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忽然传来更嘈杂的大哭声,原来是燕南村的人们都来到田间地头,纷纷跳进水里,却捞不出麦粒,众人心碎大哭。
崔树根的老婆平日里不敢惹老头子,今日却狠命地捶他:“都是你,都怨你……呜呜……非要跟人家争长短,你要是听边野的话,咱们家至于这样吗?都怨你……”
村民越聚越多,都默默瞧着崔家的人,谁也不说话。可不是么?边野力劝大家抢收,即便减产一些,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如今看来确实非常明智。崔家偏偏不听话,非要一意孤行,那可怨不了别人。
崔百家走到大伯身边拉起他,老实巴交地说道:“大伯,你们别哭了,我的二亩地虽然产粮不多,不过也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咱们都吃个半饱将就一下,饿不死就行。”
崔树根用袖子狠狠一抹眼睛,深吸一口气,瞧瞧围成一圈的村民,恶狠狠说道:“我家的粮囤足得很,便是三年没有收成也够吃。都别哭了,让人看笑话。收成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都来我家吃饭,酒肉管够。”
崔树根语气很硬,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却出不来,想转头回家又舍不下田里能捞出来的一点麦粒。想去田里捞,又怕别人笑话。
纠结之际,眸光忽然扫到阿竹身上。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有了发泄口,指着阿竹怒骂道:“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你不来我们村的时候,我们这里好好的,你一来洪水就来了。是你害了我们家,你赔我收成。”
第9章 . 霸气相护 把娇小的阿竹完全挡在身后……
崔树根声音很大,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全都吸引到阿竹身上。阿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腔热血,生怕赵北村的人因为洪水吃亏,却被人倒打一耙,说洪水是自己引来的。
怔愣的阿竹还没有回过神儿来,边野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沉着脸,发了脾气。“你这是什么话?这水如此浑浊,一看便是黄河水冲进了白马河。这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黄河那么长,上游恐怕早就有被淹的村子了。只是我们距离远,没有听说罢了。就算阿竹不来我们村,这洪水还是会有的,只不过若没有她提醒我,只怕我也想不到今晚要抢收,咱们大家这一年的收成就都没了。要我说,阿竹就是咱们村的福星,因为她来了,才救下了咱们一年的口粮。”
崔树刚被边野怼的无话可说,抬手指着他,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
曹旭听说有人为难阿竹,赶忙从前边往回跑。挤进人群一看,边野怒气冲冲地瞪着崔树跟,把娇小的阿竹完全挡在身后。
虽然崔树根没有还嘴,可边野还是不解气,再次开口:“各位乡亲,我们燕南赵北之地,自古以来出了很多英雄好汉。今日这洪水是因黄河决堤,你们不肯收麦的几家,是自己决策失误,怪不得别人。心里有气没地儿撒,就该摸着良心想一想,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们该怎么做,而不是一股脑的把责任推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都说我们安俊人豪爽正直,你们若这样做了,若有人信了这鬼话,这还算什么狗屁的豪爽正直。我告诉你们,今后若再有人敢说阿竹半句不好,便是与我边野作对,与我整个赵北村作对,我跟他没完。”
边野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皮前单后双,平日里瞧着是个俊俏的小哥,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可是一旦他发起火来,那眸光变凌厉的像西北风一般。所到之处,像小刀子割着人们的脸。
崔树根活了大半辈子,哪能不明白这是黄河决堤,不过是心里的气没地儿撒罢了。此刻被边野毫不留情地兜头一顿狠骂,骂得他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心里的怨气更甚,却又没有言语能反驳,只能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村。
众人看向边野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敬佩。阿竹只是一个来投奔亲戚的孤女,这一个晚上,边野不仅保住了大家的收成,还肯为这样一个孤女挺身而出,可真算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边林带头竖起了大拇指:“好,我们边家有边野在,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众人齐声喝彩,只有了解那么一点点小细节的边葵笑得有点坏。
水位还有上涨的趋势,虽说村子地势较高,可边野还是不放心,嘱咐大家回家之后,把抢收的麦穗用桌子板凳架起来,以免再涨水被泡发了。众人纷纷称赞,边野想得周到。
辛苦了一宿的人们,此刻心中无比激动,一点儿都不觉得困倦。周围几个村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让赵北村的人们心有余悸,幸好昨晚听了边野的话。
曹旭回到家之后,用板车、椅子,还有两条宽板凳把成捆的麦子全都架了起来。蹬着□□爬上房顶,望了望四周,又出去打听了一下情况。回到家之后,刚好饭菜上桌,饥肠辘辘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外面怎么样了?这水不会把咱们村子淹了吧?”廉氏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洪水,心中十分担心。
曹旭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大馒头,平静说道:“放心吧,不会。我刚刚仔细观察了远处,并没有大浪涌来,水面虽是上涨了一点点,但是总量也就这么大了。咱们这里是大平原,幽州辖七郡三十八县,白马河决了口估计幽州城南的四个郡都会被淹,咱们下游还有青郡,估计这水在咱们这里只是过路,过些日子应该会落下去的。”
阿竹想起自己家乡的水灾,最惦记的还是人:“舅舅,没有人被大水冲走吧?若只是淹了麦田,节衣缩食将就一年也是饿不死的。”
曹旭点头:“你说的对,只损失些粮食还能活,若人被冲走就很难救回来了。这便是咱们北方大平原的好处,不像你们那里,山洪暴发使浪太极、水太大,会把很多人卷走。咱们这里便是发洪水,也只能淹田地,一般情况下是冲不走人的。”
糯糯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是不是昨晚只有咱们村抢收麦子了,那周围这些村子呢?全都颗粒无收?”
