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肆潜行至一处荒林,这是女人们取水的必经之地,她感受着身后愈发逼近的气息,绕过前方的百姓偏向别处。
在跨过那条不算宽阔的小溪之际,云肆回身将手中的银针如雨般抛掷身后,却被身后女人身法诡异又矫健的躲开,她挑了挑眉,心中微微惊诧。
余生泉的暗卫是身手是按数字所派,凭她的身手,至少算是前三。
而令云肆最为诧异的是,对方的打法竟与自己颇为相似,来往间杀意愈发浓重,直到那女人使出北疆人惯用的左手刀时,云肆用同样的招式接下。
她曾在石然身上见过这个招数,这个女人很明显不是北疆人,但对北疆的招式十分熟稔,应是石然在摄政王府内教过她们。
“大梁是没有武学吗,竟已废物到做小偷的地步。”
云肆讥讽的话语出口,那女人眉头紧皱,手中长剑直逼云肆喉间。
主人说过,见到北疆人,必杀之。
云肆嘴角竟勾起一抹讥笑,她仰身躲过这一剑,在女人再度袭来的瞬间抬脚踏上身侧树干,她借树干之力在空中停滞一瞬,足尖踏上女人手中剑身。
只那一刹那,云肆抬脚踢向女人的手腕处,为自保手腕,女人将长剑抛弃落地,转瞬从后腰掏出两把短剑刺向云肆。
云肆不躲反攻,她落地时脚下带起一片尘土,手中匕首反握,如鬼魅般出现的女人身后。火光电石之际,林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云肆的匕首刺入女人心口处,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从女人身前贯胸而入,却在剑尖贴近云肆衣衫前抽出,她看着已死透的女人反手将匕首抽出。
面前的人单膝跪地行礼,“少主,属下来迟。”
那是云肆安插进崇州的探子之一,林霜。
女人尸身躺在脚下,云肆望着林霜道:“与你一起的人呢?”
林霜闻言面上悲痛几分,垂头道:“在入崇州第三日,我们碰上余生泉的暗卫,她为掩护属下,与那暗卫同归于尽。”
云肆忽而说了一句,“还剩四个。”
余生泉倚仗的暗卫没了四个,余下的也只剩四个,她若将余下四人除去,余生泉手中仅剩十万兵马,皇城中杜语早拿到余舜岚的兵符,届时在混乱之中,绞杀余生泉之事便更为容易。
“少主昨夜点燃信号之际属下便已发现,但侍卫守得太紧,属下赶到时您早已离去。方才属下是追着一个绣坊之人而来,却不想中途跟丢,随后便发觉此处有打斗声。”
云肆闻言沉默片刻,“绣坊之人?”
林霜点点头,神情十分凝重,“属下这些日子守在一处绣坊外,我原以为她们仅是绣坊的工人,去查探时却发觉里面会武功之人不在少数。属下本以为她们也是余生泉的人,但现在看来应不是,她们似乎也怕被人察觉。”
怕被余生泉发觉,云肆心神一动,不想林霜竟有此重大发现。
“应是丞相之人,带我去看看。”
绣坊位于崇州外城处,云肆在踏入绣坊的那一刻便发觉几道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周遭的绣郎们安静的绣着身前布匹,再往里走,几个女人正抱着布匹渲染,晾晒于高架上的轻纱被风吹开,云肆瞥见两个凝眸往向自己的女人,她们眼神极其锐利。
云肆在杜语脸上也看到过这种眼神,余舜岚曾言陈冉身侧有皇室的禁卫,她竟找的这般轻易。
林霜俯身在自己耳边低语两句,云肆闻言挑了挑眉,方才林霜所追之人竟是其中一个。
“小姐可是要订布匹,随小的来便好,咱们绣坊的成布都在这边。”
一个身高和体重差不多女人从院里出来,胖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努力睁开,上下打量着云肆和她身后的女人,随后乐呵呵的想带着云肆离开。
云肆忽而道:“你们绣坊有多少匹布料?”
“看小姐是要苏绣还是锦绣,我们这里成料很多的。”
“我要一万匹。”
女人笑眯眯的脸颊僵了一瞬,搓手犹豫道:“小姐这久有些难为人了,一万匹我们这种小绣坊哪里有现货,若是客官不着急,我们可以将明年的布匹份额分你一批,但客官可要等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取货。”
云肆没错过她眸中的一丝复杂,斜眸撇了眼方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两个女人,轻笑道:“可我着急,现在就要。”
云肆从袖中拿出一个吊坠,吊坠的尾端便是洛禾的私印,胖女人不明所以的接过,嘴上还乐呵呵说,“客官这是何意?”
