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小妹又有意中人了!这画……爹,你也在呢,哈哈。”
徐正卿正在给温氏梳头,温温柔柔,两个人都往镜子里看,目光勾在一起,就这么被徐羌给打扰到了。
徐羌左脚差点踩着右脚,他万万没想到,都这个岁数了,翰林大人与翰林夫人还有此等闲情逸致。
“那我就不打扰了,爹娘,我跟小妹一同出去一趟。”
“站住。”
翰林大人有些不快,“把手里的画放下来。”
徐羌蹩手蹩脚,把画往就近的案上随便一搁,然后一溜烟出去了。
“二郎还是稚子心肠。”温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让人如何放心让他去参军。
“随我,都是随了我啊。”徐正卿一边给自己贴金,一边拾起来那幅画,“这两只鸳鸯怎么在交颈?”
温氏眉心一跳,想起徐羌方才说徐善“又有意中人”的话,起身走过来,只消一眼,她就懂了。
“这是一幅情画。”
善善收到了情画——
翰林大人很是愤怒,把画一搁,一掌拍下去:“过了,这太过了!”
是谁,如此荒唐荒诞荒淫,竟然妄图用如此露骨的情画勾诱他的女儿?
简直岂有此理!
难得看到翰林大人这只病猫发怒,温氏瞟他一眼:“你怎么了?”
徐正卿看着微微发红的手掌心,很是委屈啊。
“若是那个崔家九郎,他倒做不出这样的事。”温氏对那位送药“崔九”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至今想起来,她都有些遗憾,大约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她顿了顿,“之前念夏跟我说过,习秋总是会替善善出去采买。这画没从府上走,应当就是习秋带回来的。”
“不过,善善没瞒我,要不也不会让念夏说,我也没管她,她及笄了,当晓得立事。”温氏道,“善善这新情郎还是有些才学的,这画就不错,鸳鸯活灵活现,情意绵绵。”
她说的跟真的一样。
翰林大人不情不愿地动了动眸光,扫向两只野鸳鸯,扫一眼,他忍不住扫两眼……徐正卿突然凝滞住!
他不做声,也不动了。
甚至搁在按上的手微微地颤抖。
“又怎么了,徐翰林?”温氏轻轻推了他一下。
徐正卿踉跄了一大步,他差点倒了。
“正卿——”
“夫人……夫人。”
温氏伸手,徐正卿一把握住,宛如握住了人生的支柱。他鼓起勇气,努力地动了动唇,试图发出一些声音。
终于,他成功了。
“这画,这树这景,分明出自渔父之手。”
渔父的画作一直是徐正卿所爱,他珍藏的那幅江山垂钓图就是渔父所作,徐正卿一直认为渔父是一位岁数颇大的世外高人。
可如今,世外老高人给徐善送情画——
徐正卿直突突往下倒。
他真的受不了哇。
-
大理寺前。
被殃及的马戏团在今日被放出来了。
因为平王的西域美姬携毒而来,在老皇帝的示意下,线索都往那边去了,饱受折磨的马戏团一众人终于重见天光。
“看,美丽的日色,美丽的车马,美丽的……女郎?”
旁的人多少都有些萎靡不振,只有外邦小金毛,看着瘦削了不少,但格外的有精神,抑扬顿挫地用汉话调动伙伴们的情绪。
他环顾四周,眸光突然一顿,碧色的瞳孔微瞠,似乎没想到徐善会出现在这里。
“是你!”他笑了。
“是我,看到你好,我很高兴。”徐善含笑,向他步来,“你的小兔子在我那里也很好。”
“它真幸运。”小金毛弯起来眼睛。
风轻轻地吹过,暑热未起,带着晨间的清凉。马戏团的其他人都看着他们俩,徐善就长话短说了。
“你们可是要离开京城了?”
“是啊。”小金毛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了下去,“我还没有看完这里,但已经不得不离去。”
“有想去的地方么?”
