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便发觉嗓音极为嘶哑,裴景瑶先是一愣,随后便控制不住的红了脸颊。
“刚到午时,先喝口水润润。”
云肆将床侧茶盏递与他,清茶水温刚好入口,待饮下后喉间才觉好上一些,他抱着被子坐于床上,小口抿了两杯水,身子又酸又疼,裴景瑶背脊都紧紧绷着。
云肆看向他身上的印子,起身令小桔在外屋布置午膳,自己则拿了套干净衣物放在床边,单腿跪在床侧揉捏男人的腰身。
“忍一忍,不然会疼的更久。”
裴景瑶身子僵的厉害,听闻云肆的话后便点头努力放松下来,女人手劲大,他需得咬牙忍着才能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待给他放松过后,云肆顺手揉了揉裴景瑶的发丝,将他乌黑的长发揉乱才肯松手,他发丝顺滑,云肆手一离开发丝也跟着垂下来。
被妻主这小孩子般的幼稚动作逗笑,裴景瑶转身拿起衣服便要穿上,昨夜胡闹太久,竟一觉睡到了午时,这放在从前可是从来不敢想的事。
裴景瑶垂眸将手放于小腹上,虽只是短短一瞬,但仍被云肆看见。她心中有些复杂,他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他一动便觉得酸痛异常,左脚脚踝处的伤还未好,云肆见此只好帮他将衣物穿好,“若难受便不起了,端来在床侧吃也行。”
“那怎合规矩,我能忍的。”
云肆将裴景瑶抱到轮椅上,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你确实很能忍。”
裴景瑶愣了一瞬,随后脸颊腾的一下烧起,小桔看着少主与裴公子的互动,连忙低头将菜肴布置好后匆匆退下。
映儿的状态不算太好,裴景瑶用过膳后便去了映儿的房间,男孩坐在矮凳上,空洞漆黑的大眼睛无神往向前方。他坐的乖巧,脖颈处围着一层白色布条,淡淡的草药味从其中散发。
此刻听见门口处的响动,他立即拿过手边探路用的竹棍,站起身子一步一探向门口走去。
“哥哥?”
映儿声音极其微弱,光是出声便让他喉间疼痛异常,那天他被飞鹰抱回来时,脖颈处紫红一圈,看着便异常骇人,半夜还被吓起烧,裴景瑶更是抱着他不肯松手,最后还是云肆将他抱走的。
裴晓映刚醒时喉间不能出声,他直愣愣坐在床上,只能靠点头与手势回答崖安的问题。
“是我,你伤未好,先莫说话。”
裴景瑶牵住映儿的小手,眉宇间全然是心疼,他将映儿脖间布条拆下,用小勺挖着淡绿色的草药又重新上了一圈,那圈紫红仍未消去。
石然当时就没有饶过裴晓映一命的打算。
裴晓映乖乖站在裴景瑶身前,见哥哥半响也没给自己将布条重新系上,连忙又抬着小手去摸裴景瑶的脸颊,这次却被他侧脸躲过。
“哥哥、映儿没事、没事的。”
他张嘴便喉中撕痛,只能两个字的往外蹦,听的叫人怜惜的紧。
男孩的嘴被哥哥捂住,时间静默半响,裴景瑶轻斥道:“叫你莫说话,怎不乖乖听话。”
感受到哥哥的手离开,裴晓映摇摇头,又点点头,却是不再逞强开口说话,任由裴景瑶帮他换好药。
妻主在第二日便同他说过,裴晓映乃是水鱼所救,他本想亲自道谢,但云肆只说水鱼伤重未醒,一直都未让他去见。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裴景瑶也打算去同水鱼道谢,当时场景他听着便胆战心惊,光是想象就能知晓有多危险。
水鱼未住在云肆与裴景瑶的院内,而是住在吴忧府上偏院里养伤。就在她不知第多少次与林霜讲自己那日演技有多精湛时,早听到耳根生茧的林霜不耐的将视线移走,随后便是一眯。
“亏得我演技好,才从那老贼手里逃了过去,不然当天怕是就身首异处,诶,你看什么呢?”
水鱼顺着林霜将视线看过去,院门口处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是裴景瑶还是谁,水鱼立刻从石桌前跳起,随后又龇牙咧嘴的摸了把自己的脖颈。
林霜是第一次见裴景瑶,但这几日也曾听闻过少主与这男子的事迹,她小声问,“这便是少主的那位宠侍?”
水鱼惊恐的看了林霜一眼,见裴景瑶没听见后才松了口气,凑近林霜低声警告道:“你也不怕少主把你舌头割了,这可不是什么宠侍,是未来的北疆王君,也是算是半个主子。”
林霜哑然半响,看向裴景瑶的神色都严肃许多,还有几分莫名的敬意,能驯服她们少主拿到北疆王君之位,这个大梁男人必然有几分能耐。
“裴公子怎么来了?”
