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吐血了吗,陆濯没感觉。
他就感觉他好可怜,都没人怜惜。
就近就有一家医馆,李直早带着人手过去,把地方清了一遍,王得志他们一行人把陆濯一路抬了过去,让府里来的大夫先行针灸。
陆濯起先一直拽着徐善的曲裾,他弱他有理,徐善和习秋这对无缘无故被殃及进来的倒霉主仆只能跟着走一路。
直到进了医馆,隔开雨幕。
徐善感到陆濯的手一松,他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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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殿下当街吐血,这一回可没有暴民给他背锅了,周遭的男女老少都瞧见了,那咕噜咕噜的血是从五殿下的嘴里自己冒出来的。
太吓人了啊。
他们只是想看个马戏,可没想看这出大戏。
“是谁,是谁要害朕的儿子,动摇王朝的根基!”
原本,老皇帝已经称病很多天了,因为一上朝都是朝臣对二皇子平王歌功颂德,这会儿为了陆濯上朝了,一上朝就大发雷霆,龙颜震怒。
诸位朝臣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伤害一无所有的五皇子,让皇帝陛下居然说出了动摇王朝根基这样的话。
不就是动摇国本吗。
可是除了太子,谁又堪配国本。
不过,皇帝陛下也没指名道姓陆濯是国本,他含糊地统称他的儿子。朝臣们也没太当回事,他们想,今日有五皇子被害、明日说不准就有其他皇子被害。
“陛下——”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臣子跪下来,“必要找出这罪该万死的贼子,若叫他把手伸向平王,那是万万不可的哇!”
老皇帝冷笑:“说得好啊,就你查去吧。”
白胡子:“……”
“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五殿下吐血之时,徐翰林之女相伴左右,这不合常理。”
何首辅一个眼色,又有一个不怕死的站出来,把刀口对向了徐正卿。
他们当然不相信徐家女会对五皇子下毒手,但是,若因此把徐正卿拖下水,搅合得君臣离心多好啊。
“大人,您心老了。”徐正卿老神在在,“少年男女相伴一起,多么合常理的事情,您懂多少爱与恨?”
“!!”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朝堂上瞬间乱成了菜市口,一群人对徐正卿群起而攻,而翰林大人浑然不畏,舌战群儒!
老皇帝冷眼旁观。
冷不丁把奏折往御下一砸,喝道:“老五中的是外邦之毒!”
外邦之毒,自然指向外邦之人。
那帮演马戏的首当其冲,被抓起来严刑拷问,然后在金吾卫的主持下,全城展开搜寻,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是风声鹤唳。
老皇帝把大半个太医院都安排到了五皇子府上,他自己还时不时过去,对着昏迷的陆濯嘘寒问暖。
父爱感天动地,陆濯在三天之后,总算醒了过来,和老皇帝抱头痛哭。
无人知晓那一夜,这父子俩究竟在内室说了什么,但第二日晨曦微露,老皇帝出五皇子府、起驾回宫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着的。
他们这厢父子情深,那厢惨叫连连。
金吾卫外邦人没抓到、外邦毒没找到,倒是把鲍桧给逮住了,他家里就私藏一块金石,上头用古文刻着让平王当贤帝的赞语,分明就是南方河流枯竭、暴露在河底的那块石碑一部分。
鲍桧都在京城好些年了,怎会有那个,除非那块石碑是假的!
造假之时,一些边角料不知怎的,流落了出来,还到了鲍桧手里。也许鲍桧原本就参与到造假中,留了些边角料给自己玩玩了,若非如此,鲍桧为何知情不报,还把金石偷偷摸摸藏到了床底下。
鲍桧连人带五十两,不由分说被带走了。同时,那些“祥瑞”之事为假的说法,逐渐传扬了出去。
“好歹毒的心思!”何首辅痛心疾首,在老皇帝面前五体投地,“这是要捧杀平王殿下啊,陷平王殿下于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离间平王殿下与陛下您的父子之情。”
老皇帝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总而言之,他们都有了台阶下。宫里的柔嫔有丽妃这个前车之鉴,她乖觉多了,一次都没有为亲弟弟鲍桧求情。
她如此冷漠,老皇帝又不高兴!
没两天,就以鲍桧从前骑过马撞城门为由,发作了一顿,把六皇子撵去修城门!
六皇子:“……”飞来横祸了属于是!
