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曼娘不知道的,她瞪大了眼睛。
她前世只知道牧家夫妇格外低调,几乎不出现在京城任何社交场上,却不知背地里还有这样的缘故。
老夫人见她格外关注,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牧家的事格外关注,看来还是牧家那小子更得你心?”
曼娘一顿。
还是白歌阑在旁打岔:“您且讲讲牧家。”
老夫人便不追问曼娘。道:“当初牧夫人也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太傅之女,世人都猜测她会嫁到哪家贵人,谁知最后嫁了个不显山露水的牧将军。”
“牧将军不差哩。”白歌阑忍不住道,“牧将军是长野之围的主将之一,若不是腿上受伤如今只怕还叱咤疆场呢。”
“可牧家家底单薄,武将世家比起言情书网的太傅家,到底欠缺了些。”
曼娘倒赞同这一点,临安城里的贵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一套,本朝又重文轻武,牧夫人也算是下嫁了。
“牧夫人嫁过去后便随着牧将军去了长野,驻兵在外,也是在外头生了牧倾酒。”
“这可奇了,历朝都是带兵的武官家眷不得留在驻地要送往京师的,怎的这牧家不同?”曼娘奇怪。
“是以这谣言就起来了。”老夫人意味深长,“御史弹劾劝谏,官家都置若罔闻。后来牧倾酒三岁就被京中,由太后照顾,对外都说是太后老了想身边多些孩童活泛气,可京中那么多孩儿,怎的就挑中了这位?太后自己的孙儿外孙都有好几位,要知道当时牧家自己家的老太君还在世呢!”
“牧倾酒几乎是在宫里长大的,之后官家一反常态又下旨宣牧家家眷进京,谁知牧将军抗旨不遵,这便奇了,更奇的是官家居然没有治罪。”
“后来长野之围牧将军一战成名,可也伤了一条腿,有人说,接应的那支行伍没有出发。他也不得不回了临安,之后就闭门不出。”
“当时牧倾酒已经九岁了,太后不便留在后宫,便将他送进了牧家。”
曼娘恍然大悟,原来牧家还有这样的缘由。
“您的意思是牧倾酒是官家的……”白歌阑嘴快不由得说出口来,却忽得住了嘴。
老夫人摇摇头也没责怪她:“我此时身边没人,无人出卖你,可你出去后要记得谨言慎行。”
曼娘忙起身行礼:“晚辈与老夫人不过萍水相逢,夫人却将这等迷辛告知与晚辈,着实谢过老夫人。”
她谢得真心实意,这些事都是高门内的秘闻,便是讲也是一家人关上门嘀咕的谣言,万万不会讲给外人。
何况涉及官家私隐,不小心便是满门掉脑袋的事情。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我说的全是事实,并无任何添油加醋,便是六郎来寻我问罪我也不怕!”
曼娘要想上一想才想起当今官家排行老六,能将他称作六郎,这位老夫人又是何方人士呢?
第五十八章 鱼面
她没有多问, 只做一桌海蜇瓜条、红烧玳瑁、蚝肉鱼唇烙、乌贼鱼翅煲,老夫人一一尝过之后赞不绝口。
曼娘又将带来的柰果熬成果酱,嘱咐侍女:“午后暑热时加了水搅拌开, 最是解暑。”
这才与白歌阑告辞。
路上白歌阑问她:“你可想知道老夫人是什么人?”
曼娘略一思忖,摇摇头。
白歌阑便笑:“本朝的宗室历来都有一位宗正寺寺正,这位寺正便都由福王一脉沿袭, 前一代的福王,便是老夫人的父亲。”
原来老夫人是老福王之女, 曼娘张大了嘴。
白歌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又道:“老夫人生下来便被封为永寿郡主, 锦衣玉食长大, 遇到当初的北狄入侵汴京, 她老人家和侄儿幸亏被忠仆背到驴车上连夜逃出京城才逃得一命,后来到了临安才知道家人父母都已经殒命, 先帝便仍叫她在侄儿成年之前管着宗正寺之事。”
怪道她老人家能大咧咧叫现任官家为六郎呢,现任福王是她侄儿, 先帝算是她堂兄弟。
曼娘仔细回想前世从未听过此事,福王一家也是低调谨慎的人, 更不知福王宅子里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永寿郡主。
白歌阑笑道:“你也莫怪我们忽然说了这么多, 只是跟你投了缘法罢了。”
曼娘也觉与这老夫人并白歌阑有些亲近。她抿嘴笑:“那我以后不应当收你的银钱才是。”
或许这便是贵人们的说法做事,看似什么都说了, 却也又什么都没说,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只不过曼娘心中仍感念白家指点。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京。
曼娘便叫车夫在普济桥停下:“我去瞧瞧有无酒楼赁出。”
白歌阑大呼小叫:“你莫非又要开酒楼?”
