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同族姐妹,尤其是没出息的分支给嫡支做陪嫁侍妾,以此保证利益,并非稀罕事,一碗蒙汗药,就可以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去镇国公府陪嫁,等她醒来,都已经在镇国公府了。”
大夫人立刻明白了解清的意思。
她笑道:“她闹也好,不闹也好,都闹不出镇国公府去,等稳定下来,我再吩咐苏嬷嬷,一碗药的事情,既然是妾,活着还是死了,谁又会在意。”
解清当即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背后就算是太子,太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子去和镇国公府闹翻。”
两口子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解时雨的死期和死状,都笑出了声。
若是有酒,他们恐怕当场就要畅饮一杯。
解时雨看着他们起身去休息,再随着尤铜回到自己逼仄的屋子里,始终是一言不发。
但是雨前的闷热依旧让她从内到外的感到了肮脏。
解府的一草一木,沟渠流水,包括她自己,全都是沤在这种肮脏里的,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尤铜站在一旁,尽职尽责的装自己的木头人。
他一边装死,一边悄悄的看解时雨的反应,她的面孔在黑暗中是沉着的,眼睛和嘴角一齐往下,是个十分冷酷的模样。
解时雨冷着脸,往嘴里塞了点糕点,等咽下嘴里的甜意,她才开口:“抓了人,能不能暂时留个活口给我,也许用的上。”
尤铜不知道她要个刺客干嘛,难道是想借刀杀人血洗玉兰巷?
解时雨看穿了他的迟疑:“我不会蠢到把自己赔进去,而且在他们变成尸体之前,我总要有所收货。”
死一个朝廷官员,整个玉兰巷都会被侍卫亲军掀翻。
尤铜立刻点头:“能。”
他翻窗而出,将自己藏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做起了夜猫子。
解时雨独自坐在屋中,眼睛亮着,耳朵尖着,听着屋外的一举一动。
夜色越来越浓,湿云重重,一阵狂风卷过,草木翻飞,宛若波涛。
随后便是一阵轰隆之声,电闪雷鸣,带来了一场大暴雨。
外面已经被这场奇大无比的雨淹没,雨下成了急流,窗内窗外都被雨浇了个透彻,尤铜也不知何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闪电带来的银光之中,尤铜拎着一条软绵绵的黑影,翻身而入,带进来一条水迹。
水迹还混合着大量的血迹,血被雨水冲淡,成了一条粉红色的河流,像砸了满地的胭脂。
尤铜将黑影捆成了一条菜花蛇,两只手的手腕嚯开指长的口子,甚至能看到往外翻的白骨。
将人往地上一扔,尤铜很自觉的去点了灯,关了窗。
地上的水渍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小型湖泊,黑影无力的挣扎两下,嘴被尤铜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知是想求饶还是叫痛。
解时雨俯身看的仔细,发现这人年轻,而且是张小白脸,只是因为被放了血,蒙上了一层灰白,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一看就打不起精神来。
“长的还不错。”
尤铜愣愣的往地上看了一眼,又疑惑的看解时雨一眼,显然没看出来这小子哪里不错。
就这,跟个嫖客似的,哪里不错?
解时雨相驴似的将刺客看完,招呼尤铜上前。
尤铜一向想的多,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站着太高,坐着太远,于是将刺客翻过去,一屁股坐在人后背上:“您说。”
刺客本来还强留着一点意识,被他这么一坐,直接晕了过去。
解时雨在大风雨中,对着尤铜如此如此吩咐一番,说完之后,她目光炯炯道:“明白了吗?”
尤铜点头表示明白,再看解时雨坐在椅子里,像个久经风雨的老太君,心想她和陆卿云,一个真阎王,一个假观音,绝配。
而解时雨,却在想节姑。
她想节姑若是一株花草,那么现在就轮到她来浇灌、修剪了。
这么长的时间,她研究假画似的研究节姑,目光如同一粒种子,深深钻入节姑的脑袋,在对方的脑子里深耕细作,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看一眼外面未曾停歇的暴风雨,很坦然的道:“去吧,现在正是时候。”
节姑不知自己已经是刀俎上的鱼,在雷电交加中睡的很不舒坦,不停翻滚。
开窗,是风雨夹击,不开窗,就又湿又热,一动不动也会出一身黏腻的薄汗。
可苏嬷嬷怕她伤风,不许她开窗,就这么黏糊糊的睡了半夜,她实在睡不着。
“苏妈妈?”
