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就是这么喜欢文化人。
赵秀云也反复思考过自己的人生规划,其实她在学术上没有多大追求,读书于她而言,更像是过好生活的手段,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配接着往下读,最终放弃这件事。
她追求现实大过于这些,说起来也只是个俗人。
方海觉得倒也称不上什么配不配的,他有的时候也有自己的道理,说:“我入伍的时候,也不是奔着保家卫国,是为吃饱饭。”
老方家穷啊,他人生第一顿饱饭是在部队吃的,人只有吃饱饭的时候才有空想别的,所有的情怀都是后来才升起的。
要是按这套说法,他是不是也不配说保家卫国?
这话,恐怕是赵秀云觉得他说过最有说服力的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卡壳的样子,让方海有些得意,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他这张嘴,多年来屡屡败阵,真是难得说几句这样的话。
不知道以为他说了什么传世名言,赵秀云多少觉得好笑,说:“嗯,特别有。”
到底是商量好不接着往下念,第二天才跟孩子们宣布。
禾儿很是震惊说:“怎么,读完大学都不算完吗?”
别看她天天跟打鸡血似的复习,其实心里也觉得读书挺辛苦的,只盼着早早能工作,就算解放。
按这样算,母女俩对读书的想法都挺功利的,家里恐怕只有苗苗是真心为想上大学在努力。
赵秀云跟她解释几句,禾儿越发惶恐起来说:“那这样要读到几岁才算完?”
“读到老,学到老。”
现在多少人到中年还在轰轰烈烈上夜大,连方海都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报一个。他之前通过进修拿到高中同等学历,也是被认可的一种,要是再上三年夜大,好歹能有个大专学历。
那就算很不错了,毕竟是从目不识丁到现在,一点一点熬上来的,主要也是家里可见将来会有一串大学生,他自己不想落后太多 。
赵秀云也很鼓励,还是那句话,到这个级别,多读书总是比别人多提拔机会,社会可见在变,读书只会越来越重要。
像禾儿和苗苗,恐怕还不会意识到这点,只是因为家里重视教育,孩子自然也把读书看得重。
很多人家都会来问是怎么教孩子的,赵秀云其实没有特别的方法,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结说:“多亏你们俩也自律。”
但是以己度人,方海看得是最真切地,说:“你是表率,往那一坐,孩子自然知道。”
哪怕是他这个年纪,都受环境影响很大,更何况是年幼的女儿们。
赵秀云一直觉得孩子的成绩是自己看得紧的缘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忽然发现男人其实看事情也挺仔细的,或者这就是旁观者清。
禾儿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读书好的孩子有自由。”
经常有人说她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但是妈妈从来不会说太多,最大程度给她自己做决定的权力,其实一切的前提都是成绩好。
这话虽然乍一听有点刺耳,也是实话。
赵秀云坦诚道:“你要是成绩不好,没法放你这样玩。”
玩是一时的,将来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惯孩子也不是这么惯的。
哪怕苗苗,只要成绩稍有不好,画画课也是能少就少。
成艺术家的有几个?
反正肯定比考上大学的人少,将来就业还窄。
做父母的,总得为孩子想得更深一些。
禾儿对父母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大概从没有得到过任何辜负,哪怕再辛苦,也是坚信是为自己好。
再加上性格使然,一味给自己立目标说:“我高考肯定会考好的。”
苗苗也从饭菜里抬起头说:“我也会考上好中学的。”
看看咱家这气氛,真是不头悬梁不行。
方海跟着说:“我今天就去夜大问问。”
最好争取能拿个本科学历,这样一家四口将来就是妥妥的书香世家了。
第221章 寻找爱好
对于一家四口都是大学生这件事, 方海还是有些执念的,一门心思不想落后, 但到夜校一看,专业琳琅满目,一时竟然不知道学什么。
起先,他是想学电器维修的,家里三辆自行车老是叮当响,其他东西也偶尔会坏,他本来还有一点基础, 觉得学起来容易上手。
可去试听过一节,又觉得没意思, 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劲。
按说人真是生活好起来,开始考虑内在需求,要按以前, 方海肯定是什么实用学什么,现在是想学点自己喜欢,想半天竟然觉得没有。
赵秀云帮着他琢磨过,提出的几个想法都被否决, 只能建议说:“要不你都去试试吧。”
试试反正又不要钱,最终定下来再交费就行。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天天吃过晚饭就出门,回来报告今天的体验。
有天跑去上兽医课, 牛棚里钻一圈, 见识过给牛接生,回来还说给孩子听。
禾儿是老家公社职工院长大,已经算半个城里孩子,哪里见过, 问:“小牛是从牛妈妈屁股出来的吗?”
