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娘张着嘴,一时之间她已哭得无法自抑,在兄长的叫唤之下她半天才喊出一句声音来:“哥哥。”
苏苑娘泪如雨下,在心里不停地喊着哥哥,喊着这个在父亲死之后当着她的父亲又当着她的哥哥爱护保护她的兄长。
她一生皆活在他们的蔽护之下,却未曾给过他们任何,还由着他们一个个担忧她到至死。
是她不该。
是她错了。
“欸,是哥哥,是大哥回来了,”一声哥哥,仿如杜鹃泣血般悲切,苏居甫被她喊得心口一疼,一时竟慌慌然了起来,鼻间也酸楚不已,他低头看着满脸眼泪的小妹妹,苦涩道:“苑娘,你也回来了,回哥哥这里来了。”
一家两地已快十余年载,他小时抱过的妹妹回到他身边时已为人妇。苍天何其残酷,从不让人圆满,让在京的他这十余年从不敢想家,不敢软弱。
“公子……”这时,孔氏踉跄的脚步声传来,她声音发颤,苏居甫一掉头就看到了妻子踉踉跄跄朝他跑来的急切身影,连脚下也顾不上看,忙放下妹妹急忙朝妻子跑去。
“欣儿,慢些。”苏居甫急喊着,他脚下已带起了雪花,抢在孔氏倒下之前先倒在了她的身下。
孔氏砸在了她那将将恰恰摔倒在石阶上的丈夫身上。
才摔下,苏居甫又被砸得虎背一疼,咧着牙直起腰来朝慌忙从他身上起身的妻子笑道:“欣儿,你定是在我不在家的这几日瞒着我带着我儿大鱼大肉了不少,请问夫人,敝人家中可还有余粮?”
孔氏哭着笑了出来,一时又倒回了他身上,捶打他不休,“你这混帐,你这混帐……”
“唉呀,杀夫了,为夫要死了。”苏居甫倒回雪地,环抱着在怀里哭笑的妻子,侧过头朝妹妹的方向看去。
那一边,妹妹被那男人用披风裹着,连背影都望不到,只能看到她那没被披风藏住的裙脚。
他一望去,那男人朝他望了过来,苏居甫扬起了他逢人就起的假笑,就见那个他应该叫妹夫的男人也朝他笑了过来。
两人纷纷相视而笑。
苏居甫躺在雪地里,心道此人看着比信中狡诈太多,万没有信中的温良恭谦仁德,我应相信我的直觉无需太喜欢他——他娶走了我的妹妹,还不让我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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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待到苏居甫起身,随了孔氏回屋换衣,苏苑娘红着眼睛往他们去的厢房那边不停看,神情颇为依恋。
常伯樊看着她好一会儿她也没发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道:“大哥刚刚回来,与大嫂许是要说几句话,我们去屋里等。”
苏苑娘这才回头,她心乱如麻,一片乱中又想着等会儿不知要跟哥哥说些什么才好,其后一转头,听到了客堂中小侄叫人的声音,当下顾不上多想,便快快往堂屋行去。
途中她连一眼都没望向自家当家的。
常伯樊跟在她身后半步,就怕她跌着,等到见她进门弯腰牵那嘴里喊着爹娘的小儿,只见她未语先已笑,跟小儿轻声细语着道:“是仁鹏爹爹回来了,正在屋里换衣裳呢,换好了就过来抱仁鹏了。”
苏仁鹏睁着明净赤亮的眼睛,“是仁鹏的爹爹回来了?”
“是,是仁鹏爹爹回来了。”苏苑娘蹲下身,认真跟侄儿道。
“他带回糖了?”苏仁鹏两只小胖手一拍,小脸上有着与其姑姑一模一样的认真神情。
好似没有,苏苑娘扭头往上看,苏仁鹏学着姑姑也是抬头,朝他姑父看去。
常伯樊见一大一小一人蹲着一人立着,脸上有着如出一辙的想问他的疑惑,他那如百炼钢的心顿时被化为了绕指柔。他张手单手就把小胖墩抱起,另一手把自己的妻子拉了起来,朝两张同样有些茫然的脸温声道:“仁鹏想吃什么糖?”