水鱼俯身对裴景瑶行了一礼,她看向院外,除却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外空无一人,就连少主也没跟来,水鱼心中诧异,裴公子寻她作甚。
裴景瑶看着水鱼脖间和映儿如出一辙的细布,心间未免百感交集,他曾觉得水鱼这般纨绔之女是必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与她毫不相干之人,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太过狭隘。
“我代裴晓映谢过水鱼小姐的救命之恩,我早听妻主说了那日危难,若非是你及时出手,映儿怕是已身遇不测。”
裴景瑶说罢低头致谢,吓得水鱼连忙摇头,随后咬牙忍住痛意换成摆手,“这可使不得,少主看见怕是要揍我的,至于那日之事裴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事出突然,便是我不出手也会有旁人来救。也是少主出箭利落,我和裴晓映才捡回一条命。”
想起那日之事,水鱼脸上还有几分愤愤之色,“石霖的弟弟太不是个东西,竟拉个小孩去做垫背,真是连死了也不教人消停。”
裴景瑶安静听水鱼抱怨完,才轻声道:“可惜我裴府没落,否则定然是要好生答谢恩人,水鱼小姐往后若有需要我做的,裴家自当竭尽全力。”
裴府不日便会翻案,曾经那繁华偌大的裴家,也只剩下裴景瑶与裴晓映两人。
水鱼嘴角一扯,推脱不得也接受不得,裴景瑶是往后的北疆王君,她哪敢让王君为自己做事,除非是不想活了。
“裴公子太客气了。”
见裴景瑶离去后,水鱼吊着的心才松下来,她回身去寻避嫌的林霜,两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台阶上,望着大梁的水蓝的天色都颇为感慨。
“终于结束了,北疆也有好日子过了。”
林霜点了点头,“待少主了结在大梁的琐事,我们就能回北疆了。”
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此刻危机减去,两人心中都升起怀乡之情,直到飞鹰面色不佳立于两人面前。
她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林霜,又将手中折成一指大小的信纸递与水鱼。
水鱼讶异道:“我娘给我来信了?”
在云肆身入大梁后,水昭图便仅仅传信到大梁一次,还是与云肆商讨要事,连一句话都没提自己这个小女儿,这还是水昭图第一次传信给水鱼。
见飞鹰点头后,水鱼立即欣喜接过,信上仅有寥寥几笔关心她的近况,水鱼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别的意思,她放下手中之信,看向面色严肃的飞鹰,语气也跟着沉下几分。
“可是北疆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晓,少主也未告诉我。”
见水鱼怔愣,飞鹰叹了口气,云肆在看完信后沉默伫立许久,飞鹰问少主发生何事,她只摇摇头独身离去。
云肆又去了趟宫内,时间快不够了,她要早些带裴景瑶回北疆。
云肆一去便是一下午,宫里送来的珠宝比她回来的更早,裴景瑶看着宫人一箱接一箱运进的珠宝,无措往后退了几米,很快他让出的位置便被珠宝箱子取代,这本不宽阔的院子几乎被堆满一半。
水鱼目不转睛看着一箱箱珠宝,“哇,这比我这辈子看见的珠宝都多。”
手持圣旨的宫人呵呵一笑,径直看向轮椅上的男人。
“这些仅是陛下赏赐给裴公子的薄礼,剩下的还在库内放着呢。”
裴景瑶讶然开口,“给我的?”
“裴公子,接旨吧。”
圣旨所撰乃是裴府翻案,裴太傅廉洁奉公一辈子最后却含冤而亡,如今余生泉已死,这张迟来的圣旨终于被交到裴景瑶手上。
裴景瑶望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忽而便红了眼眶,那宫人见此也心生感慨。
“老奴在此恭喜裴公子与裴小公子脱离奴籍,裴太傅如今也可以放心离去了,人生漫漫几十年,公子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裴景瑶忍住抽泣点头,他将圣旨搂在怀里,肩身都在微微颤抖,这来之不易的翻案,是妻主为他拿到的。
云肆回来时已是深夜,她本以为裴景瑶早已歇下,进院后才发觉屋内竟还有烛火跳动。
男人的身影坐于桌前,桌上放着一卷明黄圣旨,还有红木盒子,里面摆放皆是精美华贵的金钗银饰。
云肆将门轻轻阖拢,裴景瑶也跟着转过头。
“怎这么晚还没睡。”
“妻主怎回来的这么晚。”
两人同时将话说出口,随后云肆轻笑一声,裴景瑶则将头垂下,她走到桌边撇了眼那圣旨,随后缓缓蹲在裴景瑶身前。
圣旨是她看着余舜岚写的,自然知晓里面的内容。
“如今裴府大仇已报,裴公子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云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夜里听起来有种异样的性感,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裴景瑶,男人垂眸看向自己如小鹿般。
裴景瑶被她这声‘裴公子’唤的耳尖羞红,看着自己身前的云肆,他摇摇头轻声道:“景瑶此生已无憾。”
云肆看向裴景瑶头上的玉簪,起身将红木盒子内一只金雀钗拿在手上,“为妻为你准备的嫁妆,你可满意?”