这话,方海有些难为情应,看媳妇一眼。
赵秀云点点头,笼统觉得那应该就是屁股,没说话。
苗苗则是对一切小动物都好奇,说:“我可以去看小牛吗?”
她要是说去看,就是想坐下来画,方海现在都知道孩子是什么样,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说:“我才进去一小会,就这样了,你确定要去?”
苗苗凑近爸爸,退开两步远说:“我不去了。”
臭烘烘的,小牛应该也不可爱。
赵秀云这才觉得一股有种若有若无的臭味,挥挥手说:“赶快去洗洗,搓干净点啊。”
还别说,方海本来觉得做兽医也挺有意思的,但在里头待一晚上,自己也寻思不太行,毕竟这味道,没几个人受得了,他要是再待久一会,都快腌入味。
要按以前是无所谓,几天几夜没洗都试过,现在是绝对不行,晚上还要不要上床睡觉了,再说,媳妇香喷喷的,万一叫他染上味怎么办。
方海深谋远虑,自己心里就把兽医这一样划掉,抱着盆去澡堂。
等他回来,孩子已经被妈妈赶上床睡觉。
赵秀云听见开院门的声音,从房间窗户探出头来说:“锁好啊。”
方海本来都锁好要进屋,又猛地回头看,才应道:“锁好了。”
明明他也记得自己是锁过的,但媳妇一说,他又不确定起来,生怕是哪里没做好要挨骂。
他把一楼的门窗都检查过,才上楼。
赵秀云已经躺在被窝里,见他进来说:“你有多打几遍肥皂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一直闻见家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方海都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伸出手说:“你闻闻。”
他用的肥皂是没味道的,不像媳妇孩子用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当然,也更便宜。
赵秀云鼻子动动,眼睛转转,“嗯”一声说:“下次不要去上这种课了。”
又有些惊恐说:“你不会想学这个吧?”
要是实在想去,她也不好拦啊。
方海其实在牛棚里都没敢大口呼气,连忙摇头说:“不去不去。”
赵秀云这才松口气,不过还是说:“你要是想去,咱就去。”
生怕他是觉得家里人受不住这个味道,才不想去的。
方海承认这是这几天以来最感兴趣的一堂课,但模模糊糊间又觉得差点什么,说:“不是最喜欢的。”
他这次是一门心思要上个最喜欢的,也是头回觉得自己的爱好有这么贫瘠,竟然连自己想上什么都想不出来。
赵秀云已经帮他想过不少,这会又试着说:“有没有什么跟你现在工作相关的?”
各单位都很鼓励职工进修,像他这种情况的话,可以补贴点夜校的学费,要是能对工作有用的话是再好不过。
方海其实也想过,不过他现在的工作专业性太强,属于除开公安学校,想学的东西别的地方都没在教,自己想想都叹气说:“我当年要是没去当兵,估计一事无成。”
真是时也命也,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当年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今天。
赵秀云最不喜欢听他贬低自己,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听上去更像是笑话。
方海心里头多多少少有点苦涩,觉得自己活得还没有苗苗明白,问说:“我是不是过得特别糊涂?”
