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低低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阮秋色不明所以地问。
看着她一片澄澈的眸子,卫珩刚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他同阮秋色对视,目光里多了些坚定,“提亲的事交给本王处理。大婚之前,本王一定找到你爹的下落。说不准,可以让他为我们主婚。”
阮秋色脸红了红,点点头,声音软软地说了句:“看不出来……王爷这么着急。”
她话里有着小小的戏谑,嘴角上扬,看上去说不出的甜。
“是很着急。”卫珩顺势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轻笑一声道,“有这么磨人的未婚妻,再等下去,本王怕自己憋出病来。”
第97章 近墨者黑 “都说近墨者黑,你可怪不得……
卫珩难得将话说得这么露骨, 阮秋色听得瞪大了眼睛,身子都不由得坐直了。
“你是敌国的细作假扮的吧……”她伸手去捏卫珩的脸,“不近女色的宁王殿下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卫珩微微后仰, 轻笑着捉住了她的手:“都说近墨者黑, 你可怪不得别人。”
他打量着阮秋色的眼睛, 看到里面充满了笑意, 方才因为身世涌出的些许失落也一扫而空, 才放心地说了句:“好了。吃罢了午饭,本王也要去处理公务了。”
“王爷今日在忙什么?”阮秋色被他扶着站起身来,随口问道, “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得很,不如陪你去办公吧。”
“你不适合。”卫珩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 轻声道,“今日在牢里审那些朱门里落网的犯人,场面不怎么好看。”
他回想起牢房中惨烈的情形时,眸中划过了一丝厉色。阮秋色不由得身上一颤,仿佛才想起面前这人除了是她软语温存的恋人,更是手段狠辣, 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面阎王。
她垂着脑袋,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呐呐地问了句:“是要用刑吗?”
“嗯。”卫珩低低地应了,又道,“朱门在青州经营多年,余孽未尽。我们不日便要启程回京,审问须得速战速决,才好将扫尾的事宜安排下去。”
阮秋色点了点头,又扬起了个笑脸道:“我知道了, 那我去瞧瞧表弟都置办了些什么样的聘礼回来。”
她说着就要往门外跑,却被卫珩拽住了胳膊。
“你以为自己就很清闲?”他垂着眼睫似笑非笑地看她,“炖了本王的聘礼,必须补给本王一双大雁才是。”
***
裴昱都遍寻不着的大雁,她要怎么补回来?
阮秋色按照卫珩的吩咐等在房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卫珩身边的暗卫携着一堆材料进了门。阮秋色行上去一看,竹篾,桑皮纸,鱼线,还有一小箱油墨画材——
“原来是做风筝!”阮秋色恍然大悟,轻呼了一声。
“正是。”那暗卫恭谨地笑笑,“王爷说,纳彩时的雁礼,是要将一双大雁放飞到空中。阮画师绘制两只大雁,制成风筝放飞,也是一样的好彩头。”
阮秋色还真没想到这个好法子,于是笑眯眯地应了。画两只大雁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一想到这是自己成婚的信物,便不由得静下心来,画得无比认真。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完工。
那暗卫找来制风筝的匠人就等在外间,立刻便扎好了骨架。等把画糊上去,两只崭新的大雁风筝挺括逼真,栩栩如生,看得风筝师傅也不由得赞叹:“小人制风筝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般精湛细致的画技……”
阮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手熟,手熟罢了。”
那师傅又啧啧称赞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小姐,能否帮小人再画上一两张风筝面?拿到店里摆着也长脸啊。小人定然重金酬谢……”
暗卫正想阻拦,却听见阮秋色笑嘻嘻地应了:“好呀,反正我也闲着。重金也不必,我多画几张,您都制成风筝,再挑两个带走,剩下的留给我自己玩就好。”
一下午的工夫,阮秋色又画了五张。除了常见的蝴蝶、蜻蜓、燕子、金鱼,还有一张美人。
风筝师傅的视线停在那半侧着脸的美人面上挪不开,虽觉得惊艳,却又有些奇怪:寻常的美人风筝画得都是女子,这姑娘画得却更像个男人……
倒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还要好看得多就是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扎好了风筝,一看阮秋色望着那美人风筝的眼神,也知趣地不敢向她讨要这个。于是只带着蝴蝶和蜻蜓风筝,欢欢喜喜地走了。
***
天色尚早,阮秋色估摸着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便去了东院,看看裴昱的聘礼准备得如何。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云芍姑娘,真的不必了,你还是先去看看阮画师吧……”
是时青的声音,全没有往日的淡定温和,听起来多了一丝窘迫。
“不行,你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我才受的,我一定得看看它好得怎么样了……”
云芍如百灵鸟般明快的声线落入耳畔,阮秋色心头一喜,三步两步地跑进了院门。
“云芍!”
