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反问他说:“你会让孩子跟我姓吗?”
这……孩子不都跟爸爸姓吗?跟妈妈姓,出去人家就说他是倒插门,多丢脸啊。
方海虽然不大乐意,也诚实地说:“你要是非要的话,也行。”
听听,非要。
赵秀云翻白眼说:“跟谁姓区别大着呢,你们男人啊,就觉得跟自己姓才是自己的,不像我们女人,生出来的,即使不跟姓,从肚子里出来的照样疼。”
这话说的,方海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又有几分没道理,最后还是坦诚说:“跟谁姓是有区别,孩子要是姓李,李东平指定更疼。”
他都看得出来的事,老太太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赵秀云原来以为她是故意膈应女婿,现在想想,倒也说得上,有些叹气说:”儿女双亡,怪道她现在这个脾气。”
是个人,只怕都撑不住。
将心比心,这事赵秀云是想不敢想的,只怕自己下一刻就跟着孩子去。
方海也叹气,人这一生啊,真是无常,他后悔自己不该提。
好在赵秀云也没多少时间替人愁,她手上事情多得很,总得趁难得有假的时间做,趁着天气好,把所有被子都洗了。
太阳大,夏天的被子薄,哪怕是下午,晒一晒晚上也能收。
方海今天的话格外多,其实男人嘴碎起来也不得了,他发现媳妇就爱听点新鲜事,最近老往人堆里钻,很是搜罗了一些新闻,攒这么久,竹筒倒豆子倒得一干二净。
赵秀云听得啧啧称奇,神情从激动变麻木,下回要是再有这种好事,一天说两个就行,别整得她太见过世面,起初听见打架还激动,后头听见桃色新闻都不起劲。
方海讲得口水都快干了,他也不太会讲,讲得干巴巴。
这要换陈秀英,高低换十八出戏,能讲个三天三夜不带停的,吊着你的心上上下下。
赵秀云再次断定说:“你真是不会讲故事。”
方海是真委屈,他本来就糙,也不容易,怎么还没得一句好。
要说他跟禾儿最像的就是现在的样子,从下巴看过去,像村口的旺财,让人想摸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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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云对着女儿是不舍得发脾气,看他也是心软,声音柔得不像话,说:“你晚上想吃什么?”
菜都买了,还问,咋的,他还能点是怎么的。
方海气上来,别开脸说:“随便。”
还真不高兴了啊,赵秀云左右看看,没人,偷偷拽他手。她在这些事上一直有些忌讳,主要是家里养着姑娘,怕她们看见。
方海想着甩掉吧,才有气势,想想反扣住,牵得紧紧的。
赵秀云就是象征性碰一下,有些着急忙慌地回头看,生怕苗苗突然醒过来。
不是,就这么见不得人了?
咱好歹是领过证的吧,怎么搞得跟养在外面的似的,方海还来劲,大有你松一下试试的意思。
平常不怎么发脾气的人,赵秀云还真不敢,禾儿这点也跟她一样,有些欺软怕硬。对着妈妈的时候很乖巧,对着爸爸就不是了。
她语气特别软说:“方海,孩子在家呢。”
方海看她急的样子,眼睛都水汪汪的,端架子说:“亲一下。”
疯了吧,这可是在院子里,叫人看到怎么办。
别看赵秀云平常嚷嚷着“男女平等”,但她受到的教育里,对男女之间总是特别忌讳,不自觉变得委屈。
明明知道她不敢,这不欺负人嘛。
形势一下子倒转,赵秀云咬着嘴唇泫然欲泣,方海心里直呼要完蛋,想哄哄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悻悻松开手。
“这样行了吧?”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赵秀云更有火,非得加个“吧”字是怎么的,少说一个字能死吗?
本来好好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
夫妻俩都有些不搭话。
禾儿疯了一天回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对着妈妈叽叽喳喳地说话。
方海现在就是不得劲,看母女三个都觉得不得劲,他不也坐在这儿呢,怎么就光对着妈妈说话?小的明明是他喂着,头也只朝姐姐。
赵秀云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看他脸色。
说实在的,世上八成人,她好像都摸得透,唯独对方海有些拿捏不准,眼神一变再变,催着孩子快点吃饭。
吃过饭,赵秀云切了一小块西瓜给孩子,方海闷不做声拎着椅子出门了,一准是去外头聊天。
禾儿蹲在屋檐下啃西瓜,满脸都是,歪着头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高兴?”