裴景瑶瞪大眼眸,“嫁妆?是今日宫里送来的那些?”
“自然,那都是你的嫁妆,我承诺过你,让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旁人有的我们景瑶也必须要有。”
暖玉发簪被云肆取下,那流珠缠绕的金雀钗被簪在裴景瑶的发间,这是云肆第一次见裴景瑶簪金钗,眸中暗自染上惊艳。
裴景瑶看着云肆之色,忍住羞意抬手触碰了下那发簪,“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我已命人去打造凤冠霞帔,不知你喜欢哪种,过几日让他们端来给你选选样子。”
云肆光是想象那副场面,就已心间微荡,一袭嫁衣的裴景瑶定是最美的新郎。
裴景瑶颇为惊讶,“如此快,陛下已同意令景瑶和亲?”
云肆点点头,裴景瑶的小脸浮现出难以置信,他想不通前两日还要赐婚衡玉的陛下,怎么可能如此快便转变了想法。
除非……
裴景瑶抬头看着云肆,语气有几分焦急,“妻主可是为了我又同陛下做了交易,可会影响北疆?”
云肆讶异挑眉,看着男人小脸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明,你只管安心等出嫁好了,相信为妻,我不会对不起北疆百姓,更不会对不起你。”
让裴景瑶替衡玉出嫁,余舜岚是不愿的,可云肆开出的条件也令她难以拒绝,北疆玉脉一年的开采量。
北疆之玉极难开采,流通到大梁的更是寥寥无几,物以稀为贵,若是能将这个机会把握住,对大梁也是一条新商路。
她令衡玉和亲一是为监察北疆,二也是一个和平信号,北疆的王君之位只会是她们大梁男子。
“陛下可要考虑好,我可以答应你,我在位之时,北疆王君只会是裴景瑶,他亦是大梁世族,北疆与大梁的百姓不会对此生疑。”
“令裴景瑶嫁到北疆,这是我和陛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余舜岚看着云肆,她只微微一笑,“此事朕会考虑,只是少主来我大梁许久,朕都未以国宴之礼招待过北疆贵客,如今已近年关,不如朕做东邀少主等北疆贵客于宫中小聚,也算是答谢。至于少主所求一事,朕亦会在宴上作答,少主看如何?”
云肆将宫内做宴一事告知于裴景瑶,男人听后心中仍隐隐担忧,余舜岚从来都不是吃亏之人,这场宴会怕是来者不善。
“莫担忧,管它是不是鸿门宴,我都会平安带你回到北疆。”
裴景瑶点点头,他将头上那金钗取下,又小心翼翼放在盒中。
云肆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莫名,“莫非是不喜欢?”
裴景瑶手中拿过放于桌上的玉簪,它同那些华美的金钗相比,着实有些不起眼。
“景瑶只喜欢妻主赠我的这只玉钗。”
“你若喜欢,等会到北疆我便命人给你打造一套暖玉首饰,总带这一个也不像样子。”
云肆边说边将裴景瑶抱至床上,崖安说他脚踝已好上许多,再过些时日便可以借着拐杖下地走动,若是恢复的好,说不定到了北疆便能恢复自如。
裴景瑶安静躺在云肆身侧,他双眼紧闭,鸦黑的睫毛却颤个不停,云肆侧身将手轻搭在男人腰间。
“怎睡不着,不如和我说说。”
裴景瑶睁眼看向云肆,眸中有些愁丝,“我今日去见了水鱼,替映儿向她答谢,可救命之恩要如何报答。”
云肆没想到他会说这事,话语不由一顿,思索一番便道:“这有何难,你是将来的北疆王君,想赏赐她什么都行,救命之恩又不用以身相许,你不用如此忧心。”
被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担忧被挑破,裴景瑶面上有些难堪,云肆见此更是毫不客气一笑,她将裴景瑶紧紧搂着怀中,凑到他耳侧亲昵。
“还真叫我猜对了,我知你对映儿看的有多重,北疆多的是优秀女子,等回了北疆,我把适龄的世女们都找出来,让映儿自己慢慢挑。”
裴景瑶被云肆蹭的有些痒,他微微偏头认真道:“妻主莫乱开玩笑,这种人生大事哪能自己选。”
“怎不能了,便是给他办个招亲大会都成,只是你没这种机会了,你只能安安分分做我北疆王君,最好再给我生个孩子继承大统,知晓吗。”
云肆半眯着眼看着裴景瑶,最后一句已全然是威胁语气,男人眸中染上羞意,他腰肢被云肆紧紧掐着,身子动弹不得,只好半敛眸子轻点了点头。
“景瑶这一生,只愿同妻主相守。”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