欣喜的呼声让院内二人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一袭水红色衣衫的美艳女子,正拽着面前高大侍卫的腰带不撒手。四月里的天气,急得时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若不是他死死地拦着,只怕上衣早就叫云芍扒开了去。
“呃……”阮秋色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尴尬地挤出一句,“我打扰到什么了吗?要不你们……”
“阮画师!”时青趁势挣脱了云芍的手,赶紧冲过来拦住阮秋色,“云芍姑娘赶了许久了路,你快带她去休息一下吧。”
裴昱说起过,时青走后,他先是带着云芍回到了燕州。马车行得慢,他又急着去青州支援卫珩,便想让云芍在燕州等着。这原先也是最稳妥的法子,可云芍不肯等,执意要跟来,裴昱便派了几人护着她,故而会晚到两日。
阮秋色扭头看向云芍,她正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站着:“我不累。时护卫也不必赶人,只要你让我看看伤势,我马上就走。”
时青立刻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阮秋色。
他伤在腹部,三寸来长的刀口,昨日又崩裂了一次。他不愿让云芍看见,一是觉得难为情,二是因为云芍对这伤口执着得很,他们刚被裴昱救下时,她便坚持要亲手帮他换药。若让云芍看见伤处迟迟未愈,往后恐怕又要日日过来给他换药了。
阮秋色看见时青目光里真挚的恳求,便走过去扯着云芍的手,亲昵地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来了也不先到我院子里,反而先跑来时大哥这边?”
“还不是怕打扰你和你家王爷亲热?”云芍丝毫不怵她的揶揄,杏眼在院子里一扫,似笑非笑道,“聘礼堆了满院,真是进展神速,好事将近啊。”
裴昱吃了大雁的教训,再买回什么,都拿到院子里囤好。眼下东院一角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礼盒布匹之间,两对雉鸡被五花大绑着,惊恐地同阮秋色大眼瞪小眼。
“咳咳……”阮秋色干咳几声,调侃别人不成,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她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只好递给时青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默默地退去了云芍身后。
时青万念俱灰,正焦急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云芍姑娘?”
裴昱手里提着四大坛酒,大步走进了门。
“世子。”云芍立刻收了方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温婉地同他见礼。
裴昱把东西放下,两手拍了拍,掸落灰土,这才走到云芍面前,温声道:“怎么样,路上可还顺利?”
云芍颔首微笑:“多谢世子关心,一切都好。”
阮秋色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阵,饶是她一向粗枝大叶,也觉察出什么不对来——裴表弟望着自家闺蜜的眼神,好像太热切了些。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时青,却见他也恢复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温和神情,只对着裴昱微笑道:“云芍姑娘远道而来,还请世子给她安排个休憩之所。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房休息了。”
“时大哥快去歇着吧,”裴昱连连点头,“我算着日子,知道云芍姑娘将至,已经叫人安排好房间了。”
“可是……”阮秋色想起时青身上云芍心心念念的伤势,扭头看她,“云芍不是还要……”
“阿秋。”云芍出声止住了阮秋色的话头,“我累了,想先休息。晚点再去找你?”
刚才不是还说不累吗???