对待敌人,有枭首示众。他一个皇子,被罚修城门,几乎就是被挂在城墙上了。
四皇子挨骂好歹还是在士族高门之间丢人,他这个人,丢到寻常黔首之间了。城门来来往往都是人,谁都可以对他指指点点了。
他这同样是要被载入史册的啊,六皇子一边在城门指使旁人干活,一边骂骂咧咧。
突然,一阵劲风坠落,周遭都在尖叫,六皇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暗,他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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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输了。”
何府中,何首辅黑子落下,棋盘上的白子已无任何退路。
“外祖父棋术,朝中无人能匹。”平王呵呵一笑,把手中的白子往棋篓子一丢,“父皇如今无话可说了。”
“台阶递过去,咱们当臣子的,怎么也得请陛下下来。”何首辅不在意地把棋盘搅乱,“六皇子平日里就口无遮拦、处处树敌,如今人在城门被落石砸伤脸,被下黑手也好、意外也罢,都说得通。总之,他破相了。”
而一个破了相的人,是当不了储君、更当不了皇帝的。
六皇子成了无用的棋子,就算原本老皇帝不愿意让他舅舅鲍桧背锅,按照皇帝陛下的品性,如今也得愿意了。
皇帝陛下当然知晓事情都是平王自己做的,但他又不能动平王,平王可是朝野内外、庙堂江湖人人称颂的贤王,如何动得。
何首辅微微地一笑。
“外祖父,其实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何首辅的得意,刺痛了平王的心,搞得好像他捅了娄子,要何首辅填补一般。他忍不住道,“父皇动不得我,他如今身子又不好了,我再逼一逼,他指不定就立我为储了。”
被何首辅一弄,又回到原本的关口了。虽说除了个老六,但老六原本就是墙头草,没有一点与他争抢的能耐。
他说的天真。
何首辅抬眼,凝视着平王:“王爷若不想被当做稚子,还是早日为人父,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王皱了皱眉,道:“今日我回去后,去王妃那里用晚膳。”
何首辅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王爷心里有王妃,自然是极好的。王妃与王爷一心,我何家上下与王爷一心,王爷何愁大业难成?”
平王捏了捏拳:“本王的大业,有外祖父宵衣旰食之功。”
何首辅饮了一杯茶,凝视着杯盏,冷不丁抬起眼。
“那位西域美姬,王爷送出去了?”
“自然。”平王说道。
他这位外祖父,管朝堂之事还不够,总喜欢插手到他的后院里。并且每次都摆出冠冕堂皇的由头,让他推拒不得。
这次也不例外,何首辅说:“五皇子之事,牵涉到外邦之人,恐有人拿西域美姬做文章。”
“外祖父放心,我心里有数。”平王信誓旦旦。
“唉。”何首辅长叹了一声气,“真是想不到,有人会对五皇子下这样的手,会是谁呢?”
何首辅想不到的事,平王就越发的想不到了。
老五的仇人,有谁?一个孤孤零零又疯疯癫癫的人,谁想不开对他下手哦。害的老五又吐血又晕厥的,下手挺狠的啊,谁藏得这么深!
平王还琢磨着看陆濯笑话,没两天,他自己东窗事发了。
他偷偷摸摸把那个西域美姬藏到了外宅,然而没多久,那美姬就被抓了出来,还在她的随身携带的香粉盒里搜到了外邦奇毒!
“谁过去搜的,谁如此大胆!”平王收到信,腾一下站起身,怒喝四周,“金吾卫——得到了谁的命令?”
老皇帝让金吾卫搜查整个京城,问人拿人,可旁人不晓得平王晓得啊,金吾卫里头,已经被他的外祖父何首辅安插很多自己人了。
何首辅要对他下手了?就为了一个西域美姬?他就不怕鱼死网破吗?
平王心里突突地凉。
而报信之人却说:“是京兆尹带着府兵过去的。”
京兆尹——
平王咬紧了腮帮子,冷冰冰道:“是老三。”
康王这是要浑水摸鱼啊,未来的皇长孙之父按捺不住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毒粉妄图陷害他的美姬顺带拿捏他。
老四、老六都无继位指望,老五真有病、老七太年稚,他这个老二若是没了,天下岂不就是皇长孙之父的了。
平王狠狠地砸掉了面前的玉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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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美姬被人赃并获,但陆濯中毒一案,并没有就此休止。
十八年前兰美人血崩而亡,终于查出点说法了。当初兰美人是产下五殿下陆濯多日后突然血崩的,不是所谓的难产。当初她在冷宫产子,太医院的医官们都不愿意去,推了一个小吏目去看。那小吏目瞧出来兰美人中了奇毒,但是被“指点”过后,就不敢说出来了,也不敢治。后来他瞧出来兰美人死期将至,连夜逃出京城,改名换姓去往江南。
那小吏目就是赛扁鹊。
那奇毒与如今五皇子陆濯中的毒,一模一样。
这预兆着十八年前就有后宫高位娘娘与外邦之人勾结害人!
