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万钧的男人抿了抿凌厉的薄唇,声音如刀:“以后本将会长居京城府上, 那些欺负本将夫人的, 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男人眸中怒焰翻涌的模样甚是吓人, 宛若行走人间夺人性命的阎罗,几位贵女闻言纷纷有些瑟缩,双唇蠕动喏喏不敢言。
她们此刻真的相信, 若不是男人平日里的教养底线所在,眼前天神一般的景将军只怕真的要亲自和她们动手算账了。
常年征战沙场浴血杀敌的战神将军若是想夺人性命,只怕如闭眼睛般易如反掌,几位贵女相视一眼,忙脚底生了烟,速速离去。
眼见人影逃窜,护短的男人见状这才将身后的阮清莞放出来。
“这些女人,着实无聊。”
景翊冷眸瞥一眼那落荒而逃的几个女子,又想起前不久百花宴上的文家小姐,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全都一心针对着阮清莞。
“你平日里不和她们来往也是对的。”男人回头瞥一眼身后的女子,周身的寒凛柔缓下来,“……免得她们带坏了你。”
“……”阮清莞颇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男人,默默抿了抿唇,景翊这话说得可太偏心太护短了,便是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应承。
“若是我和她们来往,外人恐怕会以为……是我带坏了她们吧。”半晌,她才小心道。
毕竟她上辈子的名声,可实在不太好听。
“胡说八道。”男人皱着一对剑眉,伸手缓缓将她鬓间的碎发抚平,眸子里的雾色全部消失殆尽,化成深浓翻涌的情绪。
她若不好,当初他怎么会独独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若不好,怎会叫自己心心念念,目光所致追随了多年?
她若不好,自己又如何会在满京的闺秀中挑中了她,作为自己一生的陪伴?
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更没有后悔过多年前在宫宴上的那惊鸿一瞥。
若没有当初任由这个女孩走进心房,他可能还会是一个身单影只的男人,按人生轨道踏足行走,或许也会娶哪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过着普普通通相敬如宾的生活。
可自从他的心里栽种上了她这株娇花,他才晓得那轨迹偏航的着魔感觉,也会被她的一举一动失了心智乱了分寸,心房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种感觉,着迷却又引人靠近,危险却又惹人上瘾。
他早已沉溺其中。
——
宫宴此时还未开始,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景翊并没有立刻和阮清莞去蓬莱阁,反而带着她往蟠龙殿的方向走去。
上回他进宫向皇上表明自己留京的心意,皇上还特意嘱咐了他,下次进宫带阮清莞来见见她。
只是这会儿蟠龙殿里还不算空闲,景翊和阮清莞赶到的时候,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正和另一个身着翰林院官服的青年男子正说着什么。
阮清莞跟随景翊给皇帝行了礼。
她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上辈子进宫时也是见过几次的,可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景翊的亲生父亲,自然对他也没有过多关注,只有对天子的敬重。
可如今重活一世,心里知晓了这个秘密,阮清莞不由得抬起眼眸偷偷多打量了眼皇帝,他其实跟景翊长得不算太像,可能景翊的容貌更肖母亲,只是二人周身那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倒是格外默契,毕竟流的都是皇室血统脉缘。
不着痕迹地扫了两眼后,阮清莞连忙垂下眸子,敛袖躲在景翊身后。
天子容颜,不可直视。
皇帝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影,倒是眉宇间很高兴:“你们来得正巧,朕给你们介绍个人,这位乃是此次秋闱的新科状元,周鸣,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对面的青年男子随着皇帝的言语侧身,对景翊微微拱手,见了个礼。
阮清莞听闻此人的身份,心中划过丝异样。若是此次秋闱兄长没有出意外,可能拿下状元之名的就是自己的哥哥了……
她不由抬起眼眸,打量了眼这个取代了哥哥身份的男子,很意外的,阮清莞发现此人很是年轻,几乎跟自己哥哥是差不多的年纪。
因为本朝的科举考试素来很难且竞争激烈,能名列前三甲的基本都是读书多年下场数次的老书生,年纪轻轻就能拿下名次的少之又少,哥哥那是因为天赋异禀才闻名众人,可眼前之人明明此前听都未曾听闻,却这样年轻就中了状元……
阮清莞知道自己不该对他抱有偏见,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产生了怀疑……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烈,惹得那周鸣在她面上扫了好几眼,阮清莞这才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