阮秋色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真觉得女人心如同海底针一般难以捉摸。
***
晚膳时间,卫珩刚走到阮秋色房门口,就见她一脸急切地迎了上来。
“王爷王爷,出大事了。”
她伸手接过卫珩刚摘下来的面具,像只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在他身后跟着:“我觉得你表弟对云芍有意思,云芍好像又很关心时大哥,时大哥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对云芍有点冷淡,好像……”
卫珩抬手按了按眉心,径自在桌边坐下,看着阮秋色又一脸兴奋地凑过来道:“三角恋哎!这种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戏码,没想到现实里还真会存在啊……”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珩握着手腕拉到面前,飞快地在唇上轻啄了一记,顿时把剩下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难得特意来迎本王,却是在说别人的事。”卫珩语气不满,眼里却是含着笑的,“什么时候才知道关心一下你未来夫君。”
阮秋色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呐呐道:“王爷今天……累不累?”
“特别累。”卫珩又将她拉近了些,双臂圈住她的腰身,将头靠在她小腹上贴着,“没一个肯老实交代的,用了一下午的刑。”
阮秋色抬手轻抚他脑后,声音轻轻软软:“王爷很不喜欢用刑吧。”
“嗯。”卫珩的头点在她肚子上,微微有些痒,“不喜欢,可是没办法。”
阴晦潮湿的监牢里,犯人皮肉鲜血淋漓,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总是隐隐在他耳边回响。宫廷伎乐班的丝竹之声他也没觉得绕梁三日,倒是每次刑讯之后,犯人的惨叫总能回响好几天。
可此刻贴着阮秋色泛着淡淡馨香的身子,突然觉得狱中的血腥变得遥远了些。
阮秋色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抚在他后颈和背上,就这样让他抱了很久。
直到侍从进来上菜,卫珩才将她松开。阮秋色有些不好意思,卫珩却平静得很,云淡风轻地问她:“好了,现在说说时青他们的事。”
阮秋色赶紧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不知道时大哥是怎么想的,他若是喜欢云芍,倒是美事一桩,只是表弟有些可怜。可我看着他像是不喜欢的样子,那就……”
“未必是不喜欢。”卫珩低声道。
阮秋色不解地眨眨眼问他:“那是为何?”
卫珩摸着阮秋色柔软的发尾,轻叹一声道:“圣祖皇帝有令,暗卫为主而活,一生不能嫁娶。时青虽与本王一同长大,是本王的贴身护卫,可亦是……暗卫之首。”
第98章 千机 “横竖我有一箩筐撩汉的手腕…………
“一生为主人而活……”
阮秋色听出卫珩话里的凝重, 却只觉得不解:“可王爷不就是时大哥的主人?只要你允许,时大哥不就可以与人成婚了吗?”
“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卫珩抬眼望她,眸光深沉, 暗含隐忧。
阮秋色急急问道:“怎么说?”
卫珩静静地打量了她片刻, 这才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此事乃皇家密辛, 你若想知道, 除非——”
他本是想用“除非成了皇家媳妇”搪塞过去, 可话没说完,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一屁股坐在了他大腿上,双手还环住了他的脖颈, 神神秘秘道:“我准备好了。”
卫珩退开些许,挑着眉看她:“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听秘密了呀。”阮秋色将耳朵贴近卫珩唇边, 理直气壮道。
卫珩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轻喷在阮秋色耳际,带着些难以名状的痒。
良久,他才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便从暗卫们的来历开始说起吧。本王的暗卫并非平凡的护卫,他们原本该叫影卫。”
两百多年前, 圣祖皇帝开国之初, 便将天下兵马划归为四军十二营,此制一直沿用至今。然而鲜有人知,世间还有一营,名为“千机”,始终隐藏于暗处,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千机营从全国选擢有资质的孩童,训练成为刺杀,暗探, 护卫的高手。这些孩童多是穷苦人家或是孤儿出身,经过九死一生的训练,方可成为合格的影卫。
“影卫深得主人信任,亦会知晓无数皇家机密。”卫珩道,“换做是你,如何避免他们谋私,甚而惑主?”
阮秋色正听得入神,忽然被问到,不由得愣了愣才道:“要防止他们谋私的话,难道是……让他们成为阉人?”
她说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正捂着嘴担心时青的命运,脑门便被卫珩轻敲了一记。
“若真如此,本王何苦跟你废话。”卫珩没好气道,“阉人固然可以绝了为子孙谋利之患,可古往今来,阉人乱政之事哪里少见?远的不说,就太后身边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