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为了洗衣服,只是……我睡不着,躺着难受,就起来找点事做。”
“你呀,太勤快了,手都肿了,不要一直被水泡着。我来打水,你赶快冲洗吧。”边野用辘轳摇起一桶水,让阿竹把盆里的脏水倒掉,给她灌满新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水井的?”
阿竹瞧瞧红肿的双手,后知后觉的发现有点疼。“刚才我在村口遇到今日赶驴车的那一位边大哥,他告诉我的。”
边野手上一顿,抿了抿唇说道:“这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边,你总是叫边大哥,都不知道是在喊谁。以后你就叫我名字吧,这样就不会跟别人一样了。”
“那怎么可以呢,我肯定要叫你大哥的呀。你若是觉得跟别人一样,那我叫你里正大哥吧。”阿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纯真清澈。
边野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样叫我。要不,你叫我野哥,咱们村只有我一个人叫边野。”
阿竹脸上一热:“这,不太好吧。”
边野也发现这称呼有点太亲昵了,不合适,赶忙岔开话题。“嗯,阿竹你刚刚想什么呢?我来的时候,你都没发现。”
一提这事,阿竹刚刚焕发都神采又黯淡下去,垂下头,默不作声。
边野又倒了一桶水进去,蹲在木盆边,柔声道:“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是我把你带到赵北村的,我会负责到底。”
阿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水漾的眸子看向边野:“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命不好?我的家乡遭了水灾,来到这里又遭了水灾,如果没有我,阿娘是不是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了?”
这个傻姑娘,一直把母亲的离去归罪于自己。起初很自己没能力保护阿娘,如今听了崔树根的话,就开始乱想。
“瞧你,一双眼睛跟小白兔似的,若是你阿娘见到了,不知要怎么心疼呢。”边野有心想逗逗她,让她笑笑,却发现非但没有逗笑,反而让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恨不得伸手帮她拂去。“你别瞎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只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个蝼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撼动洪水。你知道我爹是怎么去世的吗?”
父亲的死,本是边野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今日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三年前那个冬天,沼泽里的冰结得很厚。我觉得应该把干枯的芦苇割了,做成苇苞,就和我爹一起去了沼泽。可是谁能想到……这大平原里竟然突然窜出来一只狼。它从芦苇丛中扑出来,一下子就咬住了爹爹的脖子,当时我吓傻了,等我回过神来,用镰刀砍了狼头的时候,我爹已经救不回来了。”
边野的头越垂越低,声音有些颤抖,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地上的小草,神情满是懊恼。
阿竹心里一酸,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想不到顶天立地的边野还有如此颓败的时候。“边大哥,你别难过了,这不怨你。”
“那你呢,阿竹,你母亲的事情更不怨你。我爹是因为我提议去沼泽,才遇到狼的,我多少有些责任。而你的家乡水灾,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咱们的亲人去了天上,看着咱们呢,都希望咱们好好的。所以,你在赵北村要过得好,要嫁个好男人,子孙满堂、衣食无忧,这才是爹娘期盼的,对不对?”边野温柔一笑,忽然发现自己劝人的本事见长了。
阿竹点点头,笑了起来:“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没底,好像需要有个人帮我打气,谢谢你边大哥。我来打水吧,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劲了。”
得到鼓励的阿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却因为蹲了太久,腿麻了。没能迈开脚步的姑娘,因为一股冲劲向前扑出,身边蹲着的边野没来得及躲开,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她的一只小手拄在他肩胛,有点凉。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有点偏。一张小脸埋在他胸膛,有点热。地上有块石头硌着屁股,有点硬。他的腿被压着,不疼,有点痒。
这个闷热的午后,周遭寂静无声,唯有流水汩汩,心跳怦怦。
第11章 . 无法形容 我们只是打酱油的,什么都没……
阿竹娇喘中抬头,发现二人的姿势实在……无法形容。
姑娘俏脸瞬间红透,脖子、耳朵都红了,一双小手颤巍巍地撑在他身上帮助自己站起来,舌尖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飞快地转过身去,端起大木盆就走。
边野合拢双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盆边,想都没想,飞快地说道:“我会负责的。”
木盆一晃,洒出一股水流,弄湿了二人鞋袜。阿竹又羞又窘,颤声道:“不必。”便落荒而逃。
木盆里的水还没有倒出去,她只能把它倚在腰间托着才能让木盆不滑落。姑娘走的急,路又不平坦,深一脚浅一脚的,随着裙摆摇曳,水花也不停地溅出来。
边野无力地倚在树上,有些懊恼,是说错话了么?瞧着她摇曳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水葱一般的小腰太细了,顶在腰上的木盆滚圆硕大,让人心疼。
边野真想去帮她拿着木盆,可他知道她一定不肯。
怎么办啊……
姑娘的身影瞧不见了,边野心里依旧乱糟糟的,胡乱打了两桶水挑回家,正碰上二婶借了一捧花椒出门。“边野,一会儿过来吃椒盐豆腐。”
“哦。”边野轻轻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进门放下扁担,拎起水桶朝水缸里倒水。边燕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道:“大哥,刚才娘跟二婶商量你的婚事了。”
边野一愣,有点急眼:“什么?还有完没完了,又是那个谁?”