“也不是,边野让人通知了李广村和燕南村。燕南村确实颗粒无收,没有人肯信。李广村的里正倒是信了,不过村民们不认可。里正和几个族中耆老商量着把家族的五十亩公田给收了,有这些粮食在,李广村的人是不会挨饿的。不过这也只能是他们村,有当年飞将军李广留下的兵田,其他村可没有。”
吃饱饭,曹旭让三个孩子进屋睡觉,跟妻子商量过后,就在鸡舍里抓了一只芦花大公鸡,去了边野家里。
边家也是刚刚吃完饭,边燕在帮母亲万氏收拾桌子,边野带着边祥走下台阶,要去村口瞧瞧。
“曹叔,您怎么来了?”边野有点意外。
曹旭把手里的芦花鸡放进边家的鸡舍里:“我来谢谢你!今日若没有你护着阿竹,只怕她就要被人欺负了去。若真是被人定了个不该有的绰号,以后还怎么在这村子里住下去?只怕找婆家都难了,多谢你救了阿竹。”
边野赶忙去鸡舍里把那只芦花鸡抓出来,笑道:“曹叔,您这是做什么?我说的都是正理,句句是肺腑之言,就算不是阿竹,换成别人我也会这么说的。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您怎么还抓只鸡来呢?快拿回去吧。”
一个要送,一个不收,双方推让许久,终究是边野年轻力气大,把鸡塞回曹旭手中。“曹叔您这样就太见外了,若要感谢,咱们全村都该感谢阿竹。这姑娘跟其他女子还真不一样,他有见识有头脑,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还真想不到要抢收粮食。曹叔,你若非要这样谢我,那我只能叫上全村的人,每人拎上一只鸡去你家谢阿竹了。”
曹旭赶忙摆手:“不不,阿竹是万万没有功劳的。能够不被人排挤,在咱们村安安稳稳的住下去,我们就很满足了,以后还得靠里正多关照。”
“叔啊,您别这样说好不好?我是小辈,受不起。”边野兄弟俩送曹旭出门,话题转移到洪水上。
万氏在堂屋里听见了他们的话,嘴角带着笑意,心中十分满足。“你大哥呀,还真是把你爹的好处学了个十成十。养了一个好儿子,全村都敬着我,呵呵!只不过他年岁不小了,为了给你爹守孝耽误了婚事,再有几个月就出孝期了,眼下倒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了,过了年就成亲。”
边燕瞧着母亲,笑嘻嘻问道:“您想给我大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呀?”