夜深,无人应她,就连睡在脚踏上的丫鬟都熟睡过去,熟睡的奇怪,近乎于昏迷。
“蠢猪!”节姑踢一脚丫鬟,自己爬了起来,趿拉着鞋,费力撑开窗户。
一开窗,立刻有千百条风夹着树叶席卷而入,掀起她的衣袖,搅乱床帐,吹响门帘,将屋中闷热一扫而空。
节姑被这一阵凉意吹的十分痛快,身上的汗意迅速消退,变得清清爽爽,只是雨点劈头盖脸的打进来,让人无法两全。
就在她准备关窗之际,忽然一条黑影从张牙舞爪的树影中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将节姑吓得一个哆嗦,张嘴就要叫,那条黑影却挣扎着抬起了脸,叫了一声:“救命。”
他的声音彻底淹没在风雨中,一点也没吹进节姑耳中。
第五十九章 计
节姑眼神好,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楚了这位不速之客。
长的什么样她还没注意,先在这刺客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江湖气息——她认为的。
实际上这刺客被尤铜一通折磨,废了双手,不死也要发疯,这种气息说是脑筋变态了也可以。
不过节姑没在江湖上呆过,不知道江湖气息是什么样,但是她笃定的将这种带有棱角的气息归结于江湖。
就连他身上的黑色衣服,寒光闪闪的刀,还有手腕上的血,都让这个在闺阁中的娇娇女感到了新鲜。
他是与众不同的。
是个新鲜玩意儿。
节姑因为无忧无虑,所以在这个年龄格外的躁动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新鲜事的发生。
所有被长辈所反对的、反抗的、不喜爱的,都是新鲜事,都很有趣。
这个江湖刀客——也许是刺客,新鲜程度前所未有,让她迅速的将呐喊咽了回去。
刺客察言观色,眼睛悄无声息的亮了一下。
他不想死。
越是活的不容易,就越想活。
真到了饿死人的大荒年,只要能捡到一粒稻谷,人也能将这一粒谷子在牙尖碾碎,一点渣滓都不放过,连带着匮乏的唾沫一起吞咽入腹。
他蓄积起全部的力量,再次冲着节姑发出了全部的呐喊:“救我,我被人追杀了。”
节姑这回听见了。
此情此景,她想自己应该在戏台上见过,英雄落难,美人相救,想想都令人心潮澎湃。
她很想救他,可是外面下着大雨,她要救人,势必就得淋湿自己。
淋湿不说,窗外地面已经成了一滩烂泥,枯枝败叶横倒在地,她是娇惯过头的千金,一双脚还没弄脏过呢。
叫丫鬟是不行的,犹豫着,她将难题抛给了刺客:“你进来,我就救你。”
刺客伤的是手,站还是站的起来的,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每走一步,腰间的刀就阻拦似的晃荡一下,打着他的大腿。
这把刀到了此时此刻,都可以看做是累赘了。
靠近窗边,他勉强在雨水中睁开双眼,看向节姑。
火光下的节姑娇憨可爱,身后就是名副其实的温柔乡,空气中充满甜甜的脂粉香气,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里。
到底刚才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是梦,还是这个娇滴滴的女人是梦?
亦或是前者为他编织了后者这个梦?
节姑的声音唤醒了他:“进来啊。”
刺客猛然从茫然中醒悟,调动自己两条腿,费劲力气从窗外跨了进来。
节姑看着他受伤那两条蜈蚣似的伤口,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去:“你、你这手......”
刺客喘匀一口气:“没事,有伤药吗,随便什么都行,慢慢的能恢复一些。”
“有,”节姑肯定的一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无知的理直气壮。
刺客刚喘匀的气瞬间又乱了。
他感觉自己没死在尤铜手里,他会死在这位姑娘手里,要不是尤铜还在满府的搜寻他,他一定转身就走。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还是个未解之谜。
好在节姑并没有打算气死他,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总算是找出来几瓶伤药,胡乱一撒,又胡乱一包扎,她感觉这人应该是死不了。
“你叫什么?”
