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寻笑的有些自嘲,他凝眸认真看了裴景瑶许久才道:“确实好久不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裴景瑶闻言握紧了掌心,“当年你被入狱后,衙役告诉我你已被斩首。”
许寻沉默了片刻,“确实是要斩首来着,后来我运气好,没死成。”
裴景瑶与许寻都知晓他所谓的运气好是何意思,他从地狱般的监狱被放出,落入的是另一层监狱。他未寻到那兄弟二人,却被破庙里的女人们囚禁,彻底沦为一个没有自尊玩物。
“我就说怎会有人忽然来救我,看来你如今过得很好。”
裴景瑶摇头轻声道:“是我妻主派人你将你带出的,是她救了你。”
“原来嫁人了,怪不得呢……”
许寻沉默了许久,忽而跪在裴景瑶身前。
后者被吓了一跳,连忙想抬手扶他,只可惜自己坐于轮椅上,饶是抬手也扶不到。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许寻抬眸看着裴景瑶,“当年你跪我一次,求我护你弟弟,如今这一跪算我还你,谢你救我出来。”
裴景瑶看着许寻低下头,而后撑着身子站起,他似面无表情,又似藏着万般情绪,在他转身拾起扫帚继续扫地前,许寻回头轻轻说了句。
“恭喜你,逃出来了。”
裴景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
云肆隐匿踪迹行在宫内,崖安说的确乎不错,这宫内之人愈发少了。
未央宫内的婢子与小厮都被撤走,空空荡荡的宫殿内,洛禾坐在床侧低头轻吹着手中汤药,又抬手送至女人唇边,见她喝下后又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余舜岚面色苍白异常,她看着不请自来的云肆,竟还有力笑着请她坐下,洛禾放下空荡的药碗,护着小腹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这是云肆第一次见这位大梁女帝,她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身上也并没有那威严的气质,反而书卷气极重,像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云肆打量后便收回目光,对着余舜岚简单行了个礼。
“云肆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余舜岚说罢捂住胸口咳了咳,一旁的洛禾立即站起身子扶着她的背,神情担忧的询问陛下身子如何。
“我无事,禾儿放心吧。”
云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余舜岚的动作,她方才自称是‘我’而非‘朕’。
“陛下与君后果然伉俪情深。”
余舜岚侧身看向她,令洛禾先下去,她亦对这位北疆少主极有兴趣,在洛禾离去后,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云肆,“你便是那位北疆少主,果真年轻又大胆。”
云肆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道:“君后应已告诉陛下我的来意。”
“禾儿确实已告诉朕。”余舜岚说完单手握拳放于唇前轻咳两声,俨然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云肆不动声色感受了下这宫内的气息。
应有至少五个高手,与洛禾身侧的侍卫绝不是一个等级,若她敢有什么异动,这五人怕是顷刻之间便能取她性命。
余舜岚将手放下叹了口气道:“连他都已经应了,朕又如何能不随他的愿。”
云肆的眸子眯起,意味不明的观察着这位大梁女帝,这桩生意来的太过容易,她很难不起疑心。
“这么说,陛下是同意了?”
余舜岚抬头对她淡然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
“兵符可以借你一用,但要你助我将京内孽党全部绞杀,且勿将此事告诉禾儿,他已有身孕,朕要他平安产下孩儿。”
余舜岚语气很轻,眼中的杀意却愈发浓重。
“摄政王已身在崇州对吗,宫内三万禁军已被调去京郊,丞相她亦在崇州,身侧却只有一万兵马。朕希望你将丞相带出来,若她死了,禾儿会难过许久。”
余舜岚对事件的了然超乎云肆的想象,她沉默片刻道:“陛下计谋果然深远。”
余舜岚闻言轻笑两声,“你不必担忧朕欺骗你,朕对北疆并无侵占野心,若是合作愉快,这对北疆和大梁不都是一件好事吗。丞相离去前曾寻过朕,她带走的亦是朕身侧之人,你若不来,朕本打算将成败压在丞相身上。”
云肆眸子一眯,“希望陛下说话算话。”
余舜岚似没听出她话里的寒意,只轻声道:“朕向来说话算话,何况禾儿都已信你,朕便是不信也要信。”