四人在书房里落座,宫人摆了茶水点心,皇帝倒也不避着她,和景翊周鸣两人谈起了政事。
阮清莞原本还乖巧听着,可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似乎是什么六部吏治的事……她不甚感兴趣,目光落在了一旁宫人摆放的糕点上。
时节虽已入秋,可秋老虎还是十分厉害的,皇帝龙体阳刚,最怕燥热,殿里还摆着大块的冰盆,宫人呈上来的糕点也是冒着冷气的水晶凝糕。
这水晶凝糕阮清莞上辈子在宫宴上吃过几次,甜甜腻腻的入口即化,还带着几分冰爽凉意,只可惜是宫廷糕点,她能吃上的机会不多。
如今摆在眼前,阮清莞自然是趁着男人们谈话的功夫,悄悄吃下去了好几块。
她动作小心,嚼咽的也十分轻微,男人们专注谈话,几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只是半晌,阮清莞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
抬起眼眸时,看见坐在她对面的状元周鸣正目光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周鸣可能是因为刚上任不久,对于皇帝的话题回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听着他和景翊之间的对话,此时更是将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阮清莞有些僵硬了,以为是自己偷吃东西的动作被他发现,连忙停止了咀嚼,想尽快吞咽下去。
只是她动作一急,口中的凝糕还未全部入腹,便呛到了自己,忍不住轻咳出声。
……阮清莞连忙拿起茶盏佯装用茶。
景翊原本正和皇帝谈论得正入迷,忽然听见身旁女子的咳嗽声,不由转过头去,瞥见她一旁的糕点碟中都快空了。
男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眉目间有些无奈,他倾身微微靠近,低声嘱咐了一句。
“少吃些,这些东西性凉,仔细吃了腹痛。”
阮清莞骤然闻言,身子再一次僵硬,面色涨得通红,口中的茶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知道男人的意思,他以为她小日子来了,叫她少贪凉。
可那不过是她上回随口的一句搪塞而已,她根本没来小日子,还让他记到了现在,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
甚至是此刻的蟠龙殿,皇帝和外人的面前。
虽然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可阮清莞还是十分尴尬。
半晌,她掩手在嘴边,小声道:“……我吃这些没事的。”
男人顿时转头,眉宇高高拧起,嗓音低哑:“不是说小日子来了,骗我?”
阮清莞自知心虚,面色通红不敢说话。
皇帝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女子面容绯红,娇羞低语,男人耳鬓厮磨,神色关切,俨然一副浓情蜜语的画面。
他不禁抚掌而笑:“早前听闻你说是因为夫人才想回京,朕原本还半信半疑,如今瞧了你们夫妻二人的样子,才算是真真信了你们两个的感情。”
景翊倒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站起身,拱手道:“夫人顽皮,让皇上见笑了。”
他虽说着批评的话,可皇帝明眼瞧着,景翊面上却并没有半分斥责之意,反而带了几分宠溺。
对于这个儿子,他还是抱有期待的,至于儿媳,他原本还有几分担忧,听闻阮清莞的名声并不好听。
可如今瞧着,这阮家女的行事作风并无什么不妥,无非是娇气了些,最重要的是景翊对她明显十分上心,满眸满心里都是她。
皇帝不像太后那样操心太多,对于后院女人,他觉得只要懂持家,会疼人,就行了。
所以对于阮清莞这个儿媳,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第26章 寿宴(三) 夫君预备怎么罚我?……
又坐了片刻, 眼见着寿宴的时辰快到了,几人才打算起身。
因着皇帝还有要事同景翊交代,阮清莞和状元周鸣先从蟠龙殿退了出来。
秋日的阳光十分明媚, 碧色晴空洁净如洗, 阮清莞抬头眯着眼睛遥望了眼远处的蓬莱阁, 光线穿透云层照在女子清丽的面庞上,露出姣好的侧脸曲线。
一旁的周鸣注视了她很久,忽然出口道:“久闻景夫人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
阮清莞心中有些诧异, 周鸣这话很奇怪, 人也很奇怪,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热切, 态度也十分热络。
可自己跟他分明不熟。
又想到自己方才在殿内对他的怀疑,阮清莞默默思索了会儿, 忽而问道:“听闻周大人乃新科状元, 想必自然是博学多识,我最近读书有一句子不解, 可否请周大人为我指点一二?”
或许是没有想到阮清莞会主动向他请教问题,周鸣闻言后眼中的热切更加浓烈, 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是何处不解?”
阮清莞清了清嗓子, 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人知贵生乐安而弃礼义, 辟之是犹欲寿而刎颈也。请问周大人, 此句何解?”