“李墨,”刺客担惊受怕的看了一眼窗外,“姑娘,我并非坏人,实在是遭人暗算,能否借您的地方休息上几日。”
他是跟着解时雨来的,本想立个功劳,没想到解时雨身边还有尤铜,差点丢了性命。
三五日之间,他都不敢出去。
解时雨能看着他面不改色,就足以说明这姑娘很难缠。
节姑歪着脑袋看他,之前只看出来他新鲜有趣,现在还看来他是个美男子。
“你可以藏在后面的杂房里。”
规矩礼数,男女有别,她都懂,然而她认为这些东西约束不到她。
不论出了什么事,在这个家里,她都是无所畏惧的。
她太过放心,都没发现自己院子里连鹦鹉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点声都没有。
将李墨藏进杂房,节姑还给了他许多糕点吃,又问他的来历和敌人,李墨神情痛苦的敷衍她,一字一句全是杜撰。
双方都体力不支的时候,节姑回去睡觉了。
她睡的不好,梦也分不出是噩梦还是好梦,总之全是打打杀杀的场景,血肉横飞,刀剑齐鸣,还梦见母亲发现了她私藏男子。
在梦里,解时雨和节姑都在一旁看她的笑话和热闹,她是又急又恼,张着嘴解释不清,就要将这两人沉到湖里去。
好在这只是一场梦,她被苏嬷嬷吵醒,再一看,窗户没关,屋子里全是落叶。
洗漱、吃早饭、逗鸟,她玩了一个时辰,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夜里是真的藏了个人。
假借着休息,她偷偷带了点心去见李墨,只隔了一夜,李墨就恢复了不少元气,又有点心加持,精气神更上一层楼。
节姑好奇的看他:“喂,你给我说说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李墨没觉得好玩,但是为了在这里继续的躲藏下去,他不得不思索点好玩的东西出来。
解时雨安静的坐在屋子里,看着小鹤擦地,面对小鹤的嘟嘟囔囔,她没有解释。
外面院子里没有节姑吵吵闹闹的声音,她就知道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顺利,而且安静。
无论事情爆发出来之后会带来怎么山崩地裂的动静,至少在没被发现之前,都是不动声色的。
眼下是夏日炎炎,天下太平。
和镇国公府的婚事也进行的很顺利。
小礼已定,聘礼已下,并且是大礼一百二十抬,互换文书,只待大婚成就天作之合。
这期间,节姑依旧是活泼调皮,文花枝大婚当日,还去贺了喜。
七月二十,节姑留了字条,说是玩上几天就回来,不见了踪影。
解大夫人看看跪在地上的苏嬷嬷,在看看那张字条,有些不信。
但是字迹却是节姑的,只有节姑写字没耐心,一个字比一个字大。
她仍然是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苏嬷嬷砰砰的磕头,哗哗的流泪,拉长了嗓子哭喊:“姑娘跑了!”
“跑了?”
解大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六十章 淘气小子
解大夫人站在锦绣园中,茫茫然,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没了节姑,好像院子里都无缘无故生出一股寂寥。
丫鬟全都被拘了起来,她的人马正在里面大肆搜查,就连解时雨住的西厢都没有放过。
解时雨站在廊下,看着自己的衣裙被扫落在地,被褥扔出来,没有一点言语。
她脸上的神色,一年四季皆是如此,端庄得体,你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害怕。
解大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已经火冒三丈,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一定是她搞的鬼!
可她怎么搞的鬼?
大夫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不出,不妨碍她乱哄哄的思考,她感觉整个家都卷入了漩涡,不管怎么挣扎求生,都将不由自主的往下陷。
可他们是如何落到如今这种情形的?
是从解时雨进府开始的。
“夫人......找到了。”心腹嬷嬷小心翼翼打断她的思索,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衣。
男人的衣服,大而且脏,掉落在后头杂房的床底下,从里到外都写着两个字。
“私奔。”
这件衣服,如有千斤之中,压的大夫人粉身碎骨,压的玉兰巷摇摇晃晃,烈日骄阳,须臾间成了冰窖。
大夫人牙齿咬的死紧,在嘴里咯咯作响,瞪着解时雨的两只眼睛瞪出了血。
原本,节姑跑出去几天,只要不失身,凭着她的手段,总能想办法遮掩过去。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和镇国公府婚事已定,连礼单文书都已经换过,节姑就不见了。
镇国公府若是得了一丁点风声,知道订婚的姑娘和人私奔,那这笔账,就没这么好算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凶神恶煞的看向解时雨:“是你干的。”
解时雨似笑非笑:“您过奖了,我还操控不了节姑的腿。”
大夫人完全没听她的解释,反而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搡:“节姑出事,你以为你能讨的到好,这天下的权贵,递个话,全都是一家,无非是破费点,我就能和镇国公府讲和,至于你,只能留在这里,被我慢慢的收拾。”