色棉袄的男人。
他人很瘦,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黄白,脸上全是痘,看到裴西洲视若无睹,从他身边经过。
裴西洲闻到一股味道,眼睛微微眯起,状似不经意冷冷扫过,神情微动。
“老师,一会儿给您换个单人病房。”裴西洲淡声开口。
赵晚秋笑:“我才不浪费你的钱呢。”
裴西洲眉眼低垂,把饭菜一样一样放在小桌子上。
旁边的老太太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裴西洲:“这小伙子长得好看,竟然还会做饭。”
赵晚秋笑笑没有说话,谁家孩子会在高中下课去饭店打工。
高中的裴西洲,十年之后的现在依旧历历在目,单是想想都觉得难过。
“你看别人的儿子好,你也养一个啊!在这羡慕给谁看呢?!”
一道尖锐的声线响起,裴西洲冷漠抬眼。
灰衣男子从亲爹亲妈那弄不到钱,开始骂骂咧咧:“没钱天天赖在医院不走?你吃的什么救命仙丹一天要那么多钱?黑心医院!黑心医生!”
“你不是说没有钱了吗?怎么还有钱给这个老不死的交医药费?”灰衣男子凶神恶煞。
走投无路的老爷爷眼圈通红:“如果不是医生一直帮忙垫付医药费,你妈早就死了!”
病床上的老太太形容枯槁,像一片马上就要落地的枯叶,风一吹就要散了。
灰衣男子唾沫星子乱飞情绪暴躁完全失控:“我听说医生一年能赚不少钱啊,几十万能有吧?”
裴西洲眼神瞬间冷下来,灰衣男子经过他身边,两人视线短暂交汇。
病床上的老太太像是呼吸困难,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老爷爷抱着头泣不成声:“造孽啊,造孽。”
赵晚秋安慰了半天,才稳住二老的情绪,最后自己的眼圈也泛红了。
裴西洲在赵晚秋的病床旁边坐下:“记得叮嘱南风,让她这几天小心些。”
赵晚秋伸手擦眼泪:“你怎么不自己去说,你们明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
裴西洲薄唇轻抿,赵晚秋明白,他只要不拒绝就是答应,这孩子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