当她看见私印上所刻之字时瞬间变了脸色,胖女人神色一沉,她抬手时便有人将绣坊的大门合拢,方才的绣郎与染色的女人们放下手中动作,一同起身看着云肆。
林霜也拔出剑看向四周,云肆看着胖女人露出一个文雅的笑意,看来那场火不是无用功,若是林霜没有寻到自己,她应是早一步便来到这绣坊。
“拿给你主子,她自然会知晓。”
云肆与林霜被请进内院,说是请,其实是拿剑逼的,可云肆气定神闲,对周遭人眼中的警惕与提防似看不见。
洛禾是陈冉的嫡子,他的私印落于旁人手中,无论是何缘由都让陈冉心间一沉,胖女人揽住陈冉欲起身的动作。
“丞相万不可掉以轻心,若这私印是假的,她是余生泉派来的探子也说不定。”
陈冉沉默许久,看着属下道:“她若是真的,那崇州便有救。”
陈冉从皇城带来的人死了不少,每日派出的人都有一半回不来,余生泉动作越来越狠厉,大有一副屠城前兆。
陈冉握着私印的手越握越紧,面色沉重的抬步走向院内。她自然能看出这方私印是真的,是京城出了事故,又或是派来的援军。
在她看见那身影欣长的年轻女人时,陈冉眼中划过一缕杀意,她并未在京中见过这个女人,若是援军,怎么可能派如此面生之人。
云肆微微一笑,对陈冉的杀意视而不见,反而笑眯眯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女人,“晚辈见过丞相。”
陈冉的身份被点破,周遭人看向的云肆神色都愈发晦暗,她们握紧手中长剑,时刻提防着云肆动作。
陈冉坐于主位,她到底是一国丞相,光是身周气场便不怒自威,她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何人?这私印是谁给你的?”
“晚辈来自京城,托君后之托,带了些话给您。”
云肆说罢撇了眼周遭闲杂人等,眼中意图明显,那胖女人更是神色警惕异常,陈冉冷眼道:“她们都是圣上之人,你若真是君后所派,不如直说。”
云肆眼中了然的点点头,“那我便直说了,皇上让我接你出去,崇州留不得,十日后京中会传来巨变,余生泉必会回京,在此之前,我会把你安全护送至京内。”
屋内静谧许久,她们看着云肆,眼中半丝信任都无。云肆将怀中的信递与陈冉,在她手掏出之际,几柄剑身同时出鞘。
“差点忘了这个,皇上亲手写的信,丞相总该认得皇上的字吧。”
那信被检查无毒后才被放在陈冉手中,这位面容枯槁的老人将信缓缓打开,随后许久没有言语,她仅年过半百,却几乎满头华发。
“余生泉不死,我怎能独身离去。”
“那丞相是打算耗死一城的百姓?余生泉的兵马早已围城,您手下仅有一万兵马,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云肆语气淡漠,陈冉却问了句不相干的。
“禾儿还好吗?”
云肆思索了片刻,她脑中浮现洛禾那病弱的模样,夸大道:“不算好,丞相现在回京,说不定还能见到君后最后一面。”
此话一出,陈冉那浑浊的双眼瞪大看向自己,神色满是不可置信,胖女人见状立刻上前搀扶起身的陈冉。
“你说什么?”
“余生泉的毒太重,何况君后还有身孕,那毒散播更快。”
云肆垂眸说了最后一句,“今日闹得动静太大,这几日恐怕出不去,五日后子时我在城南溪郊等您。”
在云肆离去后,陈冉握着洛禾的私印久久没有言语,她记忆中那个总爱围着自己闹的幼子,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胖女人面色复杂,她看着已被君后消息所震惊的丞相,缓声道:“大人,您回京吧,属下等人会继续驻守崇州,定然会护崇州百姓安危。”
…………
云肆坐在溪边,借着月光看着手中的香囊,一对绣鸳鸯在月光下似乎活了一般,她看了许久将香囊收回怀中,眼中的笑意也逐渐隐去。
很快了,她很快便能把裴景瑶娶回北疆了,只需把余生泉引回京,皇帝那道兵符便该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的京内,裴景瑶坐在轮椅上,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祈祷云肆不要受伤,平安归来。
待裴景瑶睁开眼,一旁的许寻颇为不解开口,“为何日日祷告,祈福不应是去庙内吗?”