赵秀云觉得是,又不知道是哪里,想想应该是从她没亲那下开始的,心里有决断,面色如常道:“没有的事,吃你的。”
大人就会用这招敷衍孩子,禾儿虽然还不大知道什么是敷衍,也知道这是妈妈不知道怎么讲,或者懒得理她时惯用的话。
她也有脾气,吃完西瓜洗手,就一直在等爸爸回来。
方海往常回来得也很早,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半天都没见人。禾儿眼巴巴等不到,一步三回头,被妈妈催着去睡觉。
赵秀云点着灯织毛衣,再过两个月就入秋,家里的衣服都得准备起来。她织完一只袖子,已经十一点,方海还是没回来。
织完两只,把东西放下叹口气,正打算去外面找找,方海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不知道是喝了多少,进客厅就抱着人要亲,赵秀云也没躲。
禾儿一直是装睡在等爸爸,听见声从床上跳起来,一家三口就这么眼对眼。她虽然摸不太清状况,反应却快,赶紧溜回床上。
赵秀云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天杀的方海,还敢喝酒回来,等死吧。
第59章 第二次 方海本来是借酒装疯,他明天还……
方海本来是借酒装疯, 他明天还要上班,怎么可能喝醉, 纪律上就不符,这下是甚至恨不得是真疯了。毕竟只看媳妇的眼神就知道,现在就要扒他的皮。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装下去,赵秀云伸出手狠狠在他腰间拧下去。
一个字,疼。
平常居然还是留了情的,方海倒吸一口凉气,没敢叫出来, 用气音说:“疼,疼, 疼媳妇。”
赵秀云怕他不疼呢,手上又用力,恨恨松手道:“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来着!”
就他这样,早晚让孩子逮个正着,现在好了吧,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讲。
方海也没想到, 这个点禾儿居然还没睡,只能理亏讨饶道:“我的错,我的错。”
赵秀云不想理他,轻轻推一下说:“擦擦去。”
一身臭酒味, 说话都懒得跟他说。
方海急忙到院子里打水。
这个点澡堂已经关门, 他从暖水瓶倒出热水,兑上凉水,温度正好不烫手。本来他都直接用水龙头的水洗的,不过媳妇不肯, 骂他老来要吃大苦头的。
人心虚,做事情就格外仔细。方海在厨房里都快把自己擦破皮了,才磨磨蹭蹭回房间。
赵秀云就等着他,手上的活计也没放下。
这点灯还做针线活,老来才是要吃大苦头。方海咳嗽一声,吸引她的注意力。
大活人,赵秀云又不是瞎,哪能不知道,不过是故意晾着他,没好气把东西放下,问:“酒醒了没?”
方海讪讪,不敢说自己压根没醉,尴尬地点点头,手背在身后,站在离床半米的地方,头都不敢抬。
孩子不是像他是像谁?
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没法发脾气,说:“打算晚上站着睡?”
方海立刻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自然地嘿嘿笑,还是等着挨骂。
赵秀云刚刚是生气,但她觉得今天的事,还是得从头说起。
她往靠墙的地方又坐过去一点,挪出地方来,问:“你晚上为什么不高兴?”
方海犟嘴道:“没有啊。”
“禾儿都看出来了,你骗谁呢?”
方海觉得做爹的在孩子面前得有威严,一惊道:“她看出来了?”
他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其实就是苗苗不爱说话,不然谁没看出来?
赵秀云又想骂他,忍下来说:“不然她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方海嘀嘀咕咕道:“我还以为是出来上厕所的。”
赵秀云再忍,又绕回来问:“所以为什么?”