“还没有想好。”小金毛烦恼,“我不想回家乡啊。”
“那不如去西北吧。”徐善道,“我在那里有一个友人,你说不定在他身边会有用武之地。”
他们这边,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徐羌在后面鬼鬼祟祟地看着,忧郁地叹了一声气。
“他们两个,大庭广众很不像话,是不是?”旁边,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响起。
“确实确实。”徐羌头点了一半,又摇起来,“没有没有,怎么就不像话了,我家小妹在与友人告别呢,大庭广众,他们光明磊落。”
“友人?一头金毛的友人?”那人在磨牙,“令妹交友甚阔。”
“一般一般,不如我的。”徐羌挺起胸脯,“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外邦金毛的错,他都这个样子了,早就应该抱头鼠窜出京城,怎么还有闲心与我小妹交谈?”
这马戏团虽然逃过一劫,但京城如今乱着呢,他们还呆在这里,难免再被卷进去。
走,他们必须走。
徐羌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外邦金毛还有两下子。
“别看他如今这副倒霉样,背地里还会画鸳鸯,了不起的哇!”
“画鸳鸯,怎么了?”有人冷静地问他。
“通通给我家里垫桌腿底下,都是些没有用的,阖府上下不会多看一眼,我们全家清清白白。”
徐羌张口就来、掷地有声。说话时,有一只手在戳他,他理都没理,最后那只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你可闭嘴吧!”王大公公气急败坏地说道。
别人不认识,王得志徐羌可是认识的啊。
他愣了愣,动了动眼珠子,看向自己身侧的人。
苍白的面容,眉眼清隽深秀,穿一身广袖长袍,腰身显得空阔,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把折扇,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大理寺门口的徐善。
这么一个看着仿佛大病初愈、难掩苍白憔悴的年轻郎君——会是谁?
徐羌开始咯噔了。
那边,徐善跟小金毛道完别,将将转身,小金毛道:“等等。”
徐善回过头。
他手指一转,变了一朵朝颜,害羞地递给她,脸有些红了,“我日后还能再与女郎相见吗?”
“好好活着,总有相逢之日。”徐善微微一笑,她看向西北。
即便此生又是她与陆濯比命长,那也无所谓了。
家人都在身边,总不会比上辈子还差。真把她送上那个位置,她就继续搞变法,失败又何妨!
她都说了不当了不当了,天道非要她上,那她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濯问左右:“你们说,徐善在想什么?”
左右没有一个搭理他的,徐羌都闭嘴了。
他轻描淡写:“她啊,在想如何让她日后的夫君戴绿冠,她日后的夫君真是太可怜了。”
左右都把头埋得深深的。
徐羌没忍住,悄悄抬头,看了陆濯戴着的碧玉发冠一眼,没好意思夸他玉冠甚美。
徐二郎君欲言又止,最终挑了个疑惑问:“您说的日后,是哪一种日后?”
“……荒唐!”满脑子污秽的王得志激动地舞动佛尘,“这样的□□之言,你也说得出口!”
眼看场面要乱,陆濯突然地先前迈了一步,声音又低又柔带着钩,唤道:“善善。”
“……”
一片寂静中,徐羌哆嗦了一下。
刚刚看着还是一个封心锁爱的人,怎么突然变了!
他果然应当时常跟着小妹出来见世面,这世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
“五殿下?”走过来的徐善露出诧异的模样,她的声线微扬,“您怎么在这里,可是大好了?”
“五殿下五殿下,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徐羌不能装傻充愣了,他厚着脸皮,“给五殿下请安。”
陆濯根本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他的左右。
“我自然好的很。”他盯着徐善手里的朝颜,“这样短命的花,你留着做什么?”
徐善:“?”
——“一个短命的人,居然会嫌弃一朵花短命,果然是缺什么计较什么。”
“善善。”有些事,陆濯必须宣布,他正色道,“我大好了,我的心、我的身,都大好了,日后会越来越好。”
他不会短命,也不再是什么不中用的男人了!