“当然是好生养又能干的呀,咱们庄稼人就是土里刨食的。你瞧那个江南来的丫头,人是蛮水灵的,可是腰那么细,人那么瘦,一看就不好怀孩子。我跟宋铁他娘关系不错,要是两年前你爹没出事,那一年就给他们定亲了,只怕现在大胖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唉!命里该着有此一劫,没法子。不过好在宋铁有情有意,等了你大哥两年多了。这几日全村的人都在夸他,我趁热打铁,这几日便去宋家提亲。”
边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回想起这两日大哥对阿竹的态度,便犹疑道:“娘,我觉得您还是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吧或许他并不想娶宋铁姐姐。”
万氏满不在乎:“这自古娶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人家宋铁哪不好啊,家里头兄弟那么多,自然是能生儿子的。人又长得高大能干,跟你大哥走在一起,多般配呀。”
边燕眼前浮现出宋铁的模样,脸庞微黑,膀大腰圆,脸型随他爹是国字脸,眼睛圆圆的、大大的。从小在姑娘圈里力气就是最大的,掰腕子从来没输过,若她跟大哥并肩走在一起——嗯,跟哥俩似的。
边燕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引得万氏纳闷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笑着跑出门去喂鸡,心想家里要热闹了,等着瞧娘和大哥到底谁能说服谁。
果然,边野从外边一回来,万氏就迎了上去,欢欢喜喜地说:“你爹过世也两年多了,想来他在地下也盼着抱孙子呢。这两天大家都在夸你,我想趁着这个劲儿赶快去宋家提亲,这个月定下来,过了年就能成亲了,你岁数也不小了。”
边野一听就愣住了:“娘,为什么要去宋家提亲?咱们家跟宋家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宋铁很好吗?咱们村再也挑不出来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姑娘,又高又壮,屁股大腰粗,肯定能给咱们家添好几个儿子。”
耿直的边祥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娘啊,她再高再壮能比我大哥壮啊?就那宋大姐,上回她家猪跑了,她满村追呀。后来干脆扑到猪身上,斗大的拳头把猪头砸晕了。别说大哥,换成是我,我也不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呀。”
第10章 . 心跳怦怦 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万氏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你胡咧咧啥?你才几岁,小屁孩儿就想娶媳妇的事。”
边祥偏头躲过来自母亲的巴掌,噔噔噔跑上台阶,进屋睡觉去了。
边野也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一边进屋一边说:“娘,我累了,我先睡一觉。您别去宋家提亲啊,我不想娶她。”
万氏不依不饶:“娶什么样的媳妇是爹娘说了算,你还真想自己做主啊。”
边野站在门口,没有迈腿进去。本不想再跟母亲解释,又怕她真的跑去宋家。便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娘,我说过了,我不娶她。您若非要去宋家提亲,到时候只能是两家撕破脸,不会有好结果的。”
边野进了卧房,咣的一下摔上门睡觉去了。万氏气得叉着腰,连连呼气,既想骂他一顿,又觉得儿子晚上太累了,舍不得打扰他休息,就跟旁边看热闹的女儿说道:“你瞧瞧你哥,真是长大了就不听话了,以前说什么他都听,这是……这是抽的什么风?”
边燕觉得这局面跟自己刚刚猜测的一丝不差,娘是赢不了大哥的。她笑嘻嘻地上前挽住母亲的手,拉着她朝卧房里走。“娘,咱们也去睡觉吧,一晚上没睡,困死我了。我大哥不肯娶宋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想娶别的姐姐呢。”
“你是说……他有看上的人啦?”万氏迅速把本村适龄的姑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分析出儿子看上谁了。
“这倒也不一定,我就是觉着吧,像我大哥这么有主见的人,他的婚事肯定得自己做主,你左右不了他,就少操点儿心吧。我大哥的眼光,您还信不过吗?他肯定不会找个差的。”
万氏稍稍放了心:“这倒也是,他也不傻,应该能找个好媳妇。”
劳累了一宿的人们酣然入梦,梦里闻到的都是香喷喷的大馒头的味道。
睡醒之后,边野精神抖擞,舀水洗了把脸,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挑起两只硕大的木桶到河边去打水。
黄河水泥沙很多,只怕是不能喝的。平日里经常挑水的村口小河,只怕是不能去了。垂眸想想,也就只有村东被小树林包围的那个水井应该能取水用。那水井是早些年闹旱灾河里没水的时候打的,只是后来河里水量越来越大,人们也就不去井里打水了。
边野挑着木桶出了村,一路观察着田里的水势。发现水位已经落下去一些,原本没膝盖的地方,此刻也就只能到小腿肚子了。
男人个高腿长,很快就穿过小树林,来到水井边。
边野这一觉只睡了两个时辰,因为洪水还没退,他心里不太踏实。虽是安排了两个人在村口站岗放哨,可他还是不放心。一路走来,村里十分安静,人们还在酣睡之中。可没想到这水井边,反倒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阿竹蹲在地上,揉搓着大木盆里的衣服,眼神却茫然的瞧着被洪水淹没的田地。很明显,她的心思完全没在洗衣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边野放下木桶和扁担,轻微的声响并没有惊到阿竹。她仍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边野有心想逗逗她,就抿着笑凑到她身旁,想突然大喊一声吓吓她。正要开口,忽见姑娘一双剪水秋瞳之中蕴满了热泪,眼睛红红的,满是红血丝。
“阿竹,你怎么了?”边野心中一软,下意识地地问了一句。那声音温柔的,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阿竹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人。她茫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满眼警惕。待看清是边野之后,紧张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边大哥,是你呀!你怎么不睡觉?一宿没睡,你不困吗?”
边野微微一笑,满面春风,与早晨疾言厉色怒怼崔树根的时候判若两人。“我睡了一觉醒了,此刻已经解了乏,过来挑点水,你呢?眼睛这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干嘛着急洗衣服呀?”
边野低头瞧了一眼大木盆中的衣服,发现有女人的粉衫,也有男人的青衫,总共有四五套的样子,塞了满满一盆,可见她是把全家的衣裳都拿来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