“芝麻糖。”苏仁鹏吸溜了一下口水,朗声道。
“芝麻糖。”苏苑娘看小侄如此答道,等丈夫眼睛随即看到她处,她也如此这般回了。
小侄爱吃的,她可尝尝,兄长买的,想必不差。
常伯樊只是习惯看她一眼。只要她在身边,他眼睛就会带着她一点,没想一眼看过去,妻子也成了讨糖的。
而她的眼睛就跟她的小侄一样明亮干净。常伯樊的心柔成了一汪春水,他抱着内侄,手牵着她往椅子走,嘴角带着笑,道:“好,这就让人去拿芝麻糖过来。”
等到苏居甫换了身衣裳和妻子说了几句话出来,就见他妹妹和儿子眼巴巴看着那个妹夫的手里的油纸包,他儿子还伸着小胖手,吸溜着口水,看着人的眼就跟看着亲爹一样的亲。
“这是?”苏居甫连忙出声。
他这一出声,那看着那个妹夫的两双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其后,只见他的胖儿子身板一扭,小鸭子一样朝他蹬蹬蹬扑了过来,嘴里欢快地叫着:“爹,爹,仁鹏爹爹。”
果然他才是亲爹,比陌生的男人强了不知几何。苏居甫心中一宽,心道儿子果然是亲儿子,如此同时,就见他的妹妹跟在了他的儿子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来了,且她这厢神情间有些踌躇,苏居甫想宽她的心,忙扬起了笑容,笑容之深之真挚,便连他嘴边那不明显的酒窝都被带了出来。
“哥哥。”哥哥还是跟前世一样喜欢她,看着她的眼里有明显的欢喜,兄长的喜欢掩盖过了苏苑娘的胆怯,她跟在小侄的身后站在了兄长面前,忍不住心欢喜羞怯地叫了一声兄长。
苏居甫这一刻简直就跟投进了蜜罐子一般开怀欢畅,他实在难掩得意,朝那个妹夫投去了一个他才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个人的眼神,紧接着他抱起儿子,满面春风和妹妹道:“苑娘想哥哥了?担心哥哥?”
孔氏跟在后面看着不远处站起来的姑爷脸上笑脸渐渐僵凝,淡去,又听其夫说着明着好听,在她这个枕头人耳朵里听着实则有些挑衅的话,她在心里朝丈夫白了一眼,脸上却
是不显,她悄悄走到他身边抬起手,不着痕迹狠狠掐了他的腰腹侧一记。
刚在屋里,她一说罢妹妹进京对家里的帮忙和对她的体贴,她丈夫就笑得个傻子,孔氏还以为接下来又要听丈夫嘴里那些对妹妹夸了又夸的老生常谈,却没曾想在丈夫这次没夸人,反而酸溜溜来了一句:“其实那个常家小子配不上我妹妹。”
孔氏知道他跟姑爷早通信已久,在确定妹妹要嫁此人后,他还去信以过来者的身份教他妹夫如何自强之道。按说这郎舅关系早就不错,通了几年信的关系也牢固,这厢听他用如此口气酸溜溜说道自家妹夫,孔氏当时就有些好笑,一出来见他还暗暗得意上了,她都要被他气笑了。
“嘶!”苏公子夫人这厢手上是下了大力气,苏居甫冷不丁受了一记偷袭,扭头就朝疼痛的那一边转去,就见他家的母老虎夫人朝他露出了一记甜笑。
这是一个他最好听话一点的笑容。苏公子顿时没了给自己讨一个公道的心,朝娘子露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转头就做给她看,朝那个妹夫假笑道:“这两天辛苦你了,我听你们嫂子说这两天你没少帮我们跑腿,给家里帮忙。”
常伯樊淡淡一笑,朝他拱手:“大哥客气。”
他朝那眼巴巴看着其哥哥不放的憨妻叫了一声:“苑娘,过来了,让大哥过来坐。”
苏苑娘忙让开路。
常伯樊看她只让开路,还想跟着她哥哥的屁股一道过来,那神态,就跟她父亲来了她跟在她父亲背后巴着不放一模一样,常当家一时也是气急反笑,朝呆妻微笑着再行催促:“苑娘,过来我这边。”
这是兄长,不是父亲,常伯樊不想像在老家一样任由她巴着亲人不放。
常当家连喊了两声,心神本在兄长身上的苏苑娘可算是看向他了,回头一见就见丈夫笑得异常的温和,连眼睛都微微地弯了起来,这样的常当家异常的英俊,也异常的令她心悸,这看得苏苑娘心口扑扑狂跳,便连想都未想,双脚已然自行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常伯樊。”他弯着的眼睛看着她不放,苏苑娘走到他面前心就跳得越快,等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心都纠成了一团,不禁伸出手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小小地叫了他一声。
总算是走到了他身边,眼睛里也有他了,手里还紧紧牵着他的衣袖,那些不愉不满也可以无视了。
常伯樊对她生不起气,也不想与她生气,在她回来后,抬起头来朝手中抱着小儿已走了过来的大舅哥微笑看去。
苏居甫也满脸的笑。
“常妹夫。”苏公子笑容可掬。
“大哥。”常当家微微展笑。
“我们喝两杯?”