想起先前:“也是, 你这种奸商自然攒的下许多银钱。”
又凑凑热闹,“我也要去瞧。”
两人在西湖边上瞧来瞧去,倒瞧中了太平坊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三层高,前后两进, 后院宽敞,还有一排青砖瓦房,院里有一口甜水井。
这酒楼属于太平坊这边的食饭行姓邓的行老,他见两个不起眼的小娘子来谈生意,一开始就不以为然。
他懒洋洋对房屋经济说:“这般大热的天,你莫不是有意消遣于我?”
房屋经济赔笑道:“邓行老勿怪,只是我带来的是主顾。”
邓行老这才抬起眼皮,打量了两个小娘子一眼:“怎的,你家做主的男人呢?”
白歌阑已经气得要站出来骂人了,她哪里受过这种罪?
还是曼娘轻轻按下了她,她上前道:“我便是能签得了赁书的人。我想买这酒楼。”
邓行老诧异瞧了她好几眼:“你买了酒楼是要改做他用?”
他原本只当对方是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没当回事,这时候仔细打量才发现其中一人身着的衣裳布料极为名贵,另一位虽然是寻常料子可气度从容,瞧着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这才收起轻慢的心思,问道。
曼娘道:“自然是要用作酒楼。”
“就是!”白歌阑不服气道,“我家这位姐妹,可是开酒楼的一把好手!”想要洗清适才被人轻慢的憋屈。
谁知邓行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道:“小娘子,这大话可说不得,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曼娘瞧了一眼四周:“不是太平坊么?”
“我们太平坊,正在西湖边上,此地最能欣赏西湖美景,是以不少文人骚客都来此处吟诗作对,也因此边上各大酒楼林立。”
“这我知道。”曼娘不卑不亢,“我买下这座酒楼就是为着这个。”
“小娘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瞧着这里热闹就开酒楼,你想想能在这里站稳脚跟那酒楼的绝技能少么?那家是赫赫有名的宋嫂鱼羹,这家便有独特的血脏,他家有当□□姬唱曲,你怎么赢得了人家?”邓行老推心置腹。
“哦?您就是因着这个原因关门大吉的么?”白歌阑好奇问道。
一下子踩中了邓行老痛处。
他“蹭”一下站起来:“你这个小娘子怎么说话呢?!我好心提醒你,你还嘲讽于我是为何!”
白歌阑也不懂示弱:“问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曼娘却还是一样的慢条斯理:“谢过邓行老提醒,我仍然要在此处开酒楼。”
经济却有些动摇,他将曼娘拉到外头,小声劝她:“恒娘子,这位可是太平坊的食饭行行老,他都开不下去,只怕以后你做生意也难。”
曼娘安慰他:“无妨,我自有数。”
她进了屋,便大大方方在赁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邓行老嘴里还在嘀咕着“等酒楼开不下去别来寻我退钱就好”,一边不情不愿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是现在才瞧清楚曼娘的名字,不可置信问:“你也叫恒曼娘?”
曼娘点点头:“不知您认识的是哪位,不过我就叫恒曼娘。”
邓行老一拍经济的胳膊:“乖乖,莫不是那个恒家酒楼的恒曼娘?”
曼娘点点头:“正是在下。”
邓行老捂住了嘴巴。
一旁的经济也惊愕不已,他只是知道这位客人姓恒,要寻一家酒楼,谁知道她就是传闻里那位做饭了得的恒曼娘?
直到生意做成,曼娘拿着赁书出门,经济和邓行老两人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白歌阑坐上牛车后仍旧有些愤愤:“这位邓行老也太古怪了些,赁他的酒楼他还不高兴?”
曼娘摇摇头:“你要想,他是位赁酒楼的店主,却仍劝阻我们赁酒楼,生怕我们不懂经营亏了钱,这不是一片好心么?”
“对啊!”白歌阑一拍大腿,“要是他黑心些就应当花言巧语吹嘘酒楼生意好恭维我们有眼光,好忽悠我们赁下这座酒楼。横竖他赚钱嘛!”
曼娘点点头:“所以说不定他还真是个好人呢。”
身后还传来经济不可置信的声音:“那位当真就是名扬临安城的恒家娘子么?”
“那还有假?!”邓行老辩驳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了第三家分店。”
经济反过来安慰他:“如此一来您老人家也放心,省得总担心酒楼再关门大吉。”
不料戳中了痛处,邓行老跳起来反驳:“什么关门,我那是时运不济!”
