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不多时,又有侍女端来些时兴水果和糕点,却没一样能迎上她的口味,索性将手搁回膝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外。
  直待一道倩影跌进眼帘,薛翦顿了一息,继而起身行礼,“苏夫人。”
  “薛姑娘快坐,不必多礼。”康氏微微含笑,鸦青色蜀锦裙摆一旋,婉步迈进厅内。
  薛翦重新坐下后,就听得康氏嗓音清丽地同她绕弯寒暄,她素来不喜说这些客套之辞,遂一一还以笑脸回应。
  闲谈半晌,终于见康氏缓缓平下笑容,想起什么似的,点唇道:“哦,对了,薛姑娘今日来可是要找缘丫头的?”
  闻言,薛翦眉梢微动,瞬时扯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神情,颔了颔首,“是,晚辈与苏缘约好今日去裁新衣。”
  “这样啊。”康氏尾音迂回拖沓,涂着豆蔻的手指在案上搭了几下,复转下锦绣交叠在一处,语气略有为难:“薛姑娘,我也不瞒着你,今日我们府上来了几位亲戚,缘丫头恐不好出门不如我让人带你去缘丫头那屋里坐会儿,你们也好说说话?”
  薛翦听言笑了笑,自知这是将苏缘禁足府中的说辞,敛裙起身,闲闲站直道:“那便劳烦夫人了。”
  碎金流溢,苏缘双肘撑在榻上,腰身软软趴着,一双眼忧郁地看着肘间话本,端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情意态。
  “听说你们府上来亲戚了?”语带笑意的声音从屋外悠悠传来,苏缘微愕,视线循着往外投去。
  门扉下,光晕斑驳,一道颀长的身影斜斜倚在阑上,长裙利落垂下,腰身紧束,浑然天成的慵懒富贵之态,引得苏缘紧忙从榻上跪起,惊呼道:“真是你?”
  然后迅疾下榻跑来,眸光扑朔,“适才就听下人说薛家小姐来了,我还在想你怎么会无故到我家里,定是她们乱说的!”
  粉唇一张便停不下来,忆起她方才所问,又将眼皮怏怏地支棱着,哼出个嗤笑,“什么亲戚呀,是我娘跟你讲的吧?这都多少年了也不晓得换套说辞。”
  薛翦不置可否,缓缓正身朝屋内折去,提了群摆往圆凳上坐,“你爹爹可有罚你?”
  苏缘随她一齐牵裙坐下,纤白玉指覆在杯沿上,端起来闲饮一口,方才闷闷道:“你不是也瞧见了么,我被关在这里,哪儿都去不得,外头看守之人还多加了好几个,我想到院里转转都有人跟着。”
  言及此节,一双美目明晃晃地颓废下去,忽而起身回到榻上,趴在话本前丧气地翻动。
  薛翦见状挑了挑眉,语色稍有嫌弃:“那你便这么束手就擒了?”
  “我能怎么办?”苏缘没抬眼,暗影里的轮廓愈显精致,勾勒着不可名状的失落与无奈。
  过了一刻,她蓦然侧过头,视线紧紧凝在薛翦脸上,仿佛是在渺渺凡尘中捉到一束仙芒,“莫非你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日头从窗格斜映进来,薛翦逆着光,看不大清神色,只听得她嗓音平缓,不似之前鄙薄,“我确实可以带你出去,但东躲西藏的实非长久之计,你不如就和你爹爹明说了吧。”
  以她在山门多年以来的调皮捣蛋,外面那几个侍女根本困不住她。只是想要逃离容易,如何自处才是要害所在。
  苏缘自然明白此理,黑沉沉的眼珠微微转动,顿了许久复低低道:“他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什么,我同他无话可说。”
  闻听此,薛翦亦不再多言,仅在她屋里闲待一阵,提了提自己下月初将过生辰一事,便辞别回府了。
  甫一跨进碧痕院,薛翦便将小竹使去魏氏那里讨两张请帖,欲送往李府。
  此刻日渐倾仄,晚风嘶吼着穿过檐廊,将薛翦吹得指尖一抖,蹙眉向芷岚道:“小竹离开多少时候了?”