余舜岚对洛禾表现出的深情令云肆十分诧异,她并不觉得这位大梁女帝是专情之人,她三宫六院内住了不少侍君,就算当初在太女府上也非专宠洛禾一人。
她曾有一子一女,但皆未活过一岁,幼子与孩子生父皆死与余生泉的暗中毒杀。
但洛禾亦非普通男子,他当初能抛弃身份孤身进入三皇女府上,而今还能爬上君后的位置,甚至还在在此般境地身怀龙种。
云肆对大梁帝后的感情并未深究,无论是何原因,只要余舜岚同意便好。余舜岚并不打算将兵符直接给她,而是暗中令杜语入宫一趟,云肆对此并无异议。
丞相只带了一万兵力围困崇州,与余生泉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若真起兵,崇州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余舜岚可惜道:“可惜不能让百姓血流成河,朕还要为禾儿腹中的孩子祈福。”
好似方才说绞杀孽党一事不存在般一样。
“事成之后,我要北疆与大梁开通商贸往来。”
余舜岚颔首同意。
在云肆动身前的前一夜,她收到了裴景瑶那绣好的香囊,浅蓝的袋身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头顶还有两朵祥云。
“未有时间去庙里祈福,我只得时时在心中默念,妻主此行定要平安。”
云肆接过那香囊系在腰间,又将眸中含忧的男人抱至床上哄道:“放心,为妻命硬得很,我不在你身旁的这段时日,你定要照看好自己的腿,等我崇州回来,等一切都结束,我带你回北疆去看春景。”
裴景瑶闷闷嗯了一声,缩在云肆怀中抱住她不肯抬头,云肆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缠人的模样,也知是自己要走才惹他如此,于是心中更为不舍。
以往在北疆她都是说走便走,迈出门也不会回头望一眼,如今有了个小夫郎,云肆终于体会到难舍难分是何种感觉。
以前她还笑话过飞鹰,她连夫郎给绣的鞋垫破了都不舍得扔,而今自己倒是要靠这小小的香囊缓解相思之苦。
云肆动身那日,裴景瑶难得主动亲了自己一口,若非时间紧急,云肆十分想把羞赧的夫郎抱回屋里好好疼爱一番。
她骑着乌金一路策马而行,终在第三日的暮时赶至崇州主城外,愈靠近崇州周遭的百姓愈发稀少,而今城门大闭,俨然一副死城之景。
崇州城内的百姓三个月前还在庆祝自己城内发现的盐矿,以后这崇州应会富裕许多,她们欣喜的等待摄政王的到来,最好再颁布些减轻徭役的政策。
可摄政王人虽来了,这城门也在那日开始再未开过,崇州城内而今家家闭门不出,街上萧瑟异常,谁都怕一不留神丢了脑袋。
崇州城内流传,崇州刺史妄图于驿站内刺杀摄政王,可惜事情败露,她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云肆将乌金缰绳卸下,马儿有灵性般转身跑远,她则换了一袭黑衣,在夜幕中潜入崇州。
崇州刺史府内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余生泉怀搂娇媚侍儿,看着面前的舞侍翩翩起舞。她身侧有一带着镣铐的女人跪于一旁,身上衣物早已被血浸染,她眼睛瞎了一只,却固执的不肯弯下脊梁。
她便是崇州刺史袁步。
余生泉放下手中酒杯,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女人,“现在的后生怎么都如此倔强,不如早些告诉我陈冉的踪迹,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袁步张嘴吐出口血沫,毫不畏惧的看向余生泉,呸了一声道:“狗贼,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为清君侧,袁步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她自三个月前接到丞相密令,暗中放出盐矿的消息引余生泉到来。国库亏空严重,余生泉不疑有他,果然亲自到来。
“年纪轻轻却这般顽固,唉。”
余生泉一叹气,立即有一黑衣女人持鞭狠狠抽打袁步,血溅到桌前,她怀中的侍儿吓得浑身发抖。
余生泉心中烦躁,早知陈冉就在城内却寻不到的感受分为憋屈,就如同当初在京内令几个北疆小贼在自己眼皮子下溜走一般。
她掐着那侍儿的脖颈按至桌前,狠厉道:“不是怕吗,你便陪她一起去。”
即便加了一个柔弱的侍儿,那女子的力道仍如方才般狠厉,男子凄厉的叫声在刺史府内经久不息。
府内灯火通明,却不见寻常侍卫的身影,到处都是统一服饰的女人。
云肆独身潜入刺史府时便发觉府内高手不在少数,她神色一变,将身周气息压至最低。
她如鬼魅般出现在一个女人身后,抬手捂住女人的嘴与脖颈,骨头错位的细小声发出,她尚来不及挣扎,仅在转瞬间丢了命。