边燕点点头,见母亲从堂屋里出来了,没敢再说话,溜到一边喂鸡去了。
边野把桶一扔,怒气冲冲地迎着母亲走过去:“娘,您跟我二婶说啥了?”
万氏喜上眉梢:“你二婶这么快就跟你说了呀,我饿没说啥,她家跟宋家住对门,我就是让她探探口风,要是宋家没那个意思,不就如你的愿了嘛,我也就不去提亲了。”
边野气得脸都憋红了:“问什么呀,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若是问了,岂不更加尴尬,我去找二婶,不让她问。”
边野迈开大长腿,急匆匆赶往二叔家里。进了门却没看到二婶,隔着篱笆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晾衣服的阿竹。
二人目光对视,阿竹赶忙转回头去,脸上刚刚落下的红色又腾地一下升了起来。曹英一边帮她晾衣服,一边数落着:“你下次千万别自己乱跑了,我找了你好几条街,担心死了。要洗衣裳,咱们就一起去呀,端着这么一大盆,累得脸红脖子粗的。”
阿竹不解释,只默默干活。心里却像滚水沸腾,暗暗发愁,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边二叔从堂屋里走出来,见边野站在院子里,并没觉得意外:“你二婶把你叫来了呀,今日这椒盐豆腐肯定好吃,是我昨天从豆腐坊买来的新鲜豆腐。大丰收啦,高兴,来,坐下喝两盅。”
“好,我也正想跟二叔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注意什么。”边野没客气,还没见到二婶呢,他不能走。
叔侄俩坐在石桌旁,摆上一盘花生米就开喝。边二叔十分得意:“你小子还真有几分眼光,这一点随你爷爷。这次赌对了,全村都高看咱们家一眼。嘿嘿!”
边野并未把人们的夸赞放在心上,只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二叔,这水位我瞧着落了一点点,可是四周一片汪洋,会不会影响秋季种谷子高粱啊?”
“不会,你放心吧。咱们这里每年种谷,今年怎么可能种不了。不过是多等些时日,晚几天种罢了。”边二叔喝了口酒,十分自信。
正说着话,二婶回来了,一进门就笑着给边野报喜:“大侄子,你有喜事啦,你娘瞧上的宋家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一直等着你呢。”
边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二婶,您别听我娘瞎说,什么等着我呢,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娶她,已经跟我娘说清楚了。”
边二婶笑着走到篱笆墙那里,喊廉氏:“他婶子,你不是也没有花椒了么,我去大嫂那要了一把捧,给你些。”
廉氏赶忙走了过来,伸手接了花椒过去,也跟着笑了:“年轻人呀,说起婚事就不好意思呢。边野,你是咱们村最能干的小伙子,也该成个家了。别不好意思,有你二婶这张巧嘴,保管把媒给你做得好好的。”
边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竹,她正坐在台阶上,低头瞧着自己红肿的手,曹英在给她抹药。“曹婶,我……我跟别的姑娘都没有关系,您别误会。”
边二婶哈哈大笑:“你这傻小子,你曹婶误会什么呀,她又没等着嫁给你,哈哈哈!”
廉氏捏起一粒花椒扔在边二婶脸上:“去你的,哪有拿长辈跟小辈开玩笑的,做你的春秋大媒去吧。你侄子要是娶不上好媳妇,就赖你这张嘴。”
边二婶得意洋洋地仰起头:“我侄子会娶不上媳妇么,人家姑娘一直对他有意,等他两年多了,今日我去打听,才说了实话。双方都乐意,这好事马上就成了。边野,你不用害羞,大男人的,怕什么。”
边野急得满头大汗,眼光看着阿竹,话却是跟二婶说的:“二婶,我真的,真的跟她没关系,我不娶,你们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我不娶,不娶。”
他声音急躁,引得阿竹和曹英齐刷刷看了过来。边野一脸焦急委屈,不知该怎么解释人们才肯相信。
边二婶仔细瞧了瞧边野的表情,发现他当真不是害羞,是真急眼了,就纳闷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么急着解释,莫非……你不想娶她,想娶别人?”