  又没遣她去做什么大事,何须等这般久?
  芷岚窥她神情隐有急色,思量着答道:“回小姐,有半个多时辰了兴许是夫人那边繁事太多,把她给耽搁了一会儿吧。”
  薛翦闻言眉尖轻拧,仍旧一手支颐,另一只手稍稍坠着食指,把桌上的革鞘匕首转过一圈又一圈,磨出些许铬铬的声响。
  如此无言大约半柱香后,院外传来一阵窸索的脚步声,薛翦登时舒展双眉,收手站起。见树影后一道纤瘦的人影疾步走来,尚未行至跟前,她已经开口问道:“拿到了?”
  小竹抬手朝她挥了挥,手中两张长方之物在莹莹月霜下颇难分辨。
  尔后,她小跑过来,将绯色请柬递给薛翦,邀功似地笑嘻嘻说:“小姐吩咐的事,哪有小竹办不妥的?”
  言罢,复小声添了句:“只是夫人说这请柬还未开始誊写小姐可要亲自落笔?”
  薛翦听得精神一振,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心里正天花乱坠地打着稿,揣度着要给李聿的请柬题个什么称谓。
  久不得她回应,小竹轻抬眼眸,却见薛翦嘴角的笑已经漫进眼底,明亮炽盛。
  一晃半月将过,这日午后,和风雍雍钻人襟领,天儿难得暖和起来,像是特意为了薛翦的生辰宽赦一日。
  金辉铺染青砖灰瓦,倒映出浅浅银纹。踩在这条石板路上的俱是前来贺礼的宾客,尤数年轻气盛的少年男女居多,最喜热闹,使得薛府门庭若市,欢声不迭。
  与此同时,碧痕院。
  小竹替薛翦戴好玉簪,望着铜镜里鲜妍明媚的容颜弯唇一笑,“小姐真好看。”
  甫落,便闻门外响起另一道欣愉的声音:“小姐,外面好些宾客都已经到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打从晨曦初露,薛翦便被小竹她们催促着起身,从头到脚一番拾掇。晌午刚在前厅吃完家宴,眼下又要整理仪容,去外头应付那许多仅在儿时见过一面的客人。
  念及此,双肩猛然有雷霆压制,腰身一弯,枕臂趴在梳台上,“我一定得去么?不能等晚上宴开了再来唤我?”
  一束阳光追着薛翦,在她眼上绽出朵朵涟漪,忽而见她摆手招呼小竹,悄声道:“如果看见李聿,就把他请到校场边的亭台坐会儿,我偷偷过去。”
  话落,小竹薄唇紧抿,几乎疑心自己听错,抑着嗓音低喊一声:“小姐!”
  薛翦却不以为然,反而瞧她面上一派胭脂颜色,大约知道她靠不住,犹豫俄顷,到底收回目光,撑案而起,“行了行了,我自己去。”
 
 
第97章 心思   “他们走了。”
  阵阵熏风萦绕檐角长廊, 一路懒懒漫进行人的袖口,带着清浅梅香。
  月洞门后,一道冶丽的身影自后院款款而来, 朝云髻上玉簪斜挽,在日晖下泛着盈盈光斑, 底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风华尤盛,仅是远瞧一眼便令人心生艳羡。
  而月洞门前横陈的回廊上, 亦有一人玄袍英飒,自攒动的人群中垂眉走来,周身仿佛挂着些许冷硬之气。
  几乎是在目光打到他身上的那一瞬, 薛翦眼底便掠起一丝笑意, 立时牵裙迎去, 却在视线往他左侧偏移时, 蓦然一顿。
  回廊的另一边, 是太子殿下带着两名貌相阴柔的随侍迤迤行来,一袭靛青长袍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深邃分明,永远透着一股清贵。
  薛翦始料未及, 眼底颜色骤然淡去两分, 一时竟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停驻原地。
  直到周围许多人向太子施礼后,她才踱出一步,迟疑地出声:“殿下今日怎会来此?”