阮清莞其实从不看这些晦涩的经书, 对其中的语句自然也没什么了解,只是这句的印象格外之深,因为她的哥哥阮浮舟就曾经作过一篇以此为题的文章, 言辞之微妙道理之深刻得到了多位名家大师的称赞。
阮清莞只是想知道,这位周状元和她的哥哥相比,到底谁的学问水平更厉害些。
谁知,周鸣听了她的问题,倒是沉默了片刻,低下头思索了半晌,声音也有些犹豫:“……想不到景夫人平日里也会看这些四书五经……”
阮清莞淡淡一笑:“不过是闲来无事,略读两句罢了。”
周鸣也跟着笑了笑,道:“这些《中庸》之类的书只有科考的男儿才会熟读,景夫人一介女流读起来未免太难,平日里若是无事读些《女训》《女则》更为适合。”
周鸣话说完,两人已走出蟠龙殿的大门,他赶着前去蓬莱阁,和阮清莞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阮请莞站在蟠龙殿的门槛下,眸色诧异地盯了他的背影很久,心中的怀疑更加深浓了。她方才询问的这句话明明是出自《荀子》,可周鸣却将它说成是《中庸》……
她不相信一个科考状元会犯这种错误。
——
蓬莱阁的寿宴已准备就绪,此刻未央宫里却格外安静。
皇后着一身便装倚在美人榻上,不施粉黛的面孔有些苍白,虽病弱可也依稀能见年轻时的精明威严。
太子赴宴之前,特意来未央宫里看望她。
“今日万寿宴,母后又不打算参加了?”太子阴鸷的面庞上,只有面对皇后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
皇后咳了两声,裹了裹身上盖着的白狐绒毯,嗓音有些沙哑:“不去了,横竖那太后也不愿意本宫去。”
满宫里都知道,当今皇后身子虚,常年卧病,深居简出,对外的宫宴都很少参加,万寿宴不露面倒也正常。
而太子在听闻太后这个名字时,眸中闪过一丝冰冷。
当初就是因为瑶华殿那个女人的死,太后把一切都怪罪在皇后身上,认为是皇后逼死了他们母子,才导致皇后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弱,什么都撑不起来。
太子心疼母亲,自然对太后有所怨怼。
“母后放心,儿子……会为您讨回一个公道。”太子的眸色幽深,今日万寿宴就是一个难得的好时机,他已经准备好了。
皇后没有看出儿子的不对劲,垂下眸子出神地打量着自己苍老纤瘦的手掌。当年瑶华殿那个女人一死,太后和皇上都冷落了未央宫,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
好在她还有儿子,皇后抬起头欣赏地打量着太子,心中十分快意,死的人已经死了,只有活着的才是赢家。何况她的儿子极为优秀,能文能武,才干出众,作为储君便是皇上和太后都挑不出什么错。
“岐儿,你平日里该多把心思放在朝堂上,辅佐你父皇,别叫那几个野崽子抢了你的风头。”
皇后说的“野崽子”正是郑淑妃所出的三皇子,郭德妃所出的四皇子,这两位皇子也年长步入朝堂了,身后又有着母族外家的势力,皇后难免会担心自己儿子的地位受到影响。
太子闻言,面色却没什么波澜,那几个小的羽翼未丰,他还不足为惧,如今真叫他视若眼中钉的,却是那刚回京不久的镇北将军景翊。
自从上回皇上交给他的黄河水患一事被他完美解决后,皇上格外器重他,又交代了不少政事要务给他处理,甚至有时候遇到些疑难折子,也会邀他一同商讨。
太子的储君光芒难免受到压迫。
皇后却不像他那样担心,反而规劝道:“那景翊如何能影响到你储君的地位?你真正的对手,还是那几个姓萧的庶弟才对。”
她久居未央宫多年,从不曾见过那传说中的景翊,只是想来也知道,此人不过是个外姓的将军,就算再受器重也不过是个朝廷重臣而已,根本不会影响到儿子的龙椅之位。
太子的面色却仍然忧虑,母亲到底是个后宫女子,并不明白前朝局势,他的直觉很准,这些年朝堂上再受恩宠的权臣,也不会让他有这样的危机感。
这个景翊,很特别。
眼见着寿宴时辰快到了,太子便起身:“母后,儿子先告辞。”
——
蓬莱阁的寿宴准时开始,太后和皇帝在宫人的簇拥下先后落座,底下的宾客也都坐满,纷纷对太后说着祝寿讨彩的吉祥话。
太后脸上的和蔼笑意没停过,一旁的戏台子上唱着《麻姑祝寿》的好戏,一时之间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阮清莞跟着景翊坐在下首的宴桌上,趁着席面上的欢声笑语,她仰头在人群中打量了好久,终于寻到了父母的身影。
阮父阮母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他们也在目光寻找阮清莞,三人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彼此微微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