“大哥请。”
“来来来,快坐快坐,苑娘,你坐哥哥身边来,我们兄妹俩好久不见,哥哥心中有许多话要与你说。”
“苑娘,大哥刚回来,大嫂这心刚放下,怕是有些累,你可能去替我和大哥吩咐一下下人做几个下酒菜?我们不是带了些家乡的腊肉干菜?做几个给大哥尝尝罢。”常当家也转头,朝苏公子的妹妹温声道。
苏苑娘是很想坐在哥哥身边听他说说话,但帮兄嫂的忙的心占据了上风,尤其听常伯樊说道家乡的菜,她更是想领着通秋明夏做一桌家中常吃的菜让兄长也尝尝家里的味道,她一听常伯樊说完就点头:“我这就去。”
说着就朝苏居甫浅浅一福,矜持一笑:“哥哥我去了。”
说罢,她就走向了朝她走来的长嫂,与带着她出门的长嫂出了门去。
苏居甫抱着儿子,看着娘子走了,妹妹走了,瞪着门干瞪眼了半晌,转过头就朝那在他眼里挂着满脸虚假笑容的妹夫道:“你在你家里也是这么使唤我妹妹的?”
他心中的不快,随着一句话瞬息就布满了整个屋子。
苏家的下人、常家的下人,顿时被苏公子这话吓得面面相觑,又迅速低下头去,个个偷偷往门边飞快挪去,只想快快出门,远离公子主人们在的这是非之地。
常伯樊忍了一下,方淡笑回道:“常家上下,连并我在内,皆听主母的。”
“哼,”苏居甫当即就哼笑了一声,“说得好听。”
这厢苏仁鹏已见过他父亲,也得了他的抱,见父亲和姑爷说着话,看着都很高兴的样子,仁鹏也高兴,张开小手朝姑爷欢欣叫了一句:“姑父。”
常伯樊看了他父亲一眼,见他这位舅爷没有反对之意,就把小儿抱了过来。
苏仁鹏要吃糖,这时心里跟他尤其亲近,一被抱过去就搂着人的脖子高高兴兴道:“姑父,吃糖,姑姑吃,我吃。”
常伯樊抱着人坐下,在此前的糖包里给他捡了一颗芝麻糖出来。
苏居甫看着他们,也坐下了,伸手拿起茶壶给两人倒茶,道:“少给他吃点糖,小孩子吃多了糖容易坏牙,等你们自己有孩子就知道了。”
“我们头次过来就给点,下次就不了,听大嫂和您的。”常伯樊关照着腿上扭动着小屁股吃糖的小侄,嘴里回道。
苏居甫扫了他一眼,等茶倒好,把常伯樊的那杯放了过去,道:“我等会儿还要去衙门,案子还没结,我还有些话要跟大人说,晚上就不在家里用膳了,嗯……”
苏居甫说着沉吟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接道:“这样吧,妹妹今晚还是在我家暂且歇下,你随我去衙门。我们那有个歇更的屋子,是大人拿了几间屋子给我们这些在府衙里来来回回的小吏歇息下脚的,今晚大人许是要见不少人,我带你进去,给你介绍几个人,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老实坐着,有人找你说话你就说,就说是我的妹夫就是,至于到时候怎么说话,不用我教罢?”
这是要给他介绍人了,常伯樊绝没有不想之意,但还是出言道:“这个时机,您和各位大人才回来,怕是不合适罢?”
“我就不去了。”他又道。
他上午一直在应天府等消息,是以舅兄回来的时候,他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这位舅兄,与这位本来就打算回来的舅兄一并回来了。这实在是赶了一个巧,实则他也未出什么力,也就是透过孝昌堂兄认识了应天府的人,有个打听消息的渠道而已。
说来他尽力做这些不是为的讨好舅兄,为讨好苑娘让她多放下一些心少些担忧方才是他的意图。
他想把她的心捂熟捂热,这天只冷一点,跑个几趟委实算不了什么,她能知道他的好,把这些看在眼里把他记在心里就好。
常伯樊没有向舅兄献殷勤的意思,也就没有讨功的心,遂大舅哥这要给他铺路的提议一出来,他是有一些心动,但稍稍一顿他就拒绝了。
他想对苑娘单纯好点,用此去换她的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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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闻言,苏居甫笑笑,沉吟片刻后道:“这次缉凶带出了一些别的事来,晚上肯定要乱,我带你过去,也是等我去见大人了你在外面能帮我听着点事。歇更处随从进不去,你随我过去,我就道是家人不放心,让你陪我走一遭,也有个名目。”
说着,他从纸包里捻了一块芝麻糖,放到小儿嘴边逗他,边逗边道:“你去了我也放心,至于别的,我也不管你。”
能认识几个人,能搭到什么线,就看常伯樊自己的能耐了。苏居甫不怕他这妹夫借他的名头起势,由他来说,他只一个妹妹,这天底之下,他最该天经地义相帮的人也就她一人而已。
“好。”听舅兄如此一说,常伯樊当即应下。
苏居甫看他应得快,方才淡下去的脸上起了丝笑。
他父亲跟他说,这世上许多看似老实的人,是不得不老实,他们的能耐只能供自己老老实实地活着。是以父亲没给妹妹挑老实人,他给妹妹挑了一个能活下去的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