赁下酒楼第二天曼娘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位将酒楼上下打扫干净。
这座酒楼里头桌椅齐全,修饰得欢楼彩门一样不少,曼娘便不打算再做修整。
正收拾着,邓行老又来了,非但如此他带了一位小童。
“这小童唤做福冬,他无家可归,当初流浪到我酒楼楼下,被我留在后厨,他洗菜跑腿都是一把好手,奈何……我看你这里缺不缺人。”
白歌阑目瞪口呆:“您这也太不见外了些。”
曼娘点点头:“正好缺人,便留下他。您那里还有本坊的厨子也可荐给我。”
邓行老却四下打量着周围:“你可不能苛待厨子,且让我瞧瞧你给厨子们吃住如何。”
金桔有些生气,指着院墙底下一排砖房道:“我们厨子们都住那里,宽敞明亮,有何不妥?”
又从灶间端来正盖着盖的扒烧猪蹄膀并三鲜鱼面,气鼓鼓往前一举:“喏!我家娘子都跟着我们一起吃!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福冬一张脸吓得煞白,邓行老却哈哈大笑:“好!好!好!”
他居然捞起一对筷子:“既然赶上了吃饭,我便跟你们一起尝尝。”施施然坐了下来。
白歌阑和金桔两个对视一眼,各自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曼娘也不恼,示意金桔去取碗筷。
他们忙着干活是以并没有急着吃饭,那扒烧猪蹄膀送来后已经有些时候,盘子里的汁水表面微微凝结了一层薄膜。
可是菜却还没有凉,用长筷子一挑,蹄髈立即分崩离析,大块碎肉掉落下来。
李山用筷子夹出一部分浇上一勺汤汁放到邓行老面前,又给他两人一人一份鱼面。
鱼面是曼娘想出来的法子,临安水路纵横,河鱼河虾贩卖众多,自然也能用鱼虾做出美食来。
白歌阑自己则拉着曼娘几个与隔壁间用餐。
鱼面雪白,在雪白的奶汤里浮沉,看着清澈雅静。
夹起一筷子鱼面送进嘴里,这才惊觉不同,原来这鱼面是将鱼肉整个擀入面粉,怪道口味筋道,入口弹滑。
柔韧的鱼面在牙间弹滑,咀嚼起来分外过瘾。
鱼肉的鲜美也渗透进面条,吃着满口留香。
因着今日活计繁重,曼娘又做了扒烧猪蹄膀。
肥大的蹄髈表面泛着油光,红汪汪的色泽叫人忍不住先咽口水。
邓行老轻拍福冬一记:“别咽口水了,赶紧尝尝!”
蹄髈炖得软烂,筷子轻轻一挑上面一层肉皮就脱离了肉质,颤巍巍在筷子间打战。
邓行老拿起给勺子给福冬筷子上油亮亮的肥厚肉皮浇一勺盘子里的蘸汁:“这样才解腻。”
福冬终于将这肉皮送进嘴里——
肥厚,丰饶的肉皮,吃起来软软的,滑滑的,满口胶质。
肉皮下面还带着一点脂肪层,又肥又厚。
而那层蘸汁果然解腻,卤香中有浓郁蒜香,还带着些许微辣,格外开胃。
邓行老满意地看着福冬瞪大了眼睛,自己也夹起一筷子肉送进嘴里。
边咀嚼边说:“嗯,肉质不错,细嫩,看来是火候把握得好!”
“蘸料酸辣开胃,调制的时候用了心思!”
福冬不懂那些烹饪技艺,他只觉得这道菜可真好吃。
吃多了以后有些腻,再喝一口鱼面的汤汁。
鱼面的汤汁全部是鱼汤,又浓又稠,喝起来鲜味十足。
白歌阑啧啧称奇:“这道菜怕是要费好些银子罢。”
曼娘狡黠一笑:“倒不用,这是每日西湖边上渔夫那里买来的下脚料小鱼小虾。”
“收拾后鱼肉下锅炖煮,长时间炖煮后鱼肉都脱骨煮入了汤中,有碎骨鱼刺也无妨,上菜前用纱布过滤鱼刺便是。”
“稍微大些的鱼则剔出鱼肉拿来放入面粉中做成鱼面。”
“小虾嘛,全部裹了面下锅油炸,做成下酒菜油炸河虾。”
白歌阑瞠目结舌。
曼娘笑道:“从前那座八珍楼多是海味,来往至少也是小康之家,新开这座八珍楼便是以平民为主,因此我少不得要在用料上精打细算些。”
白歌阑啧了一声,忽然发现一个疑点:“这菜固然原料不费什么银子,可是人工呢?你雇人也要花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