多么可怕的事情。
全后宫的高位娘娘们都寝食难安,生怕皇帝陛下把这口要命的大黑锅扣到她们头上来。
低微的娘娘们抖擞精神,打算看人热闹,难得好事轮到她们了啊。
外头腥风血雨,五皇子府却仿佛偏安一隅,安安心心过苦夏呢。
陆濯躺在内室,他身子虚,天天要针灸拔毒、再药浴两个时辰,整个人被腌入味了,苦成了一颗干巴菜。
他的内室不能放冰块,只有外室小放了两块。
内室有两个小太监给陆濯扇扇子,外室有两个小太监给冰块扇扇子。
这都是他的父皇给他的人,怕他身边的人伺候不好。
王得志从马厩回来了,从内室跑到外室、又从外室跑到内室,很想指点几句,可惜又不太敢,只能不停地欲言又止,然后唱念做打跟陆濯说讨喜的话。
陆濯就过着这种骄奢淫逸的小日子。
“去吧。”
陆濯把情诗塞到信封里,递给王得志,“送与徐小娘子。”
如今五皇子殿下闲来无事,又是写诗又是作画,都往徐翰林府上送。
“记得用香薰一回,要那种清甜的,不要让信上沾药味。”陆濯生怕徐善又觉得他不中用。
王得志看着墙上又挂起来的美人山寺焚香图,转过头悄悄歪了歪嘴。
他出了院子,与李直对视一眼。
“你可别生出歹毒心思,让我去做歹毒事情了。”李直在王得志开口前,断然拒绝,“你要去害人你自己去,害完了看你能不能活得比赛扁鹊好。”
他是不可能对徐小娘子下手了,不是怕死,也不是觉得徐小娘子无辜。李直说不清道理,但他就是觉得,若是徐小娘子人真没了,殿下怕是也要跟着没了。
毕竟殿下如今都惨淡成这样了,风一刮就倒。
“你晓得的事,当咱家不晓得哦。”王得志怪声怪气,“咱家要给徐小娘子送信,就不与你闲唠嗑了。”
说话间他逡巡周遭,没瞧见小全子的人影儿,王得志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得志的干儿子小全子,正在皇宫大内,跪在老皇帝面前,跟他禀报事项。
“不行。”老皇帝咂摸着这两个字,感觉听不懂,“不行是怎么个不行?”
小全子缩头缩脑,不好答话。安进忠更是知情识趣,早就退到了外面。
老皇帝盘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不是都拔毒了,没了毒也不行?”
“大约,毒没了可以稍稍行一些吧。”小全子硬着头皮道。
“荒谬!”
老皇帝啪一下把碧玺珠串甩出来。
他的儿子,能不行?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是隐隐约约的,老皇帝又意识到,他至今没当上皇爷爷,可能他的几个儿子真的不行。
一时间,尊贵的皇帝陛下心里太乱了,他又恨,都是那个毒妇的错。
“你跟在老五身边那么久,还伺候笔墨了,他也不防你。”老皇帝俯身,压低声音,还是抱有被骗期待的,“老五会不会是估计装给你看的。”
小全子懵了:“这怎么装?”
对啊,这怎么装,陆濯早就发过疯,当初逼教导宫女和太监滚床单,他观摩一夜。老皇帝还当他是柳下惠,现在搞清楚了,是整个不行。
老皇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儿子,还有哪个贵女敢嫁?
第34章 捅破重生的窗户纸
徐善沾了是非之事,也算是非之人,自觉在家里纳凉度夏。
她的面前,是梅子冰、井水里镇过的大西瓜、栗子糕、酥糖和戏本子。案的边边角角还一大沓诗啊画的。
徐羌闲着没事,时常到她的西跨院蹭吃蹭喝。
“哈哈哈哈,小妹,你这画里的两只水鸭子怎地这么像鸳鸯!”吃食也堵不住徐羌的嘴,他翻看的徐善案上的书画,忍不住指指点点。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就是一对鸳鸯?”徐善撩起眼皮子。
徐羌一愣,笑声戛然而止。
徐善转了转手腕,放下戏本子,她起身道:“我得出去一趟哦,二哥自便。”
“等、等等。”
徐羌才反应过来,追着徐善后头跑,自认为窥破了惊天秘密,拿捏着那两只水鸭子,路过正房的时候不忘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