赵秀云还就不信了,说:“肯定能找出来的,今晚我就是不睡,都给你找出来。”
反正她最近不用上课,忙着写毕业论文,明天晚点起没关系。
那倒也没有这么急,方海知道她的性子,赶快说:“不用不用,我明天还要带早训呢。”
虽然是副校长,但凡事亲力亲为,主抓的就是训练,学生们送外号“方黑面”,跑操的时候看到他精神都得抖起来,生怕被加罚。
干这工作,学生的成绩,就是他的成绩,也是职责所在。
方海平常一点都不肯放松,立志要为公安队伍输送一批优秀人才。
想到他要早起,又知道自己不睡,他肯定不睡,赵秀云只得作罢,不过多多少少有点夜不能眠。
其实她可以理解方海现在的状态,小半辈子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到这个时候才想着以自己为主,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让她心软。
这个家里,每件事、每个人,都被他排在自己的前面。
方海没想这么多,只是接着“盲人摸象”,一点一点地探索,好玩的事情发现不少,却没有最想要的,本来他都想退而求其次,选个差不多的就行,下决定之前把夜校所有专业都看一遍,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有两样没体验过的。
除开护理都是小姑娘,还有一门课,就是心理学。
八十年代,心理学和神经病好像是划等号的,一般人都不大会去学这个。
方海每次看到都会下意识忽略,今天是起兴趣,想着反正也是最后关头,索性去听听看。
报这门课的人着实少,不像学会计的,桌椅板凳都不够用,多少人是站着上课。
方海往里头一站还挺突兀,坐在后头听一会,越听越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主要教的是社会心理学。
这俩词方海本来都认得,合在一起简直闻所未闻,只大概听说这是一门研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的课。
听上去就很厉害,方海这小脑袋都没法理解。
但越听越着迷,尤其是老师剖析人性的几句,居然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下课后就决定,自己就要学这个。
他交钱交得爽快,回家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媳妇说,一般大家说到心理两个字,真除神经病外没有其它想法。
赵秀云听完都没想这么多,只问说:“是不是学心理学,可以猜出人家心里想什么?”
隔行如隔山,她对这个专业也不是很懂。
方海自己还没入门,啥都不懂,模模糊糊说:“可以的吧?”
他现在都搞不大清楚要学的是什么,纯粹是凭想法来。
赵秀云只高兴于他终于有想做的事情,努力挖掘这门课的优点,说:“那你要是学得好的话,也可以用在审犯人身上。”
简直是一举两得。
还真是,方海报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么多,这会也觉得再好不过,一颗心更加坚定,说:“我一定好好学。”
能说这些话,证明夫妻俩确实都是门外汉。
方海很快知道这门学科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理论的东西比较多,当时他没去报法律,就是想逃脱背诵,没想到现在是逃也逃不开,每天抱着书叽里咕噜,就怕考试被刷下来,拿不到夜校毕业证。
那才真的叫前功尽弃。
一时之间,他很是水深火热,正有火没地方发的时候,有人送上门来。
还不是别人,正是他现在毫不留情对待的弟弟,方川。
第222章 上门炫耀 第一更
方川是去年因为逾期滞留和反抗执法被带走的, 送到采石场去改造,刑期正好七个月。
按道理他这种情况, 刑满要统一送回原籍,不过他运气好,和因为“做买卖数额过大”而进去的狱友称兄道弟上,人家出来重操旧业,开个小饭馆,拉拔朋友,让他有机会在店里做个洗碗工, 还给办下来暂住证。
方川那叫一个得意,寻思自己有本事啊, 亲哥亲姐都见死不救,再有本事,也不及外头兄弟讲义气, 心里是感动得五体投地。
特意上门来炫耀自己的本事。
正好只有赵秀云在家,开门一看是他只觉得晦气,说:“你怎么没回老家?”
方川从前没少对这位四嫂吆来喝去,也不太怕, 当没看见就是径直往里走,大大咧咧说:“我四哥呢?”
要是搁他四哥跟前,他还不敢这样呢。
赵秀云现在也不是让婆家人拿捏的,说:“以为都跟你似的, 蚂蟥一样专吸血不干活?”
方川今天还就是来说这个, 昂首挺胸说:“我还就有工作了。”
赵秀云当然不信,又琢磨着说不定是婆婆攒钱给他在来家疏通的,冷笑一声说:“行,那赶快回去上班吧, 不远送。”
方川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往客厅一坐,说:“不懂给客人上茶的吗?”
他也就是怕被四哥打,别的人可不怕,心里还觉得多半是这娘们挑拨的,不然他四哥以前多好的人啊。
上这指挥谁啊。
赵秀云喊一声“小黄”,狗立刻就蹿起来,嘴巴这么一张,方川只差没跳起来,说:“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有正经单位的人了!”
真不是赵秀云瞧不起人,但她天生爱打听,还是问说:“什么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