  这般状似质问的语气无疑是失礼极了的, 高成淮身后随侍乍一听言,面色瞬间染得青白, 噤若寒蝉。
  还是梁安及时反应,讪笑着替她打圆场:“薛姑娘莫不是糊涂了?今日您过生辰,殿下自然是来替您庆贺的了!”
  话方出口,薛翦便自觉难堪, 忙将目光避退至别处,低声赔礼。
  高成淮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只是拧了拧眉尖,似是不喜,又好像未恼,轻缓地问了句:“请帖不是你送给本宫的么?”
  话音甫落,梁安一根弦绷得死紧,生怕薛翦再说出什么令殿下不悦的话,赶紧在背后朝她挤弄眼色。
  薛翦听得此言,一双眼沉沉转去小竹身上,盯了她半晌,见她满面无辜,这才辗转回神,眼帘一直半低垂着,似是无话辩解。
  她亲自写的帖子,只给了李聿一人。可太子却这般笃定地说是自己送的请帖与他,想来定是其中传达之人出了纰漏。但无论如何,这份解释不该由她来承。
  见她如此,高成淮哪里还看不出这中间去脉?他淡漠地看了眼梁安,由喉间溢出一声浅笑,这回是实打实地沾了冷冽之色。
  和风拂过,撩起衣袂青丝,薛翦定立在他跟前良久,耳边模糊地传来一些细小的议论,她只当未闻,忖度半顷方抬眸道:“殿下可想去亭边走走?那里该比前院清静一些。”
  言罢,便转身吩咐几名侍女,让她们好生招待太子殿下。继而旋过身,静悄悄地等着他的回应。
  高成淮眼底晦暗低迷地望住她,自眉眼划至下颌,忽而问道:“你呢?”
  二字落地,薛翦不由蹙了下眉,目光越过他,看见李聿抱手驻足廊下,心底无端有些烦闷,“臣女还要去前面”
  心绪一理,仍然轻声应他:“寻位朋友。”
  闻听此,高成淮怔了片息,然后收回视线,径自踅入月洞门,往校场方向走去,满脑海回荡的却是薛翦那张微显羞怯的神情,以及那一句。
  ——臣女还要去前面,寻位朋友。
  暗香浮动,院中的山茶娇艳开着,浴在暖阳里,享受着冬季难有的温柔。
  少女重新掬起一抔笑,仰头站在台阶下,双手调俏地背在身后,粲然道:“让你久等了。”
  矮阶上,李聿抄手微倚廊柱,居高俯瞰着她嘴边明亮似春华的笑意,扬眉道:“不久,也就是站得有些累罢了。”
  他的嗓音低而清透,绻着一丝淡淡的酸意。
  太子与他几乎是同一时刻抵达薛府,原本满心喜色在看见太子的那一瞬,皆七零八散地化作沉冷,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没再展露笑颜。
  后来又看太子走去与薛翦闲谈,便规矩地立在廊下,不愿意再去给周围议论之人添加话柄,亦不想见薛翦难堪。
  闻他言语怪异,又作一副吃味的模样,薛翦倏然笑开,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遂晓之以理道:“我原是出来找你的,孰料你总跟殿下一齐出现。况且若你适才走得快些,我早便带你去那边玩了。”
  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末了却狭着一分嗔怪,仿若是炙热的骄阳,将少年眉间不豫照得如雪消融。
  李聿心潮略微起伏,回味过来后,到底笑了笑,从廊柱侧面绕到阶下与她并肩,不知何时从怀中变出一本古籍,展臂搭在她的左肩,轻轻拍了拍。
  “生辰快乐,阿翦。”
  此言此举,竟令薛翦的心猛地一缩,一双纤柔的长睫稍稍颤动,须臾,她扭头看向肩上那本蓼蓝书册,上面题着四个大字,微微怔忡。
  ——越林剑谱。
  这本剑谱在江湖上已经销声多年,又是孤本,她也仅在师父口中听过一些,想要找到实非易事。
  那日李聿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她原不过信口一说,他竟真的替她寻来了。
  顿了顿,随后玉手一抬,将其从肩上取到掌中,凝眸细看一会儿,方才惊喜道:“你哪儿找到的?”