方海不太好意思讲,眼睛乱飘,禾儿打坏注意准备撒谎的时候就这样。
赵秀云不自觉拿出对付孩子的那套,瞪着眼睛不说话,凝视他,脸上没有表情。
方海被看得心虚,嘴唇不自在动动,他平常爱舔,有点起皮,然后就咬,老是渗血,叫擦油膏也不自觉。孩子涂雪花膏都积极,一到点都不用人叫,他就是天天要说,还不情不愿地,以为是擦毒药。
赵秀云越过他开抽屉,把油膏拿出来,手指抹一点,另一只手掐他的脸,说:“不许动。”
方海擦这个老觉得糊得嘴都张不开,还娘们唧唧的,想躲又不敢,还别说,掐得挺疼的,只能任由她指尖的温度散开。两个人离得近了,能看得见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在做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突然不想计较,等她的手停下来,和盘托出道:“我就是觉得你对孩子和对我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出去问问,谁不是对孩子好过枕边人。
赵秀云理解不了,还有点生气,难道他不该也一样看重孩子吗?真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谁疼,将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准娶个后妈回来虐待她的女儿。
她气呼呼地瞪着眼,就是不接话。
夫妻俩双双生气,眼看又要聊不下去,方海耷拉着肩膀说:“我可把你看得比孩子重,你这不公平啊。”
不是老说男女平等嘛。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讲这样的话,总是有些难为情,不是借着酒劲他都不好意思。
赵秀云怔忪,在她见过的人家里,大家都是以孩子为核心过日子,连她自己都是这么做的。她以为方海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她好像想错了。
这是一件彻底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一时之间,向来很能干的人有些无措道:“我不太懂。”
她确实不太懂,把男人看得重的话日子要怎么过。
她都不懂,方海哪里能说出五四三,他自认愚钝,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凭心。
他说:“我也不懂,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又把难题丢回给她。
赵秀云迷茫地问:“还有呢,就是你想让我怎么做?”
反正她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方海踌躇着说:“我也不说禾儿,能摆在她和苗苗中间就行。”
他旁观者清,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媳妇会端平,到底心里是更疼禾儿一些。
还跟孩子比上了,赵秀云噎住,瞪他说:“你是爸爸,不能让着她们一点吗?”
方海理直气壮道:“你老说禾儿是姐姐,又不是天生欠妹妹的,不用让着,我也不是天生欠她们的啊。”
赵秀云头次被别人的歪理说服,还是自己说过的话,不悦道:“你不疼她们。”
想想都替孩子叫屈,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啊。
方海还替自己叫屈呢,他嗓子高得左邻右舍都快听见,又自己压下来说:“别的我不敢说,满大院还有我这么疼孩子的吗?”
赵秀云有心反驳,确实说不出来还有谁,只得悻悻撇嘴,有些泄愤道:“你是喝点酒,什么都说啊。”
方海垂下头说:“酒壮怂人胆。”
赵秀云暂时理不清头绪,挥挥手说:“我尽量吧。”
孩子是命根子,她一时半会改不掉。但方海也很重要,只能先这样。
方海也没非要她怎么样,能得句话都是意外之喜,爽快应道:“行。”
他是爽快了,赵秀云却觉得自己在迷雾里,躺下来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事给忘记,黑暗里期期艾艾凑过去。
方海只觉得脸上一热,火腾地蹿起来,咬紧牙关说:“不想睡了?”
赵秀云也觉得自己是昏头,近乎呢喃说:“我以为你是气这个。”
方海闷闷笑出声,费老劲才憋住开怀的冲动,床板都跟着他一震一震。
赵秀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红了脸,用力地朝另一边躺,不想理他。
方海感知到她的动作,愈发来劲,挤过去说:“别睡了。”
最后,赵秀云也没睡多久,她醒来的时候,方海已经起床,人家特别乖觉,早饭都弄好了,摆出一副伺候的架势。
禾儿看爸爸又不像生气的样子,小脑袋没转出答案来,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赵秀云对上她的目光就心虚,生怕她说出什么叫人无地自容的话来。
好在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上班。
时隔好久进办公室,位置上都一层灰。
张主任知道她们没少累着,有什么工作都自己来。妇联平常不太忙,毕竟就这一亩三分地。
赵秀云整理着这段时间落下的材料,写写抄抄一整天,眼看晚上下班时间到,要回家做饭。
张主任叫住她。
“秀云,你留下来一下。”
这有什么话,上班的时间不方便说吗?
赵秀云坐下来,两只手乖巧放在大腿上。
张梅花有些难为情,硬着头皮问:“你最近跟若云奶奶挺要好?”
这个要好,如果按一般人之间来衡量的话,是不能算的,但按求老太的脾气来说,应该是算的。
赵秀云这样玲珑心的人,已经猜到张主任要说什么,心里偷偷叹气,面色如常点点头说:“孩子一块玩比较多。”
张梅花也不想扭扭捏捏,她也有自己的情非得已,只能略带抱歉说:“李东平又来催妇联的人去做工作了,我看这事还得交给你。”
做什么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