“我……”边野看一眼阿竹,想起她刚才说“不必”,一时语塞,闷头说了一个“没”字,走回石桌坐下。
边二婶朝廉氏努努嘴,低声道:“这小子八成是心里有人了,大嫂不知道,白替他操心。”
见边野真恼了,边二婶就不再逗他,转身进厨房,做椒盐豆腐去了。
廉氏也要做饭了,却发现家里酱油没了,就把盛酱油的瓷瓶递给曹英,让他去王成家打瓶酱油。阿竹正想躲开这尴尬的场面,赶忙挽住曹英的胳膊和她一起去。
边野心里乱糟糟的,若再要解释恐怕太过刻意。饭吃不下,酒也不想喝了,便起身告辞,说改日再来。
刚刚走出二叔家的门,还真是冤家路窄,好巧不巧的正碰上对门的宋铁走出门来。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眼,边野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有心想跟她解释清楚,可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又该怎么说起呢?
没想到宋铁嘿嘿一笑,反倒先开了口:“边野,瞧你那想说话又不敢张嘴的样子,比个大姑娘还扭捏。我先说吧,我知道你要说啥。我都等你两年多了,原本还有点担心,怕这事成不了。现在看来你也挺乐意的,咱们就别磨蹭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边野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你别误会啊,什么叫我也挺乐意的?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说等我,这事我可不知道,也不是我让你等的。你是你,我是我,清楚的很,一点关联都没有。”
宋铁满脸的笑容卡住:“边野你什么意思,你二婶来我家打听我的婚事,我一五一十地把实话都说了,她高高兴兴地走了,你现在翻脸不认账了?”
边野黑着脸:“我二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如今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的人是边野,我明确告诉你,我和你没关系。”
宋铁怒瞪着边野,忽然迈开大步走到近前,一把揪起边野脖领子:“你别当我傻,你的意思就是看不上我呗。”
若是被个男人揪住脖领子,边野肯定二话不说就开揍了,可对方再壮也是个姑娘,他终究不好意思挥拳头。只见边野膨地一把抓住宋铁胳膊,用力一推就把她推了出去。“离我远点,被人瞧见说不清了。”
宋铁倒退着踉跄几步,差点摔个屁股蹲,正要说话,忽然发现旁边有两个看客。
曹英右手握着酱油瓶子,左手掩着吃惊张大的嘴,阿竹挽着她的胳膊,躲在曹英身后,二人站在墙根底下,齐刷刷地瞧着这边。
边野也看到了她们,心中一急,就快步走了过去:“你们别误会,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英轻轻咳了一声:“我们俩就是路过,要去前边王成家打酱油的。我们啥都没瞧见,先走了,你们继续哈。”
边野一急,伸手去拉阿竹衣袖:“阿竹,你听我说。”
曹英眼疾手快,把酱油瓶子交到左手,右手啪地一下打掉边野的胳膊:“把你的爪子拿开,刚拉了别人,又来拉我家阿竹。边野你行啊,人们都说你能干,没想到在拈花惹草这方面你也挺能干的。”
边野急得额头冒了汗:“我没有。”
曹英才不管他有没有,拉着阿竹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酱油去了。
第12章 . 女人不易 一定要找一个沉稳大气,有担……
打完酱油回家,廉氏在厨房里忙活,曹旭在厢房里整理麦穗。
阿竹默默走进厢房,见舅舅正在一捆一捆的麦穗之中,挑选那些绿色的出来,已经挑了满满一大筐。
“舅舅,我和你一起干活吧。”阿竹乖乖说道。
曹旭回头温和一笑:“不用,这活儿不打紧,不过是把没长熟的麦穗儿挑出来。这些麦粒不禁晒,一晒就瘪了。不如挑出来煮了粥喝,我已经挑的差不多了,你就等着一会儿吃饭就行了。”
阿竹垂眸瞧了瞧大框里的麦穗,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舅舅,我们昨日在涿郡遇到了一个书生,他说外翁是当年幽州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有很多得意门生。”
忽然提起往事,曹旭有一瞬间的愣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你外翁博学多才,在虚谷书院是首席夫子,小有名气的。”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舅舅不做教书先生呢?却要回到乡下来种田。外翁原本身体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暴病离世?”阿竹抬起眼帘看向曹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