  李聿长身玉立,视线专注地投在她手上,渐渐上移,炽烈又直接,“只要是你想要的,不论在哪,我都会替你寻来。”
  声如珠玉,薛翦胸口不可抑制地停了半瞬。
  正此时,一道风风火火的嗓音在背后一丈兀然掠起,似是一盏铜铃,将他二人中间生生震开一条缝隙,自己迈了过去,“阿翦,恭喜你又长一岁!”
  等薛翦反应过来时,肩上不必说,再度载了一只重若千钧的手,正是她那素来不分场合就爱勾肩搭背的好竹马,魏启珧。
  薛翦心底莫名一虚,不自觉想去拽开他,却又在肌肤间隔一寸之际堪堪收回,向着他咬牙道:“你给我松手”
  魏启珧非但不理,还挑着眉头将李聿上下打量了一番。
  箔金倾泻,楹楹闪烁的飞檐脊兽如云耸立,薛府各处人影幢幢。李聿一拢玄衣站在前庭廊下,唇边笑意隐没,双眸藏在半昧的光线里,深如寒潭。
  魏启珧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横出袖,眉峰略压,冲魏启邵招呼:“这里,快些过来。”
  肩头力道消散,薛翦暗舒一口气,假模假样地往李聿身上一瞥,状似不经意,实则在心里揣摩了个百转千回。
  不多时,一抹石青色踅入余光里,扭过头,即见魏启邵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朱箱临风立在三人身旁,将手轻轻一伸,笑得轩然文雅,“这是我跟兄长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他说不想跟旁人送的东西摞在一起,非要我拿着亲手交与你。”
  今日前来之人众多,若将其摆在礼桌上,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旁的贺礼所湮没。那些不熟的人,送什么来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想必薛翦也不会去看。
  但他们不一样。
  言下之意尤为明显,饶是李聿对魏启邵从来友善,此刻也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尾音甫归,魏启珧神色瞬间转喜,目光赞许地聚在他兄弟脸上,一副“你终于成器”的表情。
  然而魏启邵并未多想,在薛翦接过后,方才道了两句生辰赠言。
  日照下,李聿静静看着薛翦将手中之物多方辗转,最终还是把朱箱递给了身后侍女,自己则默不作声地握着他送的剑谱。
  于是勾唇一笑,尔后颇为大度地开口:“既然你们来了,便一起过去罢。”
  俨然气定神闲,反客为主之相。
  这种姿态,他是怎么能端得出来?
  下一刻,落在他眼前的三道目光,或鄙夷,或愕然,或不可思议。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魏启珧,他高高提起一侧眉畔,望向四平八稳站着的李聿,冷哼道:“谁要同你一起了?怎么每次我找阿翦说话都能被你妨碍?”
  话里话外皆是针对。
  魏启邵听他语气,重眉深锁,暗道这二人的过节何时才能荡平,正默默想着劝解之辞,忽闻薛翦硬生生地说:“我娘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和启邵呢,你们可得记着去她跟前转悠转悠。”
  一面说着,嘴边扯出一枚凉嘶嘶的笑,对准魏启珧,似是提醒,又似警告,“尤其是你,我娘一直惦记着你与姜姑娘之事,特意给姜家也去了请柬,算着时辰,想来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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