云肆换上她的服饰,在路过前院时却发觉一具躺在地上的男尸,血迹侵染了大地,云肆眉头一皱,看向地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从受刑血迹来看,这地上应是有两人受过刑,余舜岚曾和她说,仅有崇州刺史知晓丞相踪迹,她入崇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寻到袁步。刺史府内的地图轮廓浮现在脑中,一路潜入暗牢处。
暗牢门口的守卫不少,淡淡的血腥味从其中传开,似乎还有女人的痛呓,云肆屏息凝视那为首的女人,与那夜在山上的两人气息一样,她也是余生泉身侧的暗卫之一。
她垂眸在心中盘算,普通守卫十三人,一等暗卫一人,她若动身并非没有胜算,但势必会引来其他人,云肆没靠近余生泉的卧房,仅在思索过后便离开刺史府。
她需造些动静,将余生泉府内引出些人。
街上静谧异常,云肆将信号灯火在染于竹林内,她未等到自己的属下,反而等来了寻着异样赶来的一队侍卫。
云肆挑了挑眉,对这崇州城内的侍卫有个新估算,她燃灯不过一刻钟,便能赶来近二十人的队伍。
崇州城被余生泉的兵力内外围困,丞相只带了一万人马,她能藏身在哪里。
刺史府内,余生泉听着属下的汇报,嘴角露出抹讥笑,“不过一个小贼而已,竟也敢孤身入城,她既敢来,我便叫她有命进,没命出。”
“明日开始,挨家挨户再搜查一遍,若查到敢私藏嫌犯的,格杀勿论。”
跪地的女人领命离去。
云肆思索了整夜,若按原计划来,杜语现在已应拿到了兵符,她会率三十万兵力将京城围困,于京郊处将余生泉暗自调离的三万禁军镇压。
崇州孤立无援,她要在余生泉的眼皮子将丞相平安带走,再利用京内变动引余生泉回京。
翌日晨时,云肆进入一家酒馆,酒馆的主人不在,许是拖家带口去逃难,后院内只剩了些沉重的坛酒。
云肆站在酒馆二楼,冷眼看着街上的官差挨家挨户搜查,她将半壶桃花酒缓缓倒入口中,随后垂眸将余下半壶砸碎在木制地板上。
时间紧迫,她寻不到丞相,只得叫丞相来寻她。
第37章 . 负伤 在官差推门而入之际……
在官差推门而入之际, 云肆手中握住那小巧的淡蓝色香囊,将手中火折子扔到地上,转身跳入后院离去。
火舌沿着酒迹凶猛而起, 将一楼的官差吸引至此,那扑面而来的热气令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愣在干什么,跑!”
站在最前面的女人瞪大双眸看向二楼, 在意识到火势濒危后大声呵斥一句,转身带头跑出酒馆内。
云肆早将二楼的木楼梯劈断, 此刻火势一起, 那岌岌可危的栏杆与木梯霎时间便砸下来, 一楼火势也顺势燃起, 整个酒馆火光冲天。
周遭尚不明所以的民众与官差跑出, 纷纷望着这燃烧的阁楼发出惊恐之声。
“我的天,怎么忽然起火了?”
“这是酒馆啊, 火怎么灭啊!”
“里面有没有人啊,快救人呀。”
………………
云肆穿着布衣围于人群中, 她看着为首的官差将围观的百姓呵斥离去,又领队令附近家中有水的百姓组织起来, 颇有组织的展开救火。
百姓四散而开, 她借着人际杂乱隐于陋巷之内,暗中观察着可有行踪可疑之人。云肆已将声势闹至如此大, 若丞相不派人前来查看,她怕是会径直对上余生泉的人。
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一上午都未有行踪可疑之人出现,周遭百姓家中存水早已用尽,酒馆不处于正街上,竟是连水井也少得可怜, 若想再取水怕是只能去二里外的溪边。
谁也不知酒馆内的存酒有多少,火势若再不灭,夜间起风时若将火苗吹至其他房户上,再想灭火怕是更为困难。
那为首的官差面色凝重的站在街前,她额前早被火势蒸出汗珠,但仍是咬牙将最后一壶水泼向屋内,可惜屋内火势汹汹,那壶水也只于事无补。
“去溪边打水来灭!挨家挨户都出女人来!我去寻其他人来帮忙!”
“是!”
小官差领命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家家户户便出了年轻女人,她们手中或拿壶拿桶,再不济也会拿个瓢,在临街搜查叛贼的的官差们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火集结。
云肆抬眼望着火势,那燃烧的烈火映在眸中,她终是未等到丞相的人,反而等来了余生泉身侧的暗卫之一。
那身着黑衣的瘦高女人来到酒馆前,身侧还有官差不停围绕着她说话,云肆昨夜见过她,她就是刺史府暗牢门口的守卫。
云肆心中一沉,街上人多眼杂不便动手,她垂眸悄声离去,而方才正听官差讲话的女人耳尖一动,她转头看向一处陋巷,神色阴郁不明。
官差对她的变化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得谄媚一笑,“叁大人,这火势太大,下官带您去别的屋里避避吧。”
黑衣女人并未答话,反而眉心一蹙,飞身前去那陋巷。看着转瞬间就不见人影的大人,官差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又忙着灭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