他只柔声道:“我不便走动,只好在心中日日为妻主祈祷。”
许寻不大会安慰人,“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妻主也定然能借到你的福气。”
“我的命也是妻主所救。”
裴景瑶抬头望着这皎洁月光,心间却久久不曾落地。
许寻看着裴景瑶,后者的眸中的担忧太过浓郁,就算叫人想忽视都难。
“明日十五,这处院子两条街外便有庙宇,明日去祈福之人很多,据说也很灵。”
裴景瑶眸中神色一动,但看向自己的双腿仍有些犹豫,许寻劝道:“你妻主给你打造轮椅,又给你留了侍卫,不就是保护你的。”
裴景瑶紧咬着下唇神色纠结,但终对许寻所言祈福极灵的庙宇动了心,第二日他唤来了留在院里的飞鹰,小心询问自己是否能出去。
飞鹰见裴景瑶这般小心神色,心中也微微诧异,“少主并未对您禁足,裴公子若想去祈福,属下护着您去便可。”
得了飞鹰应允后,裴景瑶才带了面纱从后门而出,许寻一路将他推至庙宇门口,看着庙内络绎不绝的香客,他缓步停在原地。
“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注意一些,我在门口等你。”
他大抵猜到许寻不愿进庙的缘由,他未逼着对方同自己一同去,身侧有飞鹰跟着,倒也不怕有人刁难。
裴景瑶在师父手中接了三炷香,双手合拢后对那祈福保平安的神像诚心诚意拜了三次,香被放置在巨大的炉内,他则转身向门口离去。
寺庙内的香客众多,裴景瑶坐在轮椅上行动颇为缓慢,直到路过一处枯黄的榕树下,那平路被正在争吵的一男一女堵塞,他本欲绕道而行。
裴景瑶坐在轮椅上,一举一动皆颇为显眼,正在他打算绕到另一条路上时,面前气势汹汹的男子不耐的撇了他一眼,随后愣了半响,柳眉一扬满面怒气的走过来。
梁荣绝不会认错人,即便那人坐在轮椅上,他走了一半发觉表姐竟没跟上,于是转身一把拉着梁秋一同向轮椅上的男人走去。
“表姐,就是他!那日就是他妻主伤了我!”
梁秋本对梁荣的胡搅蛮缠极其不耐,此刻更是想一把甩开表弟手腕走远,但她身子一转,竟看见一个本早该死去之人。
梁荣还在一旁推梁秋,“就是他!表姐你快去把他抓起来呀!”
梁秋怔怔看向裴景瑶,难以置信道:“裴郎?”
……………………
五日后,几行人影从溪边而行,因又折损了一个暗卫的原因,余生泉心中大怒,她令驻扎城外的侍卫分批进城,日夜在街上搜寻可疑之人。
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余生泉久不在京,京中自有下属向她传递信息,可她近日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所言内容令她心生焦急。
大梁国库亏空已久,京中世家们早对她心生不满,只是碍于余生泉手中兵马都不敢有怨言,她此行并未带回盐矿,若就此回朝,怕是镇不住京中的老家伙们。
可信上说,余舜岚性命垂危,怕是近日便会驾崩,京中无人坐镇,恳请摄政王回朝主持大局。余生泉如何能不急,若余舜岚驾崩,她不及时镇压各怀鬼胎的世家,下一个皇帝是谁也成了未知数。
几匹骏马在夜幕中飞驰,她们身着玄色斗笠,周身都笼罩一层血腥气。
她们刚从厮杀中逃出,余生泉将城池围困太严,即便选了最弱的突破口,仍旧费上些力气。
云肆回身望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两个女人,竟将乌金的缰绳勒住,马儿长鸣一声高高扬起身子,林霜目眦欲裂的看向策马回身的少主。
“少主!”
“你们先走,我断后。”
丞相与林霜同骑一马,左右皆是掩护丞相之人,她只得狠下心扬起一鞭,七十里外的便是下座城池,杜语早派人暗中驻扎此处。
她们会派兵护送丞相回朝,而丞相连夜出逃的消息传之余生泉耳中,更加坐实了余舜岚病重的消息。
云肆回身望着两个女人,她将在崇州新寻的弓箭高高举起,两支羽箭势如破竹,马儿中箭跌地的瞬间,那两个女人腾空而起,一左一右形成围攻之势。
身下的乌金速度加快,云肆半眯着眼回身掏出两支箭羽,它们堪堪擦过女人的肩周,但并未对她们造成实际性伤害。
她们是余生泉手中保命的底牌,排名壹与贰的两名暗卫,余生泉肯将壹与贰派出来,她是决心将陈冉与她置于死地。
此刻是杀了壹与贰最好的时机,若让她们活着回去,势必会影响几日后的决战,云肆绝不会放任这两个明晃晃的威胁离开。
她一扬马鞭便从乌金身上滚下,乌金没了主人的桎梏,飞也似的奔向前方的队伍,林霜只见少主的马儿赶来,但马上并未有人时,心中凉了半截。
云肆不敢轻敌,若单打独斗,云肆分别杀了两人并不费力,但壹与贰胜在配合默契,这让云肆眸中谨慎愈发浓郁。
寒光闪过,血液溅在枯草上,裴景瑶从梦中惊醒,额角出了一丝冷汗。
林霜在天亮前赶到城池,将丞相一把颤颤的老骨头送下马后便策马回程,乌金紧紧跟在她身侧,马儿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去。
一望无垠的荒原中一丝人影也没有,正在林霜急得满头大汗之际,乌金忽而一声嘶鸣,径直奔向某个角落跑去,她见状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