徐善含笑:“真是为五殿下高兴呀。”
——“他若是抹点脂粉过来,大约会更显气色,更像一个中用的人。”
“徐善!”陆濯逐渐恼羞成怒,他宛如一朵风中飘摇的小白花,“我可不是什么庸脂俗粉。”
徐善危危地挑了挑眉梢。
徐羌就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远,问王得志:“王公公,你们不用跟上吗?”
王得志歪了歪嘴:“二郎君不如关心关心家里的画。”
“那画、那画……”徐羌本来想笑,还没笑出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画必不可能是外邦金毛画的啊。
善善收到情诗情画的时候,外邦金毛正跟着他的那个马戏团上上下下蹲大牢呢!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给善善送鸳鸯了?
联想与徐善有过勾勾搭搭的郎君,一个答案在徐羌面前呼之欲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大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徐羌耳边响起。
徐羌:“……”他死了!
徐善和陆濯,两个人相携而行,谁也没空去想徐羌。
“我不应让你喝下桃花饮。”陆濯兀地开腔,风牛马不相及地提起这桩事,“善善,此事是我之过。”
“五殿下何出此言,桃花饮是我自己喝的,与您无关。”徐善出言挑逗,“莫非五殿下有难言之隐,早已料到我对桃花饮不服?”
“是啊。”陆濯说道,“我都知道。”
徐善一怔。陆濯这是承认了?!
“我知晓你是试探我,于是我故意不吭声,哪怕桃花饮于你有害。”陆濯自我唾弃,“我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恶人啊。”
“不碍事。”徐善柔声安慰,“五殿下素来就是这样的人呀,相信您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不过善善,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陆濯说道,“你也是一个自作自受的恶人,我们坏到一处去了,天底下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人了。”
徐善:“?”怎么还带她哦。
“我想杀你,你也要我死;我舍不得,你也从没把事情做绝。我们都这样一半心狠手辣,一半优柔寡断,又歹毒又没用,善善,我们天生一对。”陆濯唇角漾起心满意足的弧度。
怎会如此!
“不敢不敢。”徐善虚怀若谷,连连推辞,“我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娘子罢了。五殿下所言,我听不太懂呢,也不想听懂。”
“徐善——”
陆濯没想到他都捅破重生的窗户纸了,徐善还搁这装傻,但他不乐意再看徐善避开。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徐善端详着他,夸出了徐羌不敢夸的话。
“五殿下的碧玉头冠甚美。”这就是他自己选的咯。
陆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后福要来了,是不是?
第35章 约徐善做坏事
徐善和陆濯两个闲人,在外游荡了一天,晚上还放了一回河灯。
“我有三愿。”陆濯跟她说,“一愿河清海晏,二愿善善与我共白首,三愿儿孙满堂。”
“五殿下,你这是在为难河神呀。”徐善摇头,“怎地一愿比一愿离谱。”
陆濯板着脸:“徐善,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又骂我。”
徐善真诚地说:“没有的事。”
有些人,她不点名,分明是晓得自己生不出,在做贼心虚。
“我不虚,我这辈子都不会虚了。”陆濯如今也只能当当说话的巨人,他强硬地转移话题,“善善,你许了何愿?”
放眼望去,流水潺潺,岸上喧嚣如潮,河上灯火飘摇,犹如满天星辰坠落人间,不知今夕何夕。
徐善声音似梦呓,灯火般风一吹就散。
“跟逝去的人告别。”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他们好不容易盼到的。陆濯那时候甚至不跟着妖道炼丹服药了,怕身上沾了味,隔着徐善的肚皮污到孩子。
但是留不住啊。
陆濯指尖动了动,握住徐善的手腕。
“会有的。”他声线轻缓,“我们这一生都会如愿以偿。”
-
徐善回府之时,发现气氛不大对。
她的老父亲徐正卿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身边一堆渔父的字画,而他手上捧着那幅鸳鸯交颈图。
“善善啊。”他老神在在地开腔,“你收到的这些诗作、画作,很有些意趣呐。”
